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秋夜的寂静被永无休止的雨声无情打扰,此时更是多出了马车轮子碾压潮湿土路所发出的声音。
武振一直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耳朵认真寻找着自己这辆马车和后面那辆马车轮子声音之中的差别,同时收集着周围的一切可疑声音。
身披蓑衣的车老板在前面说道:“大头领,还有不到二十里地便要到了。”
“慢一些。”武振在车厢中轻轻地说道。
车速缓缓放慢了一些,车轮的声音变小,落雨的声音便随即被放大了许多倍。
第二辆车上的高俅忍不住再次掀开车帘,瘦削的面容透过雨幕仔细在黑暗中辨认着位置。
“车夫大哥,快到了吗?”
高俅高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放下车帘,高俅斜着眼睛看了看在对面抱着刀闭目养神的林冲,牙齿下意识地咬了咬。
此处名叫野猪林,地势险要且偏僻,林冲被发配的时候便在经过,如果不是有鲁智深相救,早已经丧命于此。
事实证明,名字不文雅的地方,环境也不会多么文雅。
雨中的野猪林之中升腾着阵阵水雾白烟,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却不似仙境,而是十分阴间。
马车缓缓停下,密林之中的落雨之声瞬间变的猛若惊雷。
树枝被风吹动,摇摇摆摆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带着你兄弟走吧,天亮之后再回来。”
车厢里再次传来武振的声音。
车夫答应了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对着第二辆车的车夫招了招手。
“大头领,保重。”
两人对着武振拱了拱手,转身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武振坐在车厢之中,侧着耳朵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这才放心。
从梁山到野猪林一共跑了四天,距离不近不远,而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叫唤人质,则完全是为了林冲着想。
便在此时,东面的远处山道之上突然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第一辆车上的武振,和第二辆车上的林冲几乎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高俅同样听到了这个声音,眼角满是鱼尾纹的三角眼偷偷地一亮,微微抬头瞧了一眼林冲,发现林冲也正在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高俅,希望你没有耍什么把戏。”
林冲冷笑道。
“任何变故,我都会第一时间宰了你。”
高俅此刻心情已经淡定了下来,听了林冲的话,他也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个距离,你想杀我只需眨眼之间,高某不是傻子,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但愿如此。”
林冲冷声说道。
一辆马车穿过厚厚雨帘,终于出现在武振的视线之中。
赶车的车夫穿了一身黑色的所以,由于光线的缘故,从远处便感觉像是只有一张脸悬在马屁股后面一样,十分怪异。
武振和林冲高俅站在距离马车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马车缓缓来到面前。
林冲微微一笑,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将高俅扯到了身前,好让对方能够最先看到。
马车问问地停住,车帘上挑,最先跳下来的竟是个手捧钵盂,身穿袈裟的秃头和尚。
跟在和尚之后的便是一身囚服,披头散发的八王赵康。
而在赵康之后下来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瘦削男子。
男子眼神如鹰,刚一下车便狠狠地盯了对面的武振一眼。
见到这两个人,林冲目光之中闪过了一抹惊愕,凑近武振低声说道:“这两个都是太尉府的一等侍卫,和尚叫魏光明,人称光明禅师,那个俗家叫沈强,也是个高手。”
高俅身居太尉之职,身边有几个厉害的练家子并不奇怪。
武振微微点头,对高俅笑道:“太尉,可以开始了吧?”
高俅点点头,对着对面的沈强喊道:“让老千岁过来!”
沈强轻轻地推了一把,赵康微微向前踉跄了一步,回头看了看,便迈步缓缓朝武振的方向走去。
两伙人只见大概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地面湿滑泥泞,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八王赵康的步子很小,而且动作很慢。
听着老人脚底板踩过地面败叶所发出的声音,高俅的目光偷偷地在远处的黑暗之中扫视了一下。
他很清楚,那一片黑暗之中,此刻正埋伏着五百削刀手,一会儿只要他安全顺利地离开,这些人便会现身,如同一股黑色潮水将武振三人吞没。
“高太尉,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准备的不止这两个人吧。”
武振清清淡淡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高俅猛然转头惊愕地看去,目光之中一片愕然。
可这片愕然几乎在转过头来的功夫里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友善的笑意。
“武头领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高俅笑道。
武振也笑了笑,在高俅的背后推了一下,说道:“一会儿你可能就懂了。”
高俅往前抢了一步,敛去笑容回头看了武振一眼,眼神之中寒光一闪,冷哼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林子之中再次恢复了安静,武振和对面的一僧一俗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高俅的面色随着远离武振而变的越发寒冷,当与八王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声冷冷地说了一句:“王爷,看来臣并没有诬陷你。”
八王假装没有听见,脚步并未停止。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开,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当中。
“送王爷上车。”
武振沉声吩咐道。
林冲点头,搀扶着八王上了第二辆马车。
放下车帘的时候,林冲十分认真地说道:“老千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车。”
赵康缓缓点头,靠在座位置缓缓闭上眼睛。
另一边,高俅也被沈强护送着上了马车。
马车掉头,准备离去。
而就在此时,高俅突然挑开了车帘,从车窗之中露出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三角眼中满是得意,高俅嘿嘿笑了一声,对武振道:“武头领,你确实是条汉子,高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但你算一个。”
略一停顿,他语气之中陡然多出了一丝狠毒:“不过今夜之后,你将永远留在这片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