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你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去的?’收拾了三皇子,妇人又转向莫远问道,她这次主要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这件事,而三皇子只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
所幸莫远在杀死小太监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见妇人问起,稍稍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即道:‘回皇后,莫远那日并没有回去。’
‘哦?那你去了哪里?’妇人对莫远的回答明显的很感意外,按照她的设想来看,莫远要么是谎称自己从别的宫门出去了,要么就是说自己从正宫门出去,无论是哪个回答,她都有足够多的事实来揭穿他,从而达到藉机发难的目的。
‘莫远因为不识得路,再加上那位接莫远进来的王公公又不知踪影,所以在武皇宫里迷了路,最后来到一片竹林里,竟然在那里面做了一个梦,直到天快亮时,才恍恍惚惚的出去了,至于是如何出的宫,莫远到现在还不明白。’莫远的话里真真假假,但提到的竹林却是这钟玉宫里的人都知道的,而莫远所说的时间,也和妇人掌握的时间大概一致。
‘二皇兄说的竹林我知道,是师父布的迷魂阵!’或许在坐的诸位皇子里面,唯一对莫远有好感的,就是最小的雨铮了,一听莫远提到竹林,小雨铮立即举着手叫道。
妇人瞪了小雨铮一眼,怪他多嘴,但莫远如何出宫这件事,却也不能再追究了,因为中隐老人是连妇人和她的靠山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她缓缓睁开眼,又向莫远问道:‘我听宫门口的侍卫说,你离去时,还带了一个女的?莫非是吾儿已有了倾心的姑娘?是哪家的,带来给本宫看看如何?’
‘皇后有命,莫远又岂敢不从?只是那位姑娘很是神秘,莫远是在出宫以后,路上与她偶然相识,见她可怜,于是就用马车载她一程,出了皇城后,就各奔东西,皇后现在要莫远把她找来,恐怕只有满天下的贴告示才行。’莫远说完,心头却是暗捏了把汗,他的一时疏忽,竟然留下如此多的线索,现在叫他一一补齐,的确有些为难。只盼过了这一关后,以后在这南京城内,要万分小心才是。
‘如此说来,本宫倒是空欢喜一场了。’妇人笑了笑,直起身来,道:‘你带回来的那些个人,本宫还都没有见过,不知是不是能够贴心的。’
‘等有了时间,莫远将他们带来,一一给皇后过目。’莫远心里暗怒,这妇人分明已经是怀疑了自己!
‘不必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们了!’妇人眯起了眼睛,看莫远的眼神,分明是得意得很。
‘娘娘,古龙堡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宫外守候。’太监王存忽然走了进来,尖声尖气地说道。
‘带他们进来!’妇人自觉胜券在握,所以连看都不看莫远一眼。
‘可是他们都没有品阶在身,我朝有律令……’
王存还要说,却被妇人打断:‘本宫说带他们进来就进来,还需要你来教诲么?’
‘是,奴才不敢。’王存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忽匆匆地跑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邪螭子打头,三哥和玛古、兰达,甚至连那个老太监孔有德,都一齐来了,莫远拧着眉头看了看,不见静妃的踪影,这才稍稍放了心,看来小菜鸟还是很忠实而又迅速的传递了情报,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
‘就这些吗?’妇人把古龙堡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了一遍,也不见静妃踪影,于是扭头向王存问道。
‘就这些了,奴才还特意命人把古龙堡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到别的人。’王存苦着脸道。
‘你这个奴才,谁让你私自搜查皇子府邸的?’妇人忽然一耳光打在王存的脸上,怒气冲冲地骂道:‘前次你怠慢二殿下,我还没有跟你算帐,今日本宫让你好好的去请人,竟敢把古龙堡翻了个底朝天,你还向我邀功呢你?来人,把这狗奴才给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罚他清扫后院,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给他吃饭!’
王存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苦着脸就要向妇人求饶,却被妇人一脚踢开,犹豫了一下,又转向莫远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却见莫远正沉着脸,不敢讨这个没趣,只能任由侍卫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今日这事,是王存这个狗奴才擅专,你们这些人要么是一直跟着吾儿的老人,要么是吾儿以后的奴隶,都是贴着心的人,本宫只望你们能够好好伺候吾儿,切莫怠慢了,否则本宫定不饶你们。来人,打赏!’
妇人一挥衣袖,回了寝宫,留下诸位皇子面面相窥,却不知如何是好。
‘哦,我还要回去看看古龙堡被这个狗太监闹成什么样了!’莫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悄悄看了一脸阴沉的大皇子雨天一眼,忽然说道。
‘二弟切慢!’见莫远要走,大皇子雨天忽然叫道。
‘大殿下有什么事吗?’莫远对这个少言寡语的皇兄既没好感,也没恶意,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和他走得太近罢了,恐怕这也是那位一心想要害自己的妇人所希望看到的吧?
‘母后有许多事情欠考虑,若是有哪些地方得罪了二弟,还望二弟能看在你我同有一个父皇的面上,多担待些。’雨天当着众皇子的面,很是亲热地拉着莫远的手,一脸无奈地说道。
想要拉拢我?莫远心中不屑,这个办法早在十年前对自己恐怕就没有用了,现在还当自己是个三岁小孩吗?
但必要的表面功夫,莫远还是要做的,他笑了笑,报以同样坦城的笑容:‘大殿下说哪里话?皇后统管后宫,有许多事情都需要她操心过问才行,若不严厉些,又怎么能让皇上心安于政呢?’
‘其实,你我还是可以成为好兄弟、亲兄弟的。’雨天似乎没有感觉到莫远的言外之意,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现在北边的燕国和关西的雍国,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入侵我武国。若是我们兄弟非但不替父皇操执政务,还明争暗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
是我要明争暗斗的吗?分明是你母亲从我一来,就要置我于死地,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
莫远心里对雨天的虚伪感到不屑。
‘三弟那件事,的确有他不对的地方,但二弟你那番话,却是将他置于大逆不道的位置啊,轻者去其皇子身份,贬为平民,重者足可以斩首。难道二弟你真的就忍心看着三弟他血溅五尺吗?’雨天一脸的悲悯,好像已经看到了亲兄弟血肉相残的情形。
莫远现在明白大皇子为什么要跟自己扯这么多了,最终的目的,还是想要借此机会,在众皇子面前,竖起他那正直、仁和的形象!而可怜的自己,却成了大皇子为树立这种形象而踩在脚下的对象!
‘大殿下说的不错!’莫远点了点头,道:‘但在皇后面前,只有大殿下你才能说得上话,而能放出三殿下的人,也只有皇后,你要多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我在精神上是支持你的!’
说完,莫远再不愿意听大皇子那虚伪的言语,带着已领了赏钱的邪螭子等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少爷,皇后把我们都召进宫,莫非是为了那个叫静姑娘的?’在回程的马车上,邪螭子向莫远问道。
‘不错,这些幸亏你们准备得好,不然非有大麻烦不可。’莫远点了点头,这件事自己的确是有些失策了,差点就一头栽下去。
‘静姑娘不是被我们藏起来的,她在侍卫到来以前,已经失踪了!’邪螭子忽然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小菜鸟没有把消息告诉你们吗?’莫远大吃一惊,急声问道。
‘小菜鸟倒是跑回去告诉我们了,正是因为这个,我要找静姑娘把她藏起来时,才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我让玛古他们找遍了整个古龙堡,也没有看到静姑娘的人。’邪螭子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地说道:‘少爷,静姑娘的身份来历毕竟有天大的麻烦,少爷现在南京城,皇后那里已经在怀疑我们了,为了预防万一,我想少爷还是及早把她送走的好。’
虽然莫远一直告诉邪螭子静妃的真实身份,但看皇后今天这一番动作,已让他知道其中静妃会带来多大的麻烦,所以邪螭子借此机会,向莫远进言。
‘你说的这些我未尝没有考虑过,只是现在南京城风声正紧,若是冒然送她出去,恐怕反为皇后知晓,倒不如先藏在古龙堡,待外面风平浪静了,再送出去不迟。’莫远摇头,拒绝了邪螭子的提议,就连莫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静妃留在身边会对自己不利,但自己却又兴不起将她送走的念头呢?
也许,那一夜的迷失,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讲,有着无比的诱惑。
然而,静妃又去了哪里呢?
‘最后见到静姑娘是什么时候?’回到古龙堡,莫远就向邪螭子他们问道。
‘回主人,是玛古最后看到静姑娘的,当时她一个人在主人的书房里看书,小的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呢!但后来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再去找她时,就已经不见了。’玛古哈着腰说道。
‘她看的是什么书?’莫远一边问玛古,一边往书房走去,难道是静妃进了第四排书架藏着的那个光幕门了?想到这里,莫远加快了步子。
‘小的不识字,但小的可以指认出来。’玛古屁颠屁颠地跟在莫远的后面,垂着头,思量着自己能够借这个机会,捞到多少好处。一个没注意,却撞在了莫远的身上,玛古抬头一看,却见莫远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口,并没有进去。
‘小的替主人开门。’玛古连忙上前说道。
‘不用了,你们退下去吧,我知道静姑娘在哪里了。’莫远说完,还特意叮嘱邪螭子道:‘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走近这书房半步。’
玛古抿了抿嘴,在心里叹息着自己的功劳怕是不成了,腿却已跟着邪螭子离开。
直到邪螭子和玛古他们都消失在楼梯尽头,莫远这才轻轻推开书房门,和他预感的一样,那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的怪人,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莫远现正修行的那本无字书。
‘你来这里做什么?静姑娘是被你抓去的么?’莫远随手关上了房门,不知为何,他不想让邪螭子他们知道这间书房的秘密。
‘我只是让她到一粒世界内休息一下罢了,谈不上抓。’怪人似乎并没有从整本书的白纸上发现什么,随手就丢到了一旁,面对着莫远道:‘不过据我所知,像她那样毫无修为,又非神脉之人进入一粒世界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时间过得太快而老死的。’
‘你是用这种办法来威胁我吗?’莫远上前一步,将桌子上的书收入自己的袖中,盯着怪人问道。
‘不错,我不能杀你,又不能舍弃血龙所掌握的《无道天书》,所以只好用这种办法,来要挟你了。怎么样?要不要看看你的女人现在一粒世界内是什么模样?’怪人说着,长袖一挥,手上就多了一颗蚕豆大的血色明珠。
莫远拧起了眉头,一粒世界于他来讲,是一个未知的存在,但他并不傻,而且怪人告诉他的已经足够多了,稍加推断,对于一粒世界就有了初步的了解──这应该是一个私秘的异空间,而且时间会在里面过得很快,而眼前这颗血色明珠,无疑就是一粒世界的载体。
‘要么你给我取回龙珠,要么让你的女人老死在你面前。’怪人说完,他手中的血珠就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来,一个幻影出现在莫远的面前。
透过幻影,莫远可以看到一个酷似静妃的中年妇人,正在一片草地上寻找着什么,急匆匆的,神情显得很是慌张。而她脚下的草地,也在迅速的变幻着颜色,发芽、生长、成熟、枯死,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而草地每一次枯死,妇人都会变老一点,而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了。她的生命,正逐渐走向暮年。
虽然这个妇人长得很像静妃,但莫远却丝毫没有面对静妃时的感觉,相反的,他对这个女人还透出厌恶的情绪来。
莫远长长地出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看着怪人道:‘可惜了,我对一个老太太并不感兴趣,你就算是现在把她放出来,也与我无关。’
‘没想到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薄情寡义之人!’怪人的语气里少有的透出怒意,转而又道:‘不过这个女人在得知我抓她是为了威胁你时,可是宁肯死也不愿连累你的哦!’
‘你错了!’莫远冷笑着坐到了椅子上,道:‘我和她认识才不到几天时间,何来情感之言?更别说她会为我而死了,人可以自负,却不可以过于自恋了。’
‘哈哈哈,好一句不可自恋。’怪人忽然笑了起来,但笑声中流露出的却是无限悲凉之意,显然是莫远在无意中,触动了他心底的感伤。
‘笑够了没有?若是笑够了请你尽快离开,我还要休息呢!’莫远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他已经听到邪螭子在外面的呼唤,若是自己长时间不应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破门而入。
‘莫远,你当真不打算救她吗?’
一粒世界中,中年妇人已经变成了垂暮老太太,但她依旧没有停下,苦苦的寻找,脚下的草地青了变黄,黄了又化为泥土,但她似乎不知疲倦,背对着莫远,向远处走去。
‘不救!’莫远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看向怪人,他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的笑,却是透着无限的得意。
‘柔儿,你都听到了吧?这个人,还值得你为他死么?’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一粒世界内的背影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了静妃那张年轻、美丽,似恨似怨的脸来。而与此同时,莫远先前见过的那个中年妇人,也重新走进莫远的视线,与静妃并肩站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是一对母女。
‘果然如此!’莫远这下子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粒世界内的中年妇人兴不起丝毫的感情,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她和静妃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莫远在观察着一粒世界内的静妃母女,但里面的她们,似乎也能看到外面的莫远。
中年妇人拉了拉静妃的手道,叮嘱道:‘记住了这个男人的臭脸,他不是一个好东西!’
静妃摇了摇头,她的眼睛看着莫远,却对母亲说道:‘娘,可否让孩儿与他单独说说话?’
‘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随娘到了那边,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中年妇人虽然这么说,但见静妃已经微红的眼睛,忽然了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仅仅长得像娘,就连性格都和娘年轻时一模一样,罢了,你不吃点苦,又怎么能知道这世间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呢?’
中年妇人说完,狠狠地瞪了怪人一眼,道:‘还看着做什么?还不快点送柔儿出去?’
‘对不起,我骗了你。’静妃低着头道。
‘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只是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罢了。’莫远笑了笑,道:‘幸亏我选择了放弃,若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呢!’
‘那个人如果不是别人,而是我,你会救我吗?’静妃作着最后的努力。
‘不会。’莫远回答得很干脆,很理智:‘因为没有如果。’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静妃终于流泪了,觉得心底里某一样东西,正在一点点的失去。
‘那个只是偶然,我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也不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去救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人。’
‘在你的心里,有没有过我?’静妃彷彿觉得自己伤得不够深,不够彻底,她依旧在咬着嘴唇坚持道。
‘你说呢?’莫远低下头,看着静妃反问道。
‘谢谢,听了你这些话后,我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
静妃点了点头,先前她被武皇帝抛弃,就已经对爱绝望了,却被莫远救起,她本以为自己的爱会再次被唤起,却没有想到,又被眼前的这个少年狠狠的伤了一回,是那么的彻底,那么的刻骨铭心。
‘跟你母亲走吧,这个世界不是你待的地方,太危险了。’莫远拍了拍静妃的肩膀,走出了书房。
‘莫远,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不是我恩将仇报,对吗?’静妃在后面忽然叫道。
莫远顿了一下,背对着静妃点了点头,打开了房门。
远处,一道乌云漫了过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喊杀声透过云层传来,莫远长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