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听他的,他在胡扯,他在胡扯!’
  不知何时,因为痛失右手而晕死过去的伍德醒了过来,正好听到雍成和莫远的话,初时还没怎么在意,自己躲一边乘着伤口麻木的时候用布包扎一下。
  而当雍成拿出那颗灵坠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就像是即将世界末日了一样,疯狂地扑了上来,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块石头,竟然摆出一副要与莫远拚命的架势。
  而一旁的戒痴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在他握着石头爬起来的同时,戒痴也已经出手,随着一股原本是想用来带着莫远逃命,蕴聚在掌心里时刻准备着的劲气射出,伍德立即再次变成了断线的风筝。
  唯一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哪个人出手将他拦住了,甚至就连秦王子身边的那些个修行者,也只顾着照顾秦王子和受伤的同伴,却没人想到伍德,彷彿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样!
  最后,还是站在雍成身后的邪螭子等到伍德落地的时候跑了过去,忙活了一番,又一脸沮丧地走了回来:‘本来还想获取一具新尸,研究一下被御空空手打死的凡人究竟和被毒死的凡人有什么区别呢,却没想到这胖子命真大,就这样了还不死,又白白浪费了老夫一颗还生丹。’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衲又怎么会杀生呢?’戒痴和尚知道这些人都已经看出自己是谁了,再遮遮掩掩的就显得有些掩耳盗铃,所以他口宣佛号,算是亮明了身份,只是嘴里说着慈悲为怀,好像外面那些个蜕凡期的修行者也都是莫远杀的一样。
  奸滑虚伪的戒痴和尚!
  当然,伍德的事情在众人看来只不过是个小插曲,谁都没有在意,甚至连莫远在当时都没有深想过,伍德为什么在看到灵坠后会有如此激动的表现。
  莫远手一指众人身后的秦王子,对雍成说道:‘除非你能说服他把关着的人都给放了,我答应你在一个月内,将灵坠双手奉上!’
  魔鬼没有告诉他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一颗与之一模一样的灵坠,所以莫远尽量把时间说得宽一些,这样也好做些准备,就算是万一魔鬼拿不出来,自己也好用这些时间跑路不是?
  ‘又是关着的人,又是那个臭和尚!’不料莫远的话才刚一说完,秦王子却又怒了,一把推开准备搀扶他的一个修行者,站起身来,一脸悲愤地说道:‘那个臭和尚和他的朋友,不是已经被你们救走了吗?怎么,还想让本王子再多赔一个吗?’
  ‘什么?’莫远愣住了,他转而望向戒痴,而后者却是与他一样的惊讶。
  ‘你确定那个被救走的小和尚叫智若,他的朋友叫屠三吗?’戒痴皱着眉头问道。
  ‘本王子才懒得记他们的名字呢!’秦王子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万一解释不清楚,恐怕又会有无穷的麻烦,于是连忙指着戒痴道:‘你不就是当日逃掉的那个胖秃驴吗?被救走的正是你那两位朋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救走他们的人是谁?’莫远上前一步问道,他已经注意到秦王子只提到了两个人,却没有提到痞子,这让他很是担心痞子的安危,但又不能直接问出来,万一痞子并没有被他们抓住,而是躲在这处府宅的某个角落里睡大觉怎么办?自己冒冒失失的把痞子供出来,不是会给它惹麻烦吗?
  而这样的事情痞子也不是没有做过,最近它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而来之前又喝了那么多圣水,整个就像是球一样,搞出什么乌龙来似乎也是正常的。
  ‘还能是什么时候,不就是今天早上吗?害得本王子一睡醒来,竟然发现自己的被窝里钻出一条黑溜溜,会说话的四脚蛇来,差点被吓死。后来,我就让这四脚蛇把那个小和尚与他的朋友带走了。’
  话说到这里,秦王子语调忽然拔高,指着戒痴威胁道:‘别以为本王子不知道你们是谁,那个四脚蛇临走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本王子了!它是枯荣寺的护寺神龙,而那个小和尚却是戒律院首座法正秃驴和南京怡红楼一个叫冬香的妓女的私生子,为了救这个私生子,法正秃驴心肠也恁歹毒了点,竟然想让这四脚蛇来威胁本王子,甚至还准备在今晚暗杀本王子,哼,若非本王子知道这个消息并且早有准备,今日岂不是要真让你们把事做成了吗?’
  秦王子一激动,竟是口沫横飞,好像法正神僧若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把对方给掐死一样。
  而莫远此时却根本就体会不到秦王子的愤怒,他在听完秦王子的讲述后,却是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放下了一半心的同时,另一半心却提了起来:痞子既然把智若他们救出来了,而它又去哪里了呢?
  算算时间,差不多刚才是在痞子把智若救出来的时候,自己却去了城门那里,结果就这么错开了。
  同时,他心里还有些疑惑──痞子很早就进了府宅,为什么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动手呢,这期间它遇到了什么呢?
  就在莫远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时候,忽然感觉脚下一阵微微的震动,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当戒痴也一脸迷惑地看向自己时,他才知道这并不是错觉,而且是真实的地震!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轰隆隆的声音就已经淹没了一切,与此同时,彷彿是有千万匹马在绕着自己周围打转狂奔一样,脚下地面如打鼓一样震个不停,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整个就像是不幸趴在鼓面上的蚂蚁一样,颠来颠去。
  幸亏戒痴见事不对,架着莫远的胳膊就飞了起来,总算是免去了颠簸之苦。
  但当他们升到十多丈高的时候,彷彿是穿破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样,轰隆隆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而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依旧是在府宅的侧院里面,却不是想像中离后宅很远的地方,而是两者间只隔着三四道墙,正如戒痴说的那样,他们其实一直都在《迷杀阵》制造出来的幻境中打转。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不再那么重要了,当他们终于冲出阵的时候,却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而且看到了一幕比在阵里还让他们感到恐怖的画面──地上的无数白骨骷髅不知何时复活了,它们就如潮水一样,正在吞噬那些不会御空飞翔的低阶修行者!
  更让人们绝望的是,城墙那边也发生了异变,透过光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城外有几个小山一样的黑色影子,正在不停用什么东西击打城墙。
  ‘飞过去看看!’莫远一点也没有搭乘者的觉悟,反倒是把戒痴当作了自己的飞天工具一样,毫不客气地说道。
  而戒痴也正有此意,自然没有丝毫推拒,带着莫远就飞了过去。
  等靠近了以后,莫远两人才惊恐的发现,那捶打城墙的不是什么小山,更不是什么上古蛮兽,而是六个七十多丈高的绿毛巨人!
  这些巨人面目狰狞,混身披满绿色长毛,站在那里比小山还高,呼出的气就像是狂风一样,一人手里拿着一把不知是由何种材质制成的巨大战锤,每一击砸在城墙上,都能让厚重的城墙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颤音。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护城神光似乎不仅仅只有阻挡空中来袭的功效,而且还可以加固城墙,使得那些绿毛巨人的战锤虽然看起来每一击都能将城墙砸塌,却都因为在战锤落下的一刹那,神光忽涨,抵消了大部份的破坏力,使得城墙真正受到的伤害却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见此情形,莫远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少许,而当他把目光转向城下的时候,刚刚放下的心却又立即被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何时开始,城下的广阔平原上,不仅仅再是凶兽的海洋,而且还多了无数幽冥鬼卒,阴气弥漫,鬼哭狼嚎,使得末日之城就如同鬼域一般!
  与此同时,先前驻扎在迷雾森林边缘的几千东极宫魔卒,此时也已整齐地排列在幽冥鬼卒和蛮野凶兽中间,虽然与数以万计的鬼卒和凶兽相比,魔卒不过几千人,显得微不足道,但他们的地位似乎有些特殊,竟然完全把两边隔离开来,与其说是为了参加围城战斗,倒不如说是防止两厢里自己打起来!
  而在空中,那些猛禽依然在远处盘旋不去,在它们的前面,却是百余个各种打扮的人类。
  这些人类里面有许多是当日宴会上见过的魔师,除了跟着雍成进来的那十几个外,其余的都在城外的天空中飘着。
  剩余的却是一大群全都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这近百个怪人不停的在念叨着什么,时不时的还齐齐把手往前一指,接着就是轰然一声巨响砸在城头上,让末日之城的护城神光出现刹那黯淡。
  但让莫远感觉奇怪的是,雍成他们也就在城内不远处飘着,距离城门不过数丈之遥,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出手帮助外面的人攻破城池的意思,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还时不时的指指点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难道这些人的目的并不在攻城,而是纯粹的为了拆除城墙?
  但若是为了拆除城墙,仅就是那些个绿毛巨人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在城外集结那么多帮不上什么手的幽冥鬼卒、蛮野凶兽和魔卒呢?
  慢着,鬼卒、凶兽、魔卒?这不就是上古神魔大战中,被称之为邪恶方的冥界势力、妖界势力和魔界势力吗?再加上城内遍地骷髅,喝,连灵界势力也来了,整个邪恶方聚齐了!
  他们要在这末日之城干嘛?
  而就在莫远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的时候,戒痴却忽然指着脚下大喊:‘你看!’
  莫远顺手看去,却只见到一地的血水,和几只仰着脖子等他们掉下去的骷髅外,再没有别的发现,随即疑惑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看那血水的流淌方向!’戒痴说着,带着莫远稍稍往下降落一些,指着那些骷髅脚下浅浅的血水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末日之城应该是东高西低的,但你看,这些血水是朝哪边流的!’
  莫远仔细一看,果然如戒痴说的那样有些不大对劲──血水竟然往东流去,甚至沿途有些不算太陡的斜坡都无法阻挡,直接就漫了过去!
  ‘难道东城有什么变故?’
  莫远下意识的往东城看去,却意外的发现,城中心广场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圆洞,洞里还不停地往外面冒黑气,远远的看去,黑气冲天,阵势很是吓人!
  这次不用莫远催促,戒痴带着他就往城中心广场飞去。
  等靠近了却才发现,圆洞深不见底,内里黑雾浓郁,稍稍多注视一会儿,就会感觉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而在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足有三尺长的黑色巨型蚂蚁,它们藉着黑雾的掩护,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上爬,但在距离地面还有一丈多高的时候,它们却被压制住了。
  圆洞上方,伏魔杖上下翻飞,散射出来的佛元金光笼罩住整个洞口,使得里面的黑雾虽然左冲右突,却也终究不能顺利涌出,只露出少许黑气,更多的则被压制在洞内无法上来。
  而枯行神僧面对着圆洞盘坐在一旁,手持佛珠正在念诵咒语,从他的身上不断涌出佛元真气注入到伏魔杖上面,维持着金光所需能量。
  ‘好浓烈的妖气,莫非这就是通往妖界的吗?’戒痴说着,放下莫远,转而就向枯行神僧奔去,显然他已经看出师父在这里用佛元金光封堵妖气已经很长时间了,随时都有可能坚持不住,而受到妖气逆袭,所以一上去就盘坐在师父身后,往他的体内灌输真气。
  莫远也凑了过去,也很想像戒痴那样替枯行神僧灌输真气来帮助他,但他毫无修为可言,甚至连灌气入体的办法也都不知道,丹田之中虽然也因为喝了……咦,对了,自然圣水我怎么都给忘了?
  一想到这个,莫远就往腰间摸去,值得庆幸的是,当初魔鬼替他挡那致命一击的时候,是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保护罩,甚至连装着圣水的袋子也保护起来,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一点遗漏。
  当下打开袋口,送给枯行神僧喝了一点,看着他那已近死灰色的面相终于恢复些许润泽,莫远稍稍的松了口气,看来自然圣水还是有用的,于是袋口也不盖了,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防止被那些复活的骷髅偷袭,一边随时准备着再给神僧喝圣水。
  ‘没用的!’枯行神僧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莫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的戒痴吩咐道:‘徒儿快去通报你法正师叔,就是为师已经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以天下苍生为念,说服其他三位神僧,大家一起将这万妖窟封禁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答应师弟的条件,师弟就不来封这万妖窟了吗?’
  法正神僧忽然出现了,而在他的身后,却是十几位同样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若非他们一个个眼冒精光,盯着枯行神僧就像是饿汉盯着一大块肥肉一样,恐怕莫远还真当他们是刚刚才过来,而不是因为听见枯行神僧说答应他们的条件后才出现的!
  这帮子混蛋,良心都让狗吃了,爷爷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为今天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莫远暗暗记下了这些人的模样,再喂了枯行神僧一口圣水,然后站起身来,盖好盖子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喝。
  莫远顿时如遇电击一般,身心一震,急忙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正好看见晏灵儿手里握着承影仙剑,朝一只漏网的黑色蚂蚁砍去。
  却不想把这蚂蚁一剑斩为两截后,从它的体内流出来的不是汁液,而是无数的小蚂蚁,这些小蚂蚁见着光亮就疯长起来,因为实在太多了,挤成一团,只看见小堆蚂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显然,这些疯长的小蚂蚁是整个蚂蚁群体的先锋队,它们在替后面的大部队清理障碍!
  莫远下意识的想叫晏灵儿离那些蚂蚁远些,但一转眼,却看见她正在一脸痛苦地念诵咒语,这个咒语似乎非常的深奥繁杂,莫远甚至都能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
  而当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诵完后,她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勉强竖起了承影仙剑。紧接着天象幻变,一道乌云降下,云层里射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闪电,堪堪连接到了仙剑剑刃上,然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把剑尖艰难地指向了地上的蚂蚁堆。
  ‘轰!’雷电之威顿时将地上的蚂蚁焚烧得一只不剩。
  莫远却根本就不看这些,他的眼里只有在这一刻倒下的晏灵儿,所以就在众人为雷电之威惊叹的时候,他扑了上去,将她扶起,正准备喂她喝下圣水,却不想身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这小子果然是邪魔外道,竟然与妖孽勾结,你去死吧!’
  没等莫远反应过来,法正神僧就一脚把莫远踢下万妖窟。
  而晏灵儿本能的伸手想要抓住莫远衣袖,却不想迎接她的竟然是莫远推来的手。
  ‘他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不是想着抓住什么东西求生,而是要把我推开,怕连累我吗?’晏灵儿心头瞬间转过诸多念头,但莫远的手却还是被她抓住了。
  就在她刚松了口气的时候,身后却又传来法正神僧的冷讥声:‘既然你们如此恩爱,那就一起死吧!’
  声音刚落,晏灵儿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封住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踢下深渊,虚脱的身体,被佛元真气封禁的灵力,使她彻底的绝望了,但握着莫远的手指尖传来的那丝丝暖意,却让她在绝望之余,又升起些许疑问──
  ‘这人不知道我是狐妖所变吗?’
  传说,人活着的时候若是积德行善,等他死了以后,就可以升天变成神仙;相反,人活着的时候若是作恶多端,那么等他死了以后,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而地狱,在传说中就是一处充斥着黑暗与永恒痛苦的地方。
  ‘来世我该做个好人。’莫远心里这样想着。
  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着的蚕蛹一样,全身都被疼痛所折磨着,唯一与传说中的那个可怕世界不同的是,这个地狱还很嘈杂。
  无数个声音穿透耳膜钻进内心深处,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叫声,却更增添了他的痛苦。间或有几个闷雷般的声响,就像是撕破了他的躯体,直接揉搓进他的灵魂深处一样……
  黑暗!喧闹!痛苦!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痛苦是源于自己胸口上的伤,法正秃驴那一脚看来使了不少真力,哪怕现如今自己都已经死了,却都还能感觉到胸口处火辣辣的疼痛。而几个闷雷般的声响,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附近走来走去。
  地狱里还有活物吗?
  莫远很是意外,他努力使自己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开,想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逆天行事!
  完全是一个本能的动作,甚至当他忽然想到自己是置身于黑暗的地狱之中,不可能看得见东西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就苦笑起来。然而,没等他自嘲的笑容显露出来,却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后,迎来了一束光明──
  圣洁、温馨,还有淡淡清香,就如母亲的微笑一样。
  才刚刚想起母亲,甚至都来不及看清眼前这个世界的模样,莫远就发现眼前的光亮渐渐的聚拢起来,然后就如传说中的神仙一样,幻化成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她依然是那么的年轻、美丽,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同多年前一样,慈和、温柔。大概在世间所有人的眼里,最美丽的笑容,都莫过于母亲的微笑吧?
  她是那么专注地看着莫远,彷彿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都莫过于眼前这位受伤的青年。她缓缓的伸出手,是想要抚摸一下他的额头,就像儿时那样,给他一些安慰与鼓励吗?
  莫远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本能地迎了上去。
  此时,他不再是什么松谷镇不敢惹,更不是什么灵兽猎人,他就像是一个多年未归的游子,猛然间看到村前树下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时,打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呐喊:‘娘……’
  彷彿是打破了一个沉寂千百万年的睡梦,又像是激活了这个原本被凝固的世界,他亲眼目睹了一幅美丽画像在面前被撕碎,而母亲的容颜也随之破裂开来,化为片片晶斑缤纷如花雨般落下,消失……
  一个陌生的,真实的场景在莫远面前──这是一个没有丝毫绿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世界。
  天空中一轮炙热的太阳灼烤着大地,耀眼的光芒使人产生阵阵眩晕感。仅就是躺在那里不动,也都会汗如雨下,片刻功夫,莫远就感觉自己已经是口干舌燥,近乎于脱水的边缘。
  地上遍布着细碎的石子和沙粒,在阳光的暴晒下,一个个滚烫得就像是烧红的铁块一样。上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雾,随着一阵热风刮过,荡漾而起的灰雾下面,显露出也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的动物骨头,密密麻麻的,全都半掩在沙砾之中。
  莫远用舌头湿润了一下自己已经干裂开来的嘴唇,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是充满了疑惑:地狱就是这个样么?
  ‘通通通……’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莫远连忙收敛心神,扭过头去。
  随着一阵腥风刮过,浑浊的灰雾激荡开来,在猛烈的阳光映照下,一头足有五丈多高的黑色巨兽狂奔而来。
  它那粗壮的躯体上遍布着细密厚实的鳞甲,脑袋上顶着一个半丈多长,微微弓起的金色长角。它的眼睛如灯笼一般大小,猩红如血,两排锯齿状的毒牙闪烁着碜人的绿光。它挥舞着一对生有锋利钢爪的前肢,巨尾左右摆动着,一路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冲冲地朝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莫远脸色一变,本能的就要躲避开来,脑海里却忽然传出魔鬼那苍老的声音:‘别动,金角毒龙不是朝你来的!’
  他怔了一下,却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金角毒龙就已经近到眼前。
  它那磨盘一样大小的后爪每一次砸在地上,都像是一记重槌敲在鼓面上一样,震得大地巨烈的颤抖起来,而莫远就像是一只不小心爬到战鼓上的蚂蚁,被震得气血翻腾,头晕目眩。
  不过蚂蚁也有蚂蚁的好处,正如魔鬼说的那样,这只金角毒龙根本就没有理会他这么一个渺小的存在,擦着他的身子一路狂奔过去,转眼间就消失在灰雾当中。
  远处,原本被灰雾遮挡,死一般寂静的所在,随着金角毒龙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沉寂了千万年的世界忽然复活了一样,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数之不尽,各种各样的蛮兽呼吼声此起彼伏,甚至连天上的太阳都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异变,阳光忽然变得阴暗起来。
  莫远抬头看了看天,再看了看金角毒龙消失的方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前辈,我这是在哪里啊?’
  ‘我也记不大清楚了。’魔鬼那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他叹了口气道:‘我的魂魄不全,记忆也难免会有些残缺,但这里给我的感觉却是曾经来过的。’
  ‘如此说来,这里不是地狱喽?’莫远舒了口气,之前他还怀疑自己都死了呢!但紧接着,他却又皱起了眉头:‘既然我没死,就该是掉进深渊了啊!怎么会在这里呢?’
  ‘是我带你来的。’魔鬼解释道:‘那时你都已经昏迷了,本应该是被摔死,或者被深渊地底的无数妖兽给吃掉的。但我既然与你一体,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所以就控制着你的身体,一路飞来此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魔鬼没有说晏灵儿的事情,而那时莫远也已经昏迷,却还不知道她与自己一起被法正神僧踢入深渊。
  ‘多谢前辈再次救命之恩。’莫远连忙道谢,不算魔鬼受困于灵坠时,对自己有过多次救助之情,眼下他才刚刚破除封印,却又已经救了自己两次,如此大恩,又岂是一句谢谢可以报答的?
  ‘你也不必谢我!’魔鬼沉声说道:‘我能帮得了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这里虽然我已记不清是什么地方了,但直觉告诉我,这里非常非常危险,当务之急,你该是要尽快提升修为,获取自保的力量才是!’
  被魔鬼这么一说,莫远才猛然发现自己那袋自然圣水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心里不免有些婉惜。
  ‘前辈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该要勤加修行才是。’莫远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而看着周围的环境,却又苦笑起来:‘不过,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到水源才是,否则还没等我修行到御空境界呢,非得先被渴死。’
  谁知莫远话音刚落,平地忽然刮起一阵清风,凉爽湿润,还带有淡淡花香味,使得喉咙里都快要着起火来的莫远,下意识地深吸一口。
  然而香味才一入鼻,忽然就感觉脑海里一片混乱,万千思绪浮现,无数念头涌起。
  与此同时,眼前末世般的景象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江南村寨那美丽景象,而莫远本人也变成了一个拥有御空之能的修行者,似乎正在拿着一把宝剑,到处追杀着那只刚才跑过的金角毒龙!
  ‘这是须弥香作怪,且莫贪图虚幻,快快念诵《大乘心经》!’魔鬼的声音就如同一道强光,撕破了莫远脑海里的幻象,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莫远心中一动,赶紧盘腿坐下,双手合十,抱元归一,如魔鬼所言,开始运行起《大乘心经》,直到将眼前的幻象一点一点破除,这才长舒了口气。
  ‘前辈,这须弥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梦见我母亲,也是这须弥香在作怪吗?’等到香风刮过,莫远这才停止念诵《大乘心经》,转而向魔鬼问道。
  ‘应该是的。’魔鬼说道:‘须弥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能让心神不够坚定的人陷入幻境而不愿意出来,若是待的时间超过半个时辰,就会使你心智丧失,沦为施香者的傀儡。’
  ‘施香者?难道这附近还有别人?’莫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打量着四周,像要找到那个暗害他的人。
  ‘不用找了。’魔鬼解释道:‘须弥香虚而不散,四处随风飘荡,持续十日方可自行消化。刚才侵入你体内的须弥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说明那施香者距离此处甚远,你在这里又怎么能看得到呢?’
  莫远闻言惊叹道:‘中土世界竟然还有这等人物,能够远隔千里将人心智控制住,那他岂不是身边聚集了一大批的死士吗?如此世间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这是在中土世界?而且那施香者也并不一定就是人类!’魔鬼冷声道。
  ‘不是人?’莫远更惊讶了:‘那他是什么?’
  ‘……’魔鬼选择了沉默,显然他是有所隐瞒。
  莫远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烈日下长时间的暴晒,根据魔鬼的提醒,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脱下外面的长袍罩在身上,勉强挡住头顶的阳光直晒,然后认清了刚才那只金角毒龙消失的方向一路走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后,远处终于可以看见一座小山头,而在那后面,蛮兽的呼吼声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还可以看见不少的怪鸟在天空中盘旋飞翔,空气中的湿度更浓了。
  莫远咽了口唾沫,急步爬上小山,而当他终于看清山那边的模样时,虽然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愣住了!
  仅仅是隔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赤石密布,烈日炎炎,如荒漠戈壁;一边却是青山绿草,碧水连天,还有无数传说中的上古蛮兽,悠然散步在森林山野之间。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莫远,一路狂奔到最近的一处湖泊前,捧着清凉的湖水先是狠狠地灌了几口,让干渴的喉咙获得充分的湿润,正准备跳下去再美美地洗个凉水澡,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他闻声看去,却才注意到,在自己刚才经过的一处悬崖下面,那头金角毒龙正与一头猛马巨象激烈地战斗着!
  猛马巨象足有七丈高,仅就是它那对锋利的象牙,就差不多有三四丈长。粗壮的象鼻每一次甩在金角毒龙那扁平的脑袋上,都会让它好一阵回不过神!而长长的象牙,更是能够毫不费力地将对方挑飞!
  但金角毒龙却不甘示弱,它从地上又爬了起来,巨尾像是出鞘的军刀一样平翘,控制着它的方向朝猛马巨象奔去。
  快要靠近猛马巨象的时候,金角毒龙忽然身子一转,巨尾扫向地上的泥土,飞扬而起的泥土让猛马巨象无法睁开眼睛,而金角毒龙却藉着这个机会猛然窜起,血盆大嘴狠狠地咬在猛马巨象的侧腹上。
  绿牙中蕴藏着的巨量毒液,转眼间就沿着猛马巨象的血管,涌遍全身。
  猛马巨象仰天发出一声惨叫,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辗盘粗的大腿似乎无法撑起那上万斤重的躯体,不停地颤动着。
  而金角毒龙也知道胜负已分,一对前爪狠狠地在猛马巨象的身上撕了一大块肉下来,然后抽身后退,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对手。
  ‘扑通!’一声巨响,方圆数十丈范围内的泥沙飞溅。猛马巨象终于再也坚持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
  获得胜利的金角毒龙一直等到对手长长的象鼻里再也呼不出气息,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伸出一只锋利的前爪,三两下抓破了巨象的额头,很是老练地从里面抠出一颗拳头大的内丹,紧紧地护在怀里,转身朝那烈日下的戈壁深处跑去。
  远处,那些正在观战的蛮兽闻着血腥味跑了过来,不消片刻功夫,猛马巨象那小山般的尸体,就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堆血淋淋,还挂着些许碎肉的骨架……
  ‘与这里相比,迷雾森林的灵兽可爱多了,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魔界也不过如此!’莫远看着眼前这一幕,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喃喃自语道。
  ‘魔界难道在你的心里,就是这般形象?’魔鬼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
  莫远却还没有注意到魔鬼语气不对,只顾说道:‘人家都说魔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里的人嗜杀成性,不仅无视法理,还常常夺取他人真元内丹来提升法力。因为其手段太过残忍,多为正道人士所不容,故而有人将其魔元真气称之为魔毒。前辈,你看刚才那只金角毒龙,可不就是为了剥取猛马巨象的内丹吗?’
  ‘哼!’魔鬼冷声道:‘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而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对五千年前的历史又有多少了解?你几时去过魔界?凭什么就认为我魔族嗜杀成性?’
  莫远张大了嘴巴,却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惹来魔鬼如此激烈的反应,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魔界中人!自己刚才的话,岂不就是当着和尚的面骂秃驴吗?
  眼前的山林荒原又恢复了宁静,但莫远很清楚里面所隐藏着的危险。
  理智告诉自己,尽量不要长时间暴露在这片空旷的所在,因为这样很容易就会让自己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无论是人类,还是蛮兽,都可以很容易的将自己置于死地!危险更能激发人的求生欲望,而莫远就是如此,虽然胸口处的伤还很疼痛,饥饿更使他眼冒金星,但他还是蹒跚着走到猛马巨象的尸体旁。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几乎让他闭过气去。他紧皱着眉头,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在猛马巨象的象牙上,一次,两次,终于让他砸下一根四尺多长的象牙骨刀来。
  置身于这么一处所在,没个兵器防身可不行。
  抚摸着空荡荡的肚子,看着眼前许多残留的巨象鲜肉,莫远吞了口口水,却还是没敢碰一下。眼前这头猛马巨象是怎么死的他自然一清二楚,虽然刚才曾有许多蛮兽前来分食它的尸体,但莫远却没这个胆量,万一这个古怪世界的蛮兽,本身就不畏强毒呢?自己冒然吃了被毒死的巨象肉,岂不是有性命之险?
  当下,他就下定了决心,非自己亲手猎杀的野兽肉食不吃,一定要谨慎小心!
  长长地叹了口气,莫远转身往不远处的一片浓密的灌木丛走去。在没有将身上的伤疗养好之前,他还不敢过于深入蛮兽密布的荒原山林。而此处介于戈壁滩与荒原之间,又曾经是猛马巨象的领地,应该是一处不错的避难所。
  灌木丛中长满了不知名的小树,像酸枣一样扎堆生长,茂密的枝叶间点缀着许多白色的小花,散发出淡淡的茉莉清香。
  莫远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终于选定最靠中央的一处空地盘坐下,茂密的枝叶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哪怕现在有人远在十尺以外,都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枯行神僧传授给莫远的《大乘心经》本来就是佛门至尊心法,用来治愈法正对他的真元伤害当有着事半功倍的奇效。
  闭着眼睛,陷入空寂之境的莫远,彷彿化身为一道虚影,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混身上下逐渐笼罩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这种光芒似乎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引诱着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浓郁灵气往他身上涌来,缓慢地修复着身上的伤口。
  与此同时,莫远的神识也随之扩散开来,周围数丈范围内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地显现在他的脑海里,彷彿他就是这片区域的主宰,可以随心所欲一样。
  正在他为自己拥有如此神通而感觉惊讶的时候,却又忽然发现在这片神识笼罩的区域里,有一块很不和谐的缺口,黑乎乎的,也不知是隐藏着什么东西。
  他尝试着放出一缕神识,探入那块黑影之中,却不料神识一入其中,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往里泄去,连累得莫远也身心一震,赶紧斩断与那缕神识的联系,敛起心智,睁开眼来。
  阵阵清风穿过枝叶间的缝隙,拂在他的脸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莫远却对此置之不理,他一脸怪相地瞪着眼前的一簇杂草。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块黑影应该就隐藏在这杂草之中。
  ‘呼!’又是一阵清风刮过,稍稍荡起了茂密的草叶,显露出隐藏在杂草丛中,一枚半埋在泥土里的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