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火有时候会持续地演出到正月二十左右。在正月十四、十五元宵节前后,正是人们玩花灯的时候。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大门外的院门楼上,挂上两盏火红的灯笼,人们估计着大红灯笼内的蜡烛燃烧的时间,在里面的蜡烛快燃烧尽时,他们会及时出现在圆圆的火红的灯笼下边,爬上木梯卸下灯笼吹灭里面的蜡烛拿回家去,等第二天晚上或下一年再用。等后来有了电灯以后,人们会在每个火红的灯笼里放进一个明亮的灯泡,从此人们不再担心蜡烛烧尽时会引燃红红的灯笼,而是让它一晚上通宵达旦地亮着。孩子们每人手握一根竹棍儿,挑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灯笼在天黑以后成群结队地在大门外的大路上游灯笼。
  灯笼的样式很多,内部大多用竹篾子编成框架后外面糊上一层花花绿绿的纸制成。孩子们一般游的都是那种圆圆的如南瓜样式的纸灯笼,也有一些贱些的通常上坟时用的小而且样式简单的直筒式称作火罐罐的小灯笼。后来也夹杂着出现了一些塑料的形式复杂显得富丽堂皇的小宫廷灯笼。它们大多都是红色的,有大红、粉红、桔红、水红的各种红色。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盏小小的灯笼,孩子们就会显得非常的高兴。他们在漆黑的大门外东游西荡,嘴里不停地唱着:“游灯笼,走四方,走到京城见皇上”的歌谣,东家出西家进地走遍小半个村庄。那些游移的花花绿绿的灯笼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星一样明亮。直至蜡烛燃尽或是在远处大人不停地呼唤下回家,回家时有的小孩脸上还挂满了泪痕,因为他们的灯笼在被寒风吹得东摇西晃中因蜡烛的突然倒下而燃烧起来,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扑打下变得残缺不全,他们因此而满腹悲伤。回家后在大人的不断安慰哄劝下才慢慢地变得平静,不停地抽噎着缓缓地从悲伤中恢复过来。
  我看过放滑灯,那是在生产队前面一个宽大的院子里,人们用一个铁笼子装上燃烧的木炭和亮晶晶的铁铧犁的碎片,用铁钩把铁笼子用粗麻绳拴在一根粗壮的木杆上,七八个甚或十几个年青的小伙子在宽大的院子中间慢慢地抡起铁笼子,不断地摇动着中间竖立起来的粗壮的木杆使它转得越来越快。随着不断地旋转着的铁笼子刮出的呼呼的风声,里面的木炭被烧得通红,在漆黑的夜晚显得分外刺眼。过了不久,就有通红的火光像流星一样地从铁笼子里向外飞溅而出。人们惊叫着四散逃开,远远地躲在没有院墙的场院四周,新奇地观看着。
  随着中间竖起的粗壮木棍的不断摇动,通红的铁笼子不断地飞快地旋转着,从铁笼子的孔隙里不断地有火红炽热的火星冒出,划着优美的弧线“哧哧”地叫着飞溅到场院的四处。当密集的火光不断地四处飞溅的时候,在漆黑的夜晚,那个宽大的场院如同正在盛放的艳丽的焰火,非常的美丽。
  那些从火红的铁笼子里不断飞溅而出的火红炽热的火光,就是在通红的炭火中烧化了破碎的铁铧犁的铁水。人们会在途中停下来打开铁笼子为它添加木炭和敲碎破旧残缺的铧犁,将它闪亮的碎片和木炭一起加进铁笼子里。当铁笼子长时间转动的时候,就会有年青的小伙子冒着通红炽热四处飞溅的铁水冲到场院的中间,一起摇动场院中间竖立着的粗壮的木杆,也会有体力不支的从场院中间冒着四处飞溅的铁水跑出来,退到场院四周的人群里继续加油喝彩。
  放洋灯也是人们玩花灯的另一个节目。洋灯,就是用纸制作的如倒扣的水桶一样密实的灯笼,在里面的芯子上点几根蜡烛,它就会慢慢地飞起来。放洋灯的历史比较久远,传说三国时期的诸葛亮曾用它来传递过情报。
  三爷爷家的老大陈国安曾糊制过一个洋灯,那是在他弟弟陈国全被淹死后不久。他跟着一路飞升的洋灯不停地抬头看着追赶,结果从一个田野边的崖畔上掉落了下去,所幸崖畔不高,他没有出什么事情。
  据说放洋灯时洋灯落到谁家谁家就会不好的。而且放洋灯时人们只顾抬头看天,而完全忘记了脚下的路,因此,传言说放洋灯的人掉在了崖下或是掉进了井里的消息很多。
  有这么多不幸的说法,因此放洋灯不被人们普遍喜好,它只是玩花灯的人们的一个点缀,不时地被人们想起和被极少数的人喜爱。尽管它历史悠久却没有发扬光大,虽然混合着各种不好的传言,却也没有销声匿迹。
  在过完年地里的农活还没有忙起来的时候,有几年母亲会请来村中心灵手巧的几位妇女来家中配线。所配的线是她平常用棉花搓成的棉条纺出来的,都还整齐地缠绕成纺绽的形状。左邻右舍与母亲关系好的小媳妇也来我们家中帮忙。配线时她们从会配线的其中一位妇女的家中抬来一个大一些的木架子放在院子里空阔一些的地方,将染成红色、蓝色和黑色的线与那些白色的线在木架子上错落有序地搭配好,按照配线人的吩咐,每个人都会从木架子上手拽一根棉线跑到七八米开外的地方,将手中的不同颜色的棉线按顺序缠绕在另外一个大一些的空纺绽上,然后转动纺绽,将木架子上的不同颜色的线绞过来有序地缠绕在一起,绞完后将线团从大一些的纺绽上退下来,捆在一起,一捆一捆地包在一个大包袱里放起来。织布时,将这些线捆取出来在织布机上按好,然后踏动织布机,随着梭子在各色棉线搭配密密的经线间来回穿梭,就会织出各种图案和花纹的布来。她们用这种花布做床单、枕巾和包袱。也有不配线织成的白棉布,那时候还有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收染白布的染匠,他会将妇女们送来的白布用布条写好地址和姓名,将布条别在成捆的白布上,一捆捆地在自行车后架子上摞好绑结实,带回去按照她们各自的意图染成深蓝色或黑色,她们用这种染了色的粗布给家里人做衣服穿。那些白布大多也用来做被里和孝服,家里有老人的人家会早早地将织成的白布成匹成匹地压在箱底,等万一老人不幸去世时拿出来分发给亲友们回家做孝服用。
  那时候供销社里虽然也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美丽的洋布,这些洋布图案丰富,色泽艳丽多彩,手感细腻,人们都很喜欢,但那是要用布票来买的,每个家庭将每个人的布票都攒起来,每年也不够做几件衣裳。所以妇女们都还保留着纺线织布的传统。
  父亲从我家厢房阁楼的角落里,搬下了被蜘蛛丝紧密地缠绕厚厚地落满了灰尘的纺线机和织布机,母亲连续用了好几盆水才将它们擦洗干净,露出了古旧和漆皮斑驳的原貌。它们是在二十多年前被巴婆不停地使用过的,上面还布满了她手上充满厚厚茧子的粗糙指纹,永恒不散的体温和漆皮斑驳的古旧木头下不断传出的微微心跳。父亲找来木头将那些残损的地方修补好,从此我们就经常在萦绕 着“嗡嗡”的纺线机和“卡嗒卡嗒”的织布机之间玩耍。在我所有的亲戚家都有这同样的东西发出的同样的声音,它们是那么美好,是一个家庭安宁与幸福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