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就建在广场的北边,一溜儿汉白玉砌成的高大围墙,足足圈去了整条街的位置。墙头上,还可以看见一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侍卫往来巡逻,显然这围墙的厚度,也不能用寻常人家的院墙来推断。
府门外,笔直地站着十二对腰掩银刀,目不斜视的红袍侍卫,这些人都和随护在秦王子身边的一样,是镇南王府的一等侍卫,虽然不能与那些门士相比,但在凡人眼里,端的也是威武不凡。
台阶旁,两尊一人多高,用整块红玉雕成的狮虎兽面目狰狞,正对着广场方向怒目直视,好像是随时都能够活过来,扑噬往来的行人一样。使得人们经过王府时,都不由得要绕上一段距离才能感觉心安。
这一对狮虎兽,也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它们其实是一个法阵,表面上看来是个雕像,但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幻化出狮虎兽的光影,像活物一样战斗。在中土世界的富贵人家,设置这样的法阵还有很多,只是威力的大小有所区分罢了。
而镇南王身为当今武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身为南线大营十万驻军的统领,可谓是武国除了武帝外,第一有权势的人。能摆到他的王府门前的狮虎兽法阵,恐怕也暗藏着别的玄机。
莫远想到这里,在经过那对狮虎兽的时候,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结果就惹来那些红袍侍卫的注意。
‘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其中一名红袍侍卫手扶着刀柄,皱着眉头走过来说道。
这也是因为他看见莫远身后跟着辆单马安车,怕是来拜访王府什么人的,所以说话稍显客气,若是只有莫远一个人走到这里,眼睛贼溜溜地往那狮虎兽身上瞟,肯定就把他给抓起来,先安一个‘窥探王府机密,图谋不轨’的罪名再说。
‘嘿嘿,我当然知道这是镇南王府,否则我来这里干什么?’莫远抬头看了一眼府门上由前朝武帝御笔亲书的匾额,抚摸着下巴,露出一脸阴险的笑容:‘有人托我送一样东西进王府,你们要不要?’
莫远脸上的笑容让这名侍卫感觉很不舒服,但也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少不得追问一句:‘什么东西?谁让你送来的?’
‘一个人,一个活人!’莫远说完,忽然转身掀开了身后的车帘。
侍卫还当车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待他藉着府门前挂着的灯笼所散发出来的亮光,看清车里面果然是躺着个人的时候,这才暗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不敢上前,万一这个一脸奸笑的家伙,是故意诓自己上前呢?
犹豫了一下,侍卫问道:‘这人是怎么了?你要送到王府哪里?’
‘你凑近点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莫远说罢就放下车帘站到了一旁,摆明了是不想伸手。
侍卫很是怀疑,但职责所在,又不得不满怀戒备地走了过去,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感觉这人的穿着似乎有些熟悉,皱着眉头再仔细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放下车帘怒瞪着莫远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莫远早知道这侍卫在看到被打成猪头的秦王子后,会有如此反应,他把手一摊,道:‘不过有人让我给你们家王爷带句话,如果他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赶到的话,人家就要自己去南京城了。’
侍卫愣了一下,显然是震惊于这人的嚣张,打了王子殿下不说,竟然还敢让镇南王亲自去找他?
但等这名侍卫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却才发现莫远已经消失不见了,他顿时慌了神,生怕自己是受骗了,放跑了打伤王子殿下的凶手,扯着喉咙就喊了起来。
‘别,别叫了,快带我去见父王!’秦王子在车厢里气呼呼地说道。
原来,雍夫人在带着莫远离开翠玉楼的时候,随便也命人把秦王子给拖下楼来,像破麻袋一样丢上马车。然后雍夫人就让莫远把秦王子送回镇南王府去,而她则在天南城最大的客栈──‘有客来’住下。
莫远因为记恨秦王子,如今他落在自己手里,虽然不能揍他一顿出气,但也少不得多拖上一点时间,让秦王子那受伤的脸慢慢的肿起来,而且还专捡那些人多的地方,时不时的停一下,故作关心地掀开车帘,假装担心秦王子脸上的伤,实际上却是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这副狼狈相。
此事若搁在以往,秦王子早就与他拚命了,但因为雍夫人那件事,使得他一直都失魂落魄的,竟然任由莫远戏弄,不予理睬。
现在,秦王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王府去,去向父亲镇南王求情。
在他的心里,镇南王才是给予他荣华富贵的人,至于一直都没有见过的母亲,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虽然云七娘曾经告诉过他母亲的事情,但他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反而常常会在做错事情,被镇南王责罚的时候,拿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说话,使得镇南王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在听到他提起母亲时,都只能长叹一声,高高举起的巴掌,轻轻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正是因为这个,在秦王子的心里,母亲是拿来利用的,是逃避父王责罚的一招杀手,是一个保命符,却不是一个真实的形象。
就在秦王子心里患得患失的时候,几名红袍侍卫已经簇拥着他进了王府。
得到消息的镇南王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一看到他脸上的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怒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天南城难道还有人敢对你下此毒手?你那些侍卫呢,他们都死了吗?’
在镇南王看来,那些侍卫是真的死了,否则儿子绝无可能被打成这样。
秦王子装着心事,却是没有想到父亲近在眼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下子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翻身爬到地上,跪倒在镇南王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泣道:‘父王,你可得饶了孩儿呀!’
镇南王去扶他的手伸到一半,忽然又缩了回去,脸色阴沉地说道:‘你闯了什么大祸?’
知子莫若父,镇南王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别看他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但在外面却是耀武扬威,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当初连末日之城那样的地方,他都敢去闯一闯。
若是闯了一般的祸事,或者是杀了某位无关紧要的人,他本身就能盖得住,不需要告诉自己,免得自己又要骂他。但现在他竟然跪倒在跟前了,而且还被打成这样,显然是闯的祸不小!想到这里,镇南王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想自己可能又得给南京城的那位皇兄去信了。
‘父王若是不饶孩儿,孩儿死都不起来!’秦王子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大腿,哭泣道。
‘快点说,否则晚了,谁也救不了你!’镇南王厉声道,他是想不管这小子做了什么事,得赶紧在事情传扬开之前,把盖子给捂上。至于怎么惩治这小子,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秦王子闻言抹了把泪水,苦着脸对父亲说道:‘我这脸,就是让我娘打的!’
‘胡扯,你娘在南京,又怎么可能打你?’镇南王随口说道,之后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他,一脸震惊地问道:‘你说的,是你在雍国的那个娘吗?’
秦王子点了点头,正准备把自己说得无辜点,好先博取父亲的同情,却不想刚一抬头,就看见父亲那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孔。
秦王子被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父亲像现在这样,哪怕是在当年岭南百夷犯境,南线大营因为准备不足,差点被打到天南城的时候,父亲也都一脸镇静,指使若定,就好像这中土世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样。但现在,秦王子却清清楚楚地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惊惶失措的神情。
不错,就是惊惶失措,堂堂一位大统领,武国第二个最有权势的人,从来都是稳如泰山的镇南王,竟然被一个来自于雍国的女人给吓到了!
‘有客来’后院的天字号上房内,设有专门用来会客的厅室,虽然很小,但布置得极其精巧,十尊玉石美女雕像,撑着儿臂粗的蜡烛,将整间屋子都照得亮若白昼一般。四壁嵌着多宝格橱,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镏金饰品,在烛光下闪烁着晶莹夺目的光芒。
雍夫人此时就端坐在厅室上首的软榻上,看着前面那位正在好奇地摆弄着鸭嘴壶的少年,不由得就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心底忽然一痛,长长地叹了口气。
‘夫人可是担心镇南王他不会来吗?’莫远终于放下了那把他从未见过的鸭嘴壶,转而向神情落寞的雍夫人问道。
‘镇南王我倒不担心,只是不知道宏儿这性情,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雍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反问道:‘莫少侠恐怕是与宏儿一般大小吧?’
莫远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我可比那个家伙强多了,干嘛拿我与他攀比?
‘莫少侠是松谷镇人?’雍夫人问道,见莫远点了点头,她便有些犹豫地问道:‘只是我有些奇怪,在那墓园里听你和荆楚的对话,你应该是有一年多没有回松谷镇了吧?却为何我们在经过那里的时候,你没有要求停下来,去探望一下令尊堂呢?我这话有些失礼,还望少侠莫怪。’
莫远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悲切之情,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爹很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娘在我九岁那年,也染上了重病,郎中看过后说这是绝症,非迷雾森林里的赤黄果无法医治。但等我从迷雾森林采到赤黄果回来后,我娘却已经去逝了。’
‘你九岁就敢去迷雾森林?’雍夫人大吃一惊。
迷雾森林地域广远,其中有一片区域就在雍国境内,所以对于迷雾森林的危险程度,雍夫人一清二楚,怎么也不敢想像,一个贫民出身的九岁孩童,只身闯入迷雾森林所遭遇的磨难。
‘现在想来,那时我的确太鲁莽了,不过好在我命大,有灵石护体,才得以有惊无险。’莫远笑道。
‘什么样的灵石,竟然有如此法力,可以驱除森林里的凶兽?’雍夫人好奇地问道。
‘一颗石坠罢了,不过后来被我弄丢了。’莫远一脸惋惜地说道。
石坠当然没有丢,而是融合在他的身体里面,后来在诸邪破印离体之后,石坠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了。不过莫远并不打算把诸邪的事情告诉雍夫人,虽然对她有好感,甚至有种天然的想要亲近的欲望,但有些事情,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
好在雍夫人也没多想,只是安慰莫远道:‘灵石虽然丢了,但我看莫少侠现在的修为,天下大可去得。’
莫远点了点头,心想可不就是这样?如果魔元舍利的封印不被解除,我又怎么会认识诸邪大哥呢?
两人正闲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位叫宝儿的侍女走了进来,对雍夫人说道:‘启禀宫主,镇南王在外面候见。’
莫远愣了一下,暗想镇南王与雍夫人这对夫妇也真有意思,连丈夫想要见自己的老婆,都要在外面‘候见’,更何况,这‘候见’之人,还是武国堂堂一位极具实权的亲王!
不过下一刻,让他更为咋舌的事情发生了。
雍夫人闻言竟然一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让他在外面等着,我与莫少侠正有事情要谈!’
宝儿应了一声便要退下,莫远却连忙唤住她了,转向雍夫人拱手道:‘此时天色已晚,在下也有些困乏了,反正此去南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如等到改日,在下再随时听从夫人的传召。’
雍夫人其实是想藉故晾晾外面的镇南王的,但见莫远如坐针毡的样子,不想给他惹麻烦,于是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莫少侠请便。’
莫远暗松了口气,他有心在即将到来的七界纷争当中,替中土世界做些事情,但想要团结中土世界的力量,这些世俗权贵却是不能得罪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许多时候有所退让,尽量的避免惹事生非,为将来的事情增添阻碍。
跟在宝儿的身后,出了天字号上房独院,莫远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位站在客栈后宅大院子里的中年人,想到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镇南王,莫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镇南王秦项今年已有四十岁,但因保养得极其得法,使之明显的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俊白的面容,留有三绺长发,穿着一件白狐裘袍,戴着黑色貂皮暖帽,潇洒飘逸,好似一介儒生,与莫远想像中雄壮威武的军中将领形象毫不沾边。
见到宝儿走出来,镇南王迎上一步,但在他藉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宝儿身后的莫远时,明显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向宝儿拱了拱手问道:‘宫主怎么说?’
宝儿自幼在雍夫人身边长大,对主人的心思可谓是了解甚深,当即小嘴一撇,假装没有看见镇南王,转过头来对莫远说道:‘莫少侠怕是还不知道你住在哪个院子吧?宝儿带你去。’
莫远苦苦一笑,知道自己是被这小丫头利用了,少不得向旁边一脸尴尬的镇南王拱了拱手,跟在宝儿后面往隔壁人字号院里走去。
虽然背对着镇南王,但莫远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镇南王此时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脸上的神情有些诧异,还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
‘随便你怎么猜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莫远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不过他真的有些担心镇南王会怀疑自己与雍夫人的关系。
开玩笑,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厉害,镇南王若是怀疑自己给他戴绿帽子,派出大批的杀手来暗杀自己,自己就算不会被刺死,烦也要烦死了!
进了人字院,莫远终于摆脱了镇南王的目光注视,不由得长舒了口气。转眼却又看见宝儿这小丫头正在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他顿时苦笑道:‘宝姑娘,你这下可真是害惨我了。’
‘你这么厉害,怕什么?’宝儿似乎不想就这么快回去替镇南王引见,所以歪着小脑袋,饶有兴趣地与莫远斗起了嘴。
‘天外有天你懂不懂?哪怕就算是佛祖,也总有应付不了的麻烦。’莫远故作无奈地说道。
‘吹牛,佛祖神通广大,又怎么会有麻烦呢?’宝儿扮了个鬼脸反驳道。
‘佛祖怎么没有麻烦?我义兄不就是他对付不了的麻烦吗?’莫远心底暗忖,不过嘴上却辩解道:‘你不是佛祖,又怎么知道佛祖的烦恼?’
宝儿一听,忽然愣住了。
就在莫远以为自己的话不经意间碰到了这小丫头的某根神经时,却见她忽然一拍手,道:‘是呀,我不是小柔儿,又怎么知道小柔儿的烦恼呢?’
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宝儿转身就往院外跑去。留下一头雾水的莫远,怔怔地站在那里,却是莫名其妙。
关上了院门,莫远向亮着灯的屋内走去,正准备推开虚掩着的屋门,却就看见屋门自己打开了,同时里面传出一个满是欢悦的声音:‘莫公子,你回来啦?’
莫远心中一动,脸上却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小柔儿,你是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