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当我搜寻着的眼睛常常看到梅的座位上空空荡荡的时候,我便常常的发呆。我的心里和脑子里装满了梅那诱人的千姿百态的身影。无论我走到哪里,它们都在我的面前不停地浮现。每当孤寂地独处和在黑暗的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梅那美丽动人的脸庞和翩翩跃动的身姿就会在我眼前不停地变幻。它们让我喜欢和享受孤寂,并让我领略到了它的美。它们慰藉着我不断地思念着梅的心灵。
  但有时候,它们让我更加地思念梅,一想到这一辈子也许再也不能与梅相见了。我的内心就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一样地堵得慌,并因此而喘不过气来。每当这时候,我的眼睛里都会悄悄地流出晶莹的泪水。
  放暑假前的一天中午放学之后,因强烈的思念梅的缘故,走出校门后我不知不觉地顺着学校旁边的小路,拐到了沙河边通往河滩树林的那条宽大的沙石路上。我的心里和眼前不断地变幻着梅那美丽动人的脸庞和翩翩跃动的身影。当我来到那个废弃的小屋旁,站在沙河边呆呆地望着不停地翻滚着清澈的潺潺流水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窣窣窣窣”的响声。我低头看时,有一条光滑的红蛇,摆动着它粗长的身体刚刚从我脚边的茂盛的草丛中爬过。惊骇使我立即从如梦似的臆想中惊醒过来,我发疯似的内心狂乱地突突乱跳着向家中跑去。
  很快地放暑假之后呆在家里的时候,在烈日炎炎的暑热中,我却看到屋子里黑暗而阴森地到处浮动着如天上的繁星似的大而失神的一双双眼睛。无论我呆在哪个角落,都感到身后有一个个黯淡的张牙舞爪的身影向我逼近。他们皮肤黑暗,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披着一个黑色的袍子在我的身后不停地飘舞。当他们默不作声地悄悄地逼近我时,脸上就会荡漾起神秘而黑色的旋涡,露出了令人惊恐的雪白的牙齿不停地狞笑。他们常常让我汗毛直立,头皮发麻,感觉到后背的脊梁骨上嗖嗖地刮着寒风。于是我在屋子里一刻也不得安宁,不停地躲躲闪闪,像兔子一样地一蹦一跳地满世界追寻着母亲的脚步,如影随行地紧紧地跟随着她。只有在炎炎烈日的阳光照耀之下,我心中的惊恐之情才稍缓解。
  母亲很快地发现了我与以往不同的古怪行为,她觉得蹊跷。当她询问,我说出了心中的恐慌和惊恐不安的情状之时,她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母亲早早地做好了晚饭。等晚上父亲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到家时,我们早已吃过了晚饭,她已收拾停当了。父亲独自一个人开始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一声未吭地出去了。她去了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都称为“南山圣母”的神婆家。母亲并不是临时抱佛脚,很久以来她都与神婆有着比较亲密的联系,以前她在别人家那个高大的新房里给神仙们糊的纸衣服,就是在神婆的指导下进行的。我们小的时候跟随母亲在村路上碰见她的时候,母亲都让我们把她叫“巴婆”。神婆的年龄并不大,只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白皙而细腻。她不伐神的时候,显得和蔼可亲,她看出了我们小孩子对她木讷的但却敬畏的神情时,也并不在意。
  晚上不知道母亲是何时回来的。第二天,我觉察到母亲和父亲都不高兴的样子,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后来,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她在父亲去上班的时候对着我痛哭流涕,她悲伤地对我说,神婆说我在三个月之内将有生命之忧,到时候将有一位骑着马的高大的男人将我接去。她想请神婆来我们家里做法,为我免除灾祸,但我的父亲却不同意。她一边擦着流淌着的滚滚的泪水,一边悲痛欲绝地说,不久以后我将死在父亲的手里。
  她心碎的痛哭声在炎炎烈日下我们家那黑暗的屋子里久久不能平息,使我的心里万分的伤感。我了解父亲,他一直以来都反对我母亲做被认为是迷信的活动。由于连续多日来我处在深深的惊恐不安之中,听了母亲的话后对将逝的生命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忽然我开始痛恨起父亲来,因为我觉得,即使你不相信,做上一次这样的事情又有何妨。
  也许是父亲也有了我这样的想法,也许是亲情战胜了他那执拗的理性。第二天下夜班的时候,父亲上早市上买了一只高大的棕红色的公鸡。当他骑着自行车把它带到家里,给它粗壮金黄的一只腿上绑上破旧的鞋子,放开它在院子里溜达时,气宇轩昂的它立即在满院子里都传来了欢快地叫声。
  母亲见此情景,不禁转忧为喜。她立即出门赶到神婆的家里,与她确定好了来我家进行做法的日期。她又按着神婆的要求,在街上的商店里扯了几尺的红布。到附近的桃园里跟人家要了一些细长的桃枝。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桃枝上那些新鲜的叶子还没有在炎炎的烈日下枯萎。
  第二天晚上,神婆应邀来到我们家给我做法。事先母亲已请了三爷爷和与她关系要好的几位妇女来家中帮忙。
  神婆将我领进了我家的厢房里,旁边只有母亲陪伴,其余的人都留在了院子 里。
  陡然间神婆显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神情,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在呆愣了几秒钟后,神仙就附在了她的身体之上,她开始唱了起来。她的声调婉转而细腻,好像在诉说着什么事情,但我听不明白,母亲好像能听明白她的话,不断地“是是”地应答着。有时她也向神婆提几个问题,神婆也都是翻着眼白唱着给予她解答。最后,神婆接过母亲手中递过来的桃枝,围着我狠劲地在我的身上抽打了几下。又翻着眼睛从嘴里掏出一根亮晶晶的针来,在我的额头和胸口刺了几下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把那根亮晶晶的针又放回了不断地唱着的嘴里。
  我虽然被她打的和刺得很疼,却强忍着不敢吭声。这时候父亲在院子 里杀了那只高大的公鸡,母亲端着一小碗鸡血从外面走了进来,神婆接过碗用手指醮着腥热的鸡血在我额头上抹了三下,将其余的鸡血抹在了我家屋子和院子里的墙上。
  奄奄一息的大公鸡在黑暗的夜色中被三爷爷提出了门,走出很远之后三爷爷将它扔在了荒僻无人的沙河的河湾里。三爷爷干这种活最合适了,因为他老是去死了人的人家给死人打墓,神鬼都不怕的。
  神婆在红布上画上了神符,然后在院子里将红布高高地挑了起来放在火堆上点燃了,刚刚被火烧过的红布还丝丝绕绕地显露着所画的神符的痕迹。随即那些灰烬的薄片破散开来,有地散落在了地下,有的却在明亮的火光中一直飞上了黑暗高渺的天空。当我额头上沾满鸡血,独自一人留在昏暗的屋子里时,看着从映满院子的明亮的火堆上飘扬过来的不断变幻的火光,我忽然感觉到我内心不再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和惊恐的感觉了。
  神婆最后走的时候告诫我的父母,说是我在三日之内不能洗脸,在三日之内不能见任何外人。于是父母关上了院门,将它用门闩插牢,而我则深深地躲进了四壁涂满了鲜红的鸡血的厢房里。
  我不再感到屋子里阴森黑暗了。在炎炎的烈日下,呆在厢房里的我感到闷热异常。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墙壁上和我额头上的鸡血早已变成了暗黑色。在墙上抹着的鸡血上,有的地方还沾着细小的鸡毛。我一人在屋子里被憋得难受,就悄悄地拿着小板凳出了屋子,坐在阴凉的屋檐下面吹风。
  父母和弟弟正坐在院子里凉爽的树下乘凉、说话。他们看到我的举动之后,由于期限将近和两日来在屋子里的憋闷,他们默许了我的做法,这使我稍微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些孩子们的说话声,这些声音好像来自不同寻常的地方,我循声望去时,结果看见几个不太大的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正顺着邻居家院墙后面的土堆爬上了他们家的院墙。早一点爬上去的孩子,正在厚实的院墙上像散步似的悠然自得地边说边走。
  那一刻,气愤的我差一点儿对着他们大骂起来。母亲看到此番情景之后,赶紧一刻不停地狠劲地向我摆手,叫我不要吱声。我马上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赶紧起身,悄悄地钻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