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政府为那场规模宏大的贸易交流会突击盖起来的几座商务楼,有一些从那以后一直空了好几年。当后来新兴的手机和电脑行业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的时候,它们才被重新派上了用场。
这时候新商业街上已是高楼大厦林立,宾馆饭店酒肆茶楼鳞次栉比。商务酒店高耸入云,里面富贵而奢华。当你步入其中乘着电梯在里面穿行的时候,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懵懵懂懂的感觉。刚一入住客房,立刻有滴滴滴的电话声响起,然后有一个甜美动人的声音问道:“先生,要不要服务?”
随着本市的发展,开发区里已经驻满了大大小小的企业,林立的高楼鳞次栉比地挤得密不透风。此时离本市二十里外的我们村子的人们得到了小道消息说,我们这里也将被划入开发区的范围。
此前几年人们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常常可以在不同地方看到几个用测量仪向东西南北不同的方向进行测量的人,他们不停地用手比比划划着,同时用厚厚的本子将测量的数据和结果一张一张地记录下来。测量队的人背着测量仪,三角架和标尺爬山涉水地忙碌了好几个月,将周围的广大的田野和沟沟岔岔的每一寸土地都进行了缜密的测量,并绘制成一张张细密的图谱,上面用汉字和各种符号标明了村庄、学校、道路、河流、沟壑和他们测量所得的数据。朴实的村民们有时会停下手里并不着急的农活,在旁边观看这些从城里来的有学问的人,将自家的农田和周围的山野用深浅不一的绘图笔,将它们变成一条条直线和曲线描绘在象画家的画夹一样夹着的厚厚的本子上,他们弯着脖子审视良久,还是看不懂那些变得有些花里胡哨的,深浅不一的曲里拐弯的东西,问测量队的人时,他们各人都得到了不同的回答,有的得到的回答是这里将建成一个个很大的工厂,有的得到的回答是将建成学校和住宅区。更让人吃惊和想不到的是,有的人得到的回答竟是将要在这里建一个崭新的火车站。
人们将这些消息汇集在一起,感到政府将要在这里创建的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工程,他们为此感到欢欣鼓舞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惋惜。谈论起未来的前景的时候,他们忽而激情飞扬,脸上充满了得意喜悦的笑容,忽而又言辞谨慎,对未来的一切表示出了深深的疑虑,忽而又满脸的悲伤。他们患得患失,内心处在深深的矛盾之中。
就在测量队走后的很长一段的时间里,随之而来沸沸扬扬的传言也逐渐平息的时候,虽然还有人不断将城里的小道消息隔三差五地传来,由于没有得到政府的明确表示,在这显得有些沉寂漫长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慢慢地开始想念那些规模宏大的蓝图,也许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正当人们开始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有一天,附近几个乡镇几十个村子的人们都被同时召集在自己的村民委员会,村上领导郑重地向大家传达了市领导的决定,这里将成立新的开发区,划入市上的开发区领导。
于是一切的欣喜、忧虑、悲伤和惋惜都变成了现实,但是却没有人去关注这些了,大家都为土地补偿款的分配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有的村子的村民们开始到市上不断上访,有的甚至准备到市上举行示威游行。市上及时地增派了公安到各个乡镇维持治安,到一些村子帮助调解不断升级的矛盾。甚至不惜动用法律,对一些带头闹事的村民予以刑事拘留。
新开发区的建设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当我沿着弯延的柏油路一路东行,看着这条即将被拓宽成新公路的两旁的田野里依然一片碧绿,此时正值春天,麦苗们正在田野里拔节生长,灿烂的桃花正在温暖的阳光里开得一片如烟似霞般的粉红。公路两旁碧绿的田野边用石灰划着两条雪白的直线,它从初长起来的嫩绿如金的小草们的身边划过,使它们以为那是一条明亮的溪流;从列队行进在如密林般的草丛中的蚂蚁们的身上划过,在阳光灿烂的春天下了一阵如金雨似的冰雹,使它们懵懵懂懂百思不得其解,眨动着黑亮的大眼睛发出了娇弱的叹息;从幽静的哲伏在里边的昆虫们的洞中划过,当它们感受到春天动人的气息纷纷从纷乱的冬眠中惊醒而缓缓地爬出洞外的时候,它们就截取了那长长的石灰线上细微的一截,背上驮着那小小的“一”字开始莽里莽撞地东游西荡。
它莽撞地从那些盛开的迷人的野花上划过,从而把她们娇羞的面庞弄得灰头灰脸,她们叫轻柔的风儿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以使她们恢复那迷人亮丽的色彩;它将农家院前茂盛的花丛一分为二,从而使她们感受到了难舍难分的柔情,这股柔情如水一样从她们的身上流下,在阳光下的阴影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使爬在她们那艳丽的花朵之上的蜜蜂也如醉如痴地感受到了这股浓情蜜意,翕动着翅膀久久地不愿离去;它从酣卧在花丛旁的花狗不停摇动的尾巴上划过,把它轻轻地呼噜声也一分为二了。
它来到了小镇上,从铆焊匠不断敲打的白铁皮上划过,将它那烦躁的声音从中间分开后又汇合在了一起,竟像产生了化学反应一般地更让人烦躁,它从小饭馆门前写着菜谱的招牌上划过,从而使里面的食客在吃着这些菜时觉得味道寡淡了许多,滋味大不如前了;它在街面上做小买卖的人的凳子下划过,从而使坐在上面的人昏昏欲睡,在半梦半醒之间陷入连续不断的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使他们在白天化日之下眼睁睁地看到了早已亡故的,经常在他们梦境中出现的先人们孤独沉默的身影。
出了小镇,它还一直朝前延伸,将弯延流淌的沙河一劈两半,使清澈的河水汩汩的流淌声如河水一样弯延;将河边的大树一分为二,使它提前感受到了碧绿旺盛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悲伤,它甚至将不断吹动的风儿一劈两半,使它倏然而止,发出了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的惊异的哀叹。
在马路两边白线划过的地方,很多地方开始垒起了一道道长长的砖墙,墙内很多地方碧绿的正在拔节旺盛地生长着的麦子被翻犁了过来。开始进行施工建设。没有被翻犁的麦子在成熟了等待村民们收割完了以后,他们将不得再继续耕种。
在没有被砖墙圈起来的地方,政府开始挖开铺设排水管道和电缆管线,整修路基,铺设宽阔平整的水泥路面。一切按照规划好的新的城市化的标准进行,在宽阔平整的路面上建了隔离花坛,种上了价格不菲的苗木和美丽的花朵。尽管暂时还很少有人在路边行走,但路两边的人行道上还是很快铺上了平整划一的地砖,安装了现代金属结构的高大的路灯,每隔不远,还安装上了外观漂亮的垃圾箱。
来本市投资的厂商,不断地来这里奠基,开发区到处是加紧施工和开工建设的繁忙景象。巨大的施工介绍牌如广告牌一样在新建成的宽阔的马路边绵延不绝。但在被砖墙圈围起来的有些地方,几年来却一直空置着,里面堆满了从别处倾倒过来的破砖烂瓦建筑垃圾,上面长满了乱糟糟的高高的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