又过了两天。
这两日,李楚心里老是会想起林潜说过的话:“这是抗击蝗灾最重要的一环,如果可以,我不想牺牲任何人。”
‘但一旦错失机会,蝗灾就会继续肆虐,朝廷的救助终究有限,若是不能一举拔除,不知还会有多少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饿死在路边……’
“若道长真放不下这片祖地,我林潜愿在事后重建德云观。”
“请道长三思……”
躺在床上的李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内心告诉他,林潜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那样的话,德云观,包括自己在内,不就全都成了自私自利的小人,成了百姓眼里的祸害了吗?
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一现实,起身穿好衣服,踏着夜色出了门。
李楚修为精深,能隐约听到不远处灾民住的地方,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无奈啊。
德云观原本也就十几二十号人,好在人少,多出了些平房也能让灾民住下。
可只是勉强能遮风避雨而已,秋末的白天虽然暖和,到了晚上,山上昼夜温差大的弊处就体现出来了。
四边漏风,阴凉阴凉的。
住久了,免不了会让本就虚弱的灾民,染上风寒。
李楚想到这里,回屋抱了自己的棉被出来,他有一口真气,不怕冷,可以把棉被让给需要的人。
“小李道长真是好人,谢谢小李道长。”
门口的老人千恩万谢,拿了棉被送到最里面。
李楚看得清楚,那里有几个孩子,衣不蔽体,冻得嘴唇发青。
“你们先将就用着,我再找师父商量一下。”
又是一片道谢声。
李楚告了声歉,来到师父门前,脚步一顿。
不用敲门他也知道,屋里没人,稍一思量,李楚绕到了道观的后院,祠堂方向亮着微微的灯火。
走到近处,果然看到王道长正跪在祖先的牌位前,手持燃香,嘴里不知在念着什么。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王道长头也不回,淡然道:“李楚,大晚上不睡觉,来做什么?”
“师父……”
王道长起身,把香插在香炉上,又细心的扫了扫溅出来的炉灰,这才转过身笑着问:“有心事?”
知子莫如父。
李楚就像是王道长的孩子,有什么心事,都瞒不住对方。
李楚点点头:“灾民越来越多,我们……真的照顾得过来吗?”
王道长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等虽然意在方外,可人处乱世,终究是身不由己。如今贪官横行,天灾人祸,为师本该贡献一分力量,可唯独德云观……烧不得!”
他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怜悯,忽然问道:“徒儿,你可知德云观的由来?”
李楚点点头:“徒儿记得师父曾说过本观的故事,是师爷独居于此,以德服人,逐渐让大家聚在了这里。”
王道长呵呵的笑了笑:“不错,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师爷为何独居于此,生平又是如何,你可想知道?”
“徒儿洗耳恭听。”
“好,也该把本观的辛秘说于你听了。你师爷并非大齐人士,家乡远在大陆中部,他出生于大封王朝的商贾之家。从小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文武双全,闻名千里。在十八岁那年,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决定外出历练。这一去就是十载,不仅习得了一身武艺,更是得了传文治定国之道。”
“一日他路遇劫匪袭击车队,拔刀相助,赶跑了劫匪后却发现车队的女主人中箭伤重,难以救治。当时女主人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口气,将怀中襁褓婴儿托付给了师父。”
“从此,师父一边养育婴孩,一边继续游历江湖,欲图找到能让他一展宏图之人。不想,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小婴孩居然是当时的大封帝君嫡子,未久之后,就被大封皇帝找回,师父名正言顺的成了未来帝君之师。”
李楚听得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大齐偏隅之地的一座小道观,居然曾出过这么一位风云人物?
大封王朝和齐国相比,有着鸿鹄与麻雀般的差距。
国力相差十倍不止,可是真正的大陆强国之一。
“那为何师爷会来到这里?”李楚不解的问道,从一个帝师沦落成野道,落差也实在太大了。
王道长呵呵干笑一声:“时也命也,都说名师出高徒,那位一回帝都,就展现出了震惊四座的天赋以及见识,很快就奠定了太子地位。”
“终于在先帝驾崩后,顺利登基,师父也成就了帝师之名,开宗立派,风头无二。只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在师父声名达到顶峰时,终于出了意外。”
“他所创立的星耀宫,本来依附于大封,可门中弟子却被查出跟谋反之人有所勾结,惹下了大祸,顺藤摸瓜之下,门内大半的人皆被牵连了进去。”
“师父亲自去求封帝,欲亲自彻查此事。没想到,封帝当面稳住师父拖延时间,暗地里却下达密诏,命亲军将一众星耀宫弟子屠戮殆尽。”
“师父回来时,只看见漫天火光,心里顿时醒悟,澄如明镜。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封帝忌惮师父,功高震主罢了。他就此不告而别,封帝也适时颁布诏书,帝师遭遇意外,告老还乡。”
“心灰意冷之下,师父独自来到万里之外的大齐,隐居于此,后边就有了德云观。”
一段心酸故事,到此结束。
李楚眼露迷茫之色,辅佐帝王的师爷,最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自己那点为国为民的心思,真的还有意义吗?
王道长沉声又道:“我德云观一脉,为天下黎民已经贡献得够多了,这里是先师埋骨之所,任何人,都不得惊扰了他。”
李楚终于明白了,为何师父这么的固执。
夜色中,风吹过山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