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朝。”
高公公的开朝声,一如既往的尖细绵长。
可今日上朝的人,却显得忧心忡忡。
走完礼乐流程,文武百官鱼贯往乾元殿里进,进门的人不少都是脚下一滞。
看向殿上的眼神,多少带着点惊诧。
林晟身穿蟒袍,正大大咧咧的坐在龙椅位置。
百官看向太子的眼神各不相同,有不解的,有愤怒的,还有迷茫的……
至于太子派系的,则是一副扬眉吐气的味道,那胸膛挺的,就差把“从龙之功”四个字写脸上了。
“拜!”
高公公的声音响起。
大多数人心里虽然疑惑,可还是本能的想要下跪。
什么事等走完流程再说。
可有的人却看不下去了。
“慢着,不能跪!礼法有云,百官只跪天子,天子不在,怎可随意下跪!”说话的是文华阁大学士杨弘,曾主持过殿试。
武官首先站定,大部分武官也都没有跪下的意思了。
有人还发现,武侯,今日没来上朝。
虽然这位不上朝是常态,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来,怕是料到了今日的场景。
林晟他……
“杨弘,你什么意思!”
眼看流程走不下去了,同为文华阁大学士的陆奇立马站出来呵斥道:“陛下有病在身,太子监国,合理合法,有什么问题?”
杨弘正色道:“太子监国没问题,可龙椅是谁都能坐的么?监国者,只能置位于龙椅之侧,以示尊意。”
底下窸窸窣窣的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林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起身道:“是本太子考虑不周了,高公公。”
高公公招手,叫人把椅子搬了上来。
林晟这才笑眯眯的在龙椅扶手上摸了一把,坐到他的椅子上,“这下……没问题了吧?”
“叩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叩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叩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朝堂得以继续。
先是几个无关紧要的决议,林晟有模有样的处理停当。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王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拱手问:“太子殿下,昨日应山王入宫,替皇上治病,为何会成为刺客,还请您在此言明。”
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免多了看这位王侍郎一眼,敢第一个站出来问这事,有种。
林晟表情淡然,随手拨弄了一下面前的奏折,“还能怎么,从他身上,搜出了带毒的利器,不是预谋行刺,又是什么?”
明明是从药箱里搜出来的,到林晟口中,却变成了身上。
他冲高公公使了一个眼神,高公公轻拍了两下手掌。
金銮殿的侍卫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林晟从锦盒里取出一把寒光绽绽的匕首,往王翀面前一扔,“喏,给你看看吧。”
冰冷的匕首,光看一眼就知道锋利无比,刃身上,还有着幽蓝色的光泽。
这是一把涂了剧毒的匕首!
“王侍郎不信的话,可以自己试试。”林晟皮笑肉不笑的道。
王翀脸上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太子这话,是在威胁自己啊。
可有些话,现在不说,也许应山王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王翀硬着头皮道:“不管如何,王爷都是御封的二字王,仅次于亲王一列,属于国之重臣,不可草率。若要定罪,需得经过三司会审……”
“放肆!”
陆奇打断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说的是假的咯?难不成太子还会栽赃陷害自家六弟不成?”
朝堂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心里都在不怀好意的笑。
这要不是太子动的手,那才有鬼。
“咳咳!”
林晟轻咳了两声。
陆奇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道:“总之,人证物证俱在,一眼可见端倪,哪还需要什么会审,我看……如此大逆不道之徒,斩首示众,以祭苍天,才合国法。”
“陆大人所言极是。”
“不如就由太子主持审讯,太子仁善,众位同僚大可放心,定会给应山王一个公道的。”
太子派系的人纷纷站出来应和。
“下官有异议。”刑部尚书郭弘严词道:“太子是告罪之人,不可作为主审者,这样有失公允,大齐律条凌驾于一切之人,我刑部……坚决要求三司会审。”
“郭大人,非常时刻行非常事,如今大齐需要的是安稳的政局。三司会审耗时耗力,时间久了,必会引起动荡,到时候,你刑部可担得起这个责?”禁军统领庞世勋反唇相讥。
争议声阵阵,以太子为首的官员和中立官员,以及偏向林潜的官员争吵不断。
四皇子林蕴却是一言不发,他的支持者,也是同样保持了沉默。
就在争论不休的节骨眼上,殿外,突然有叫骂之声传来:
“放肆。我房从明的辞呈未入吏部,未经陛下用印,我依旧还是大齐礼部尚书,尔等一路阻我上朝,该当何罪!”
乾元殿内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房从明的叫骂声清晰可闻。
林晟面色难看的起身,房从明作为自己的老师,若是直接呵退,未免坏了尊师重道的名声。
无奈之下,他只好摆手道:“放他进来。”
金瓜殿士听到命令,方才把人放开。
房从明一进殿,立马引得一片哗然,他光着膀子,背上……居然背满荆棘。
这是负荆请罪?
鲜血顺着这位老臣后背一路流淌,使得房从明的脸色很是难看,年事已高的他,或许随时都会失血晕倒。
林晟脸色一换,屁股坐了回去,笑着说道:“老师昨日顶撞本太子一事,本太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又不必这样大张旗鼓。”
他以为,房从明终究放不下官禄,今日,特意来向他请罪。
但是没有想到,他的这句话刚一说完,房从明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我大齐列代先祖先帝,老臣无能,教出了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东西,竟要做弑父杀弟之事,简直……天理难容!!!”
哗!
乾元殿整个儿炸开了。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可由房从明这位太子太傅说出口,无疑证实了最坏的那一种。
要是他说的都是真的,这就是大齐自开国以来,所爆出的最大丑闻。
“住嘴!老朽之徒,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
林晟一张脸瞬间由笑意冉冉变成了铁青,彻底的失态了。
可他所说的话,跟房从明的举动相比,显得那么的无力。
“你自三岁以来,便是跟从老臣学习礼法伦常,幼时便展现了颇具野心的一面。老臣自以为身为东宫太子,有此心有利无害,谁能想到,你的狼子野心没有用来对付外敌,而是霍乱朝纲!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如能登上大宝,必是我大齐亡国之兆!!!”
“老匹夫,住嘴!!!”
气极败坏的林晟,快步从高台上跳下,慌乱之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一抹寒光处。
脚一挑,持匕在手,猛地一刀,戳进了房从明的胸口。
不偏不倚,正好插在心房上。
这位老臣到最后,还在被自己最为看中的学生伤心。
房从明惨白的面孔变得乌黑,口吐鲜血,最后说了一句:“持刀之人,从来都不是林潜,而是你……太子林晟!”
一言罢了,这位鞠躬尽瘁的二朝元老,缓缓跪倒。
乾元殿内落针可闻。
林晟双目无神的倒退俩步,低头看去,金色的蟒袍此时变成了难看的暗红色,而他手里的匕首,是如此的刺眼。
当啷。
匕首掉落在地,房从明低垂着头,还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
他的血,却在金殿上,散开成了一朵鲜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