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人看见这边的一幕,都探头探脑的看起了热闹。
“那谁啊?没见过,怎么敢来刑部闹事?”
“活腻歪了吧?呵呵,蠢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郭弘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这小子不知好歹,要是继续拦着,明天就得在牢里过日子了。”
双方之间的对峙,像是兔子挑衅老虎一般,分外可笑。
郭弘的视线中,带着莫大的压力,压得袁毅喘不过气来。
入京以来,这是他干过胆子最大的一件事,也是最危险的事,稍有不慎,或许不只是丢了乌纱帽,还会有下狱的可能。
如果换成以前的袁毅,他会选择一如既往的忍让。
还记得小时候,开小饭馆的父亲曾和他说过:“人啊,吃亏是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让就让一点,未尝不是件好事。你看爹的饭馆,每天形形色色的食客人来人往,经常会遇见脾气火爆的。”
“不管理在哪边,爹都会选择退一步。你想,要是真闹起来,轻则吵扰了其他客人,重则打坏了铺子,毁了声誉都有可能。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父亲摸着他的脑袋,说着上一辈人用一生体悟出来的道理。
小袁毅撅着嘴问道:“爹,我不想开饭馆,我想当官,当大官,能替张奶奶,刘伯伯他们伸冤的好官!”
父亲哈哈的笑了,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笑道:“好,毅儿长大了当大官,当天下最好的官,但一定要记住爹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音容犹在,父亲的话语袁毅更是从不敢忘。
诚然,这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道理,却让他一个寒门子弟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坚持到了曙光出现的那一刻。
可现在,还要继续忍让下去吗?
继续忍一时。
继续退一步。
继续……对于作奸犯科的人,熟视无睹,对于知法犯法的人,海阔天空?
袁毅的瞳仁涣散,内心变得迷茫。
无用之人,一个不留!
一句充满了正气的话,忽然惊雷一般,劈在了他的身上。
袁毅一个激灵,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无比悠长,清新的空气充满了肺腑,将浊气排挤而空。
继续当个无用之人?
不!
绝不!
爹,你说的很对。
小人物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活着,会更轻松,会有更多的活路。
但孩儿不想再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了,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当一个……有用的人!
袁毅的眼神一变,火光似从眼底燃烧而起,燎原之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和其对视的郭弘瞳孔微缩了一下,混迹官场多年,郭弘感觉到面前这人,好像变了。
身上多了一股连他都要正视的气势。
袁毅张嘴,将胸腔里的空气全力吐出,声如洪钟:“大齐律法,刑法律书,第二百四十三条,凡涉及到刑犯交接,原刑犯持有部门,需在一日内给出交接时间,三日内完成交接,故意延误者,按失职论处!”
“失职论处……”
“论处……”
袁毅的喊声带着回音,在刑部大门的街道上反复回荡。
小声的议论戛然而止,整条街变得雅雀无声。
吧嗒。
不知是谁手里的烟管跌落在地,溅出几点火星,洒在旁人的脚背上。
火星簌簌的燃了起来。
那人却毫不自知,依然呆在原地。
魏贤才眼珠外凸,看怪物一般看着袁毅,甚至心里还想着:这丫是刚才跟我犯对那人?
疯子,真是个疯子。
居然当着刑部尚书的面,扯什么大齐刑法?
“放……放放肆!给我打!”
魏贤才不想承认自己被对方的气势所慑,胡乱叫喊了一句。
同样呆滞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挥棒抽在了袁毅的膝窝上。
枣木棍又硬又有弹性。
抽在人身上不仅疼,还容易抽出淤伤。
袁毅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棍就被抽得半跪在地,紧接着,数不清的棍棒落在了他的背上。
痛。
深入骨髓的痛。
只是几棍下来,袁毅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打得错了味,腥咸的味道充满了口腔。
可他没有跪倒,也没有求饶。
他用手臂护住头部和胸前的要害,嘴里依然在叫着:“无故殴打官员,依……大齐律法……属蔑视王法……不尊天威……为官者……知法犯法……按律当革职查办……”
倔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有人嗤笑,有人疯狂,亦有人被这一幕震撼。
“疯了!他疯了!到底是哪个衙门的人,为何如此头铁,这不是找死吗!”
“大理寺的,他是大理寺寺丞,想不到啊,那个窝囊废的聚集地,居然会出一位如此铁骨铮铮的汉子!”
“不能再打了,再打真的要出人命了!”
从大流,顺上意。
不知何时起,这个思想成了大齐的官场潜规则。
没人敢在朝堂上忠言直鉴,更没人敢在众目睽睽面前,顶撞上司高官。
袁毅像是一颗炸弹,炸在了一潭死水中。
郭弘眼中的厉色变成了惊诧,嘴唇张合几下,沉声发问:“虫蚁小官,因何如此大胆?”
袁毅此刻已神志不清,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三品大员……视王法于不顾……何堪……承载社稷……刑部不遵法纪……何以为六部之首!”
轰!
刑部的人癫狂了。
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人敢骂刑部,更何况如此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口无遮拦!”
“黄口小儿,无礼至极,打死他!”
“对,打死他,以正我刑部之威!”
一名侍卫慌了神,听到种种恶毒言论,棍棒一转,照着袁毅后脑勺抽去。
“住手!”
郭弘目眦欲裂,怒声爆喝,可惜太迟了,棍棒已经挥出。
嘭!
世界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看向场中,想知道狂妄的异类,最终落的一个怎样的结局?
那致命一棍并没有落在袁毅头上,而是被一只手拦住了。
侍卫一惊,想要抽回棍棒。
可那只手宛若铁钳,五指猛地发力,嘎吱,一阵牙酸脆响。
坚实的枣木棍竟被铁手捏成了粉末。
木屑飘飞。
袁毅抬起头,看到了那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大人……下官……无能……”
倔强的腿放下,袁毅双膝这时才真正跪地,无力的朝下拜倒。
黑着一张脸的林潜,神情可怕到像是要择人而噬,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真定知府郑谦彻底惹毛他的时候。
伸出手,他按住袁毅的肩膀。
林潜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托着袁毅的手,反身跪地,“袁毅,我受不得此跪,今日,你是大齐的骄傲,天下百官,皆不如你,大齐……需要你这样的疯子。”
“大人!”
袁毅泪水夺眶而出,披头撒发的他终于体力不支,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林潜快速在他身上按了几下,面若寒霜的道:“乘风,照顾好他。”
“是。”
起身时,林潜已杀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