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由我出马,你们留在席上观战便是。’
‘可是队长……那家伙难缠得很,您还是先休憩一会,由我们出战较为稳妥……’
‘少逞能!我方已是二负,再输一场可就真无退路了,先解决无名队前次锋为要,剩下交由你们三位,这是命令。’
‘是!’中气十足的简洁回应。
满意部下的服从态度,为首黑骑抄起双剑登台赴敌。
‘雷法特。’
‘泰喀杰忒。’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雷法特微笑着伸出右手,面对这番友好示意,泰喀杰忒却视若无睹。撇开这份尴尬,雷法特确实嗅到浓浓敌意。
可不是普通敌意,强烈的憎恶感令人联想到一个字──恨。
恨?没什么好惊讶,自己这般敏感身份,招惹过的人不胜枚举,随时随地都可能遇上仇家,不是杀人就是等着被杀,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但自己十分具有职业道德,非十恶不赦者不杀,从未牵连无辜,其中必有误会才是。
第二战耗去不少体力,第三场胜算可能不大,认输前多少让敌方疲累也好,若能扯出个平手更是再好不过。
比赛开始,泰喀杰忒也不废话,手执兵器冲了上来。雷法特不敢轻敌,身形略晃,下一秒人已在十尺开外。对方几乎同时完成移动,双剑斜削而下,却被他闪身险险避过。
有力柏之鉴,对方必有反击之计,加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留手就真准备赴黄泉一游。想到此,雷法特也就不再玩起拉距战这等老套把戏。
当剑招再度攻来,雷法特运起内劲牺牲左臂挡下锋利剑刃。血肉之躯难敌双刀,大量鲜血由两道见骨的伤口喷出,溅了满头满脸。空着的右手一拳击向泰喀杰忒腰侧,这一拳足足使上十成力,坚硬的铠甲碎裂,露出一片青紫瘀痕。
见泰喀杰忒弯下腰,雷法特左臂外挥,其中一把长剑顺势飞出,定定插在结界边缘上。泰喀杰忒见状疾退,但雷法特这回却采主动攻击,长足一扫划出弧形气劲,却让泰喀杰忒一剑斩成两半。
要提升队伍士气,不管在气势或实力上都得压过对方气焰才行。泰喀杰忒释出全身斗气,手中长剑受到斗气包覆由银转黑,充满说不上来的邪恶感。
‘接招!’疾走的同时,泰喀杰忒口中念诵咒文,不起眼的淡灰魔法阵在足下展开,不易察觉的黑雾由魔法阵中心释出。
‘聚雾?’杰洛斯瞧出细节。
‘只能算废弃版。’通熟闇系魔法的黑魔导师对这未有正式名称的辅助型超低阶魔法实在懒得一提。
真正的聚雾是让魔法黑雾包覆施术者本身藉以提高各项能力,然而在聚雾发展成形前所做过的多项实验中,最有成效的方式便是泰喀杰忒此刻使用的方法。传说影为人的分身之一,影子受到的祝福或伤害对当事者的肉体也会有相当微量的影响。同样对影使出聚雾的话能力数值也能得到提升,只是增辐有限,耗费相同魔力的效果反不如直接使用聚雾,惟一的好处大概是维持时间较长而已。
观战的人有时间看得清清楚楚,场上的雷法特可就没时间注意这些。泰喀杰忒施展魔法后力量呈等比级数提升,命中率也高出许多,再配合精湛的挥剑走势,可谓所向无敌。
雷法特一边闪躲着,边以不着痕迹的步法引诱泰喀杰忒往结界壁移动,在他专注攻防时乘隙取到第二把剑。兵器在手,攻势也跟着凌厉起来,应对进退间两人已对拆不下数十招。
兵刃相碰只落了个平分秋色,趁雷法特挡下长剑时,泰喀杰忒空着的左手朝雷法特下巴送上一拳,趁他头部上仰毫无防备之时再往腹部补上一记。第二把长剑脱手飞出,泰喀杰忒闪身绕至雷法特后方,一推一刺,在他左腹开了个深口。
雷法特倒下,血液从被刺穿的腰腹大量涌出,像锁不紧的龙头无可抗拒地伴着体力流失。他面朝下艰困喘息着,嘴里尝到混合沙土的苦涩碱腥,衣裳已被血汗浸濡得湿黏。但泰喀杰忒的折磨不止这些,他刻意放慢动作抽出赤红剑身,藉此增加对方痛苦。
雷法特咬紧牙根不吭一气,被血模糊的眼楮中映入的是泰喀杰忒那张扑克脸,以及几不可察的诡谲冷笑。即使上一秒心中已有退意,这幅景象却让涌到嘴边的‘认输’二字又自动吞回肚里消化。
‘这张嘴还真不是普通的硬,凭力柏那点雕虫小计当然撬不开。对付像你这种自以为牙根封得够紧却没胆咬舌的丧家犬,除了严刑逼供还是严刑逼供。相信我,多得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手段。’
那杀人如麻、不在乎多添一缕冤魂的口气让雷法特打从心底起了寒意,自己在泰喀杰忒眼中连人都不如……不,也许连狗也比不上。后头不晓得还有什么在等着他,至少他妈的泰喀杰忒想在他挂掉前听他卑下的求饶声来自我满足,要是撑得下去,应该能等到反击的机会……应该吧……
再次由腰腹传来的疼痛粉碎他的乐观,冷酷长剑恣纵刨刮骨上残留的血肉使伤口扩大。泰喀杰忒不时假意失手捣烂伤口周边完好组织,使患部无法愈合而发炎溃烂,这招通常在拷问战俘时派上用场,在医疗设备落后而军方又禁止光系法师救治的情况下,大部分俘虏往往因细菌感染引发并发症而死亡。
快要麻痹的伤口再度受创,痛楚一波波在昏沉的脑袋里冲撞,失血过多的脸色更加死白,雷法特咬着牙关不让吼叫出口,齿龈已渗出血来。
纵使顽强抵抗,左掌响起的喀啦声终于让他顾不得尊严弓起身体抽搐着狂吼:‘泰喀杰忒!去你妈的乌龟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你!’
有意退让只令对方更加得寸进尺,他从不兴杀人全家或淫人妇女这档事,却被人当作酿酒花果踩来捣去,这口鸟气谁忍得下!
‘尽量叫吧,就凭你这样能伤得了我一根指头?’钢靴无情地踩断尾指,‘夺冠以建功勋对我一点诱惑力也没有,让我参加比赛的真正原因是你。’
‘我与你素昧平生……啊啊!’
这次连无名指也断了!
‘别打断我的话,你只要给我安静的听就好。’靴尖又踩上他的中指。
毕生大仇得以报,泰喀杰忒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历孚亚诺芮王城决定参赛人员前一天,我已成功就职圣骑士,从战神殿归来。回国后,我得到了圣骑士应有的赏赐:新的官位、新的封地。没错,我是该满足,而我也准备走马上任,可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让我牵肠挂肚了十多年的名字!’说而此时,泰喀杰忒憎恨地踩碎足下那根指头。
‘被派驻在德瓦索的探子得到德瓦索王城对外公布的临时名单,由于资料不全,上头只有四个名字,其中一个就是你!为亲手杀了你,这些年来我熬过多少磨练,有了这身本事,也爬到这个位置。听见你名字的那刻我有多么高兴!庆幸自己没荒废任何一秒,庆幸老天有眼让你送上门来,庆幸你嘴比蚌壳更硬──好让我有理由折磨你。’
‘……听你瞎扯,你这个黑骑大白天的就作起梦来……呜啊!’雷法特哂笑道,如预期又毁了根食指。
‘早叫你别插嘴。’泰喀杰忒蹲下身来,在他耳边低笑道:‘我曾提出参加斗技会的要求,王上和那群肮脏官员却不同意。圣骑士是很重要的战力,不是斗技场上浪费的廉价品,何况要是我死了,朝里的好战份子可是会很伤脑筋的。但那些身外之物比起你全分文不值,取你性命是我最重要的目标,除此之外都可以放弃。胆敢阻我者便是敌人,哪怕是神我也照杀!’
‘杀掉一名神职人员吸干他的血毁弃神之契约后,我瞒过众人耳目暗中与冥王签订契约成为闇黑骑士,再以二十年生命为交换消除代表忠诚的闇黑印记,让所有人以为我是不折不扣的黑骑士,虽然无法取得王的谅解,但知我心意已决,只得将我编入队伍。’
‘嘿……你果然疯了!’
‘我是疯了,很久以前就是。’废去雷法特惟一完整的拇指,泰喀杰忒微笑欣赏仇敌痛苦扭曲的表情:‘知道为何刻意留你一只手吗?因为我要亲眼目睹你挨不住折磨捏碎自己喉管的丑样。若没这胆量──我会给你勇气。’更加响亮的骨碎声过后,左掌已几不成形。
落人口实也无所谓,在这生死相拼的斗技场上,胜者为王,只有活下来的一方才是真正的强者,这是不变的铁则!
‘再告诉你一件更有趣的事,我私下聘用二十名顶尖探子打听你的落脚处,得知你的故乡在悠灅村,但我快马加鞭赶到悠灅村时,却发现你早就前去投奔生父,不过你亲爱的家人似乎还住在那里……这几年你应该有回去清理墓冢吧?’
雷法特身躯一震,眼楮放射不信与愠怒。
‘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恨?’
‘下地狱后再问那些含冤而死的人们吧!’折了雷法特左臂后,见他尚无自尽之意,泰喀杰忒高举长剑由雷法特后背透胸而过,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
‘呜啊啊啊!’幸好……避开了心脏……
吐出胆汁,雷法特右掌握拳,费尽全力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却被泰喀杰忒一脚踩趴。
即便泰喀杰忒的行为已构成蓄意伤害,无名队也无话可说,规则早已清楚公布,只有符合认输或死亡其中一项比赛才得终止,就算此刻提出抗议也没用。倒是一些富有同情心的观众不断为雷法特抱屈,直指责泰喀杰忒的不是。
‘原本是想将你分筋错骨的,现在看来,要你亲口认输对你而言似乎比死还屈辱!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在你血流至死前非得逼你承认自己的失败不可。’
照这情形来看这人渣也撑不了多久。也罢,只要让他尝尽痛苦,爱珞妲儿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无丝毫怜悯之意,泰喀杰忒右足暗聚内劲,朝雷法特后脑践踏而下。
烟尘被风吹散,雷法特整个头部陷在脸盆大的圆形窟窿里,一动也不动。
‘雷法特!’克莱儿尖叫道。
‘小声点……’希维尔双耳剧痛,一阵晕眩。
‘那人太过份了,雷法特会死的呀!’
‘死了也没办法,谁教雷法特不肯认输,在擂台上欺负人本来就是合理的。’希维尔道。
‘那哪叫欺负,根本是谋杀!’
‘谋杀也好,欺负也好,反正那是雷法特的命啦。’
‘雷法特是无名队的队员,你怎么这么冷血!’
‘冷血?我这人可是有情有义的,雷法特死后我一定为他报仇雪恨。’
‘…………’
裁判见状走来,伸手欲探鼻息。
‘咯……咯咯……’右手伸到后背拔起长剑捏了个粉碎,雷法特抬起头来,充血的双瞳已是失去理性的狂乱。
‘……能将我逼到此等地步,杀!’仅存理智散去,雷法特缓缓站起身,仰天长啸。
神经、肌肉、血管开始窜动,宛若无数小蛇在皮肤下左右扭动长而软的身子。面部毛发长出,骨架增大,壮硕紧绷的肌肉使得体型精壮无比。伤口虽未愈合,却也在这波变革中被新肉覆盖不再出血。巨足一踏地动山摇,雷法特驼身而立,两手自然垂在身侧,脸微抬,一双嗜血眼楮往上吊看,直勾勾盯着敌人颈胸腹三处。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真是有趣!’
视线虽令人寒透肌骨,泰喀杰忒仍是走上前拔起第二把剑,无所惧的与眼前豹首人身的怪物抗衡。
‘终于狂化了。’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正是最精彩的时刻,有别于观众摇旗呐喊的热血反应,芙莉只是冷淡地翻阅魔典(魔语录白话称谓)。
狂化是兽人战士专属特殊技,只要实力够加上愤怒情绪到达顶点就有百分之三十的机率使出。条件简单到每个兽人都会,但能否顺利狂化全得靠运气。
狂化后兽类基因发挥最大效用,使原有力量暴增四倍,同时狂战士会化为兽型,在被怒火蒙蔽理智的情况下,可说是纯以野兽本能作战。在某些情形下偶尔会有狂化不全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半狂化,此时狂化者仍将保有部分意识,不恢复兽型,但其行为仍是由兽性支配,且攻击破坏力只提升双倍。
雷法特的情况较为特殊,掺杂人类血统的他即使完全狂化也只是半兽型态,速度性再高也比不上纯种豹人,力量顶多提高三倍。
‘光这样还是不够,雷法特需要一把适合的武器才能化险为安。’萝蕾娜担忧道,一边向克莱儿询问:‘有现成的吗?’
‘不不……最适合狂战士的是破坏性强大又不须太多招式技巧的斧类武器,我只是个炼金师,最多只能制造饰品而已,大型兵器真的没办法。’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现在临时弄把武器给他,虽然有被判犯规的风险,总比死在擂台上好。’考量之下,杰洛斯采用妖精的看法。雷法特这死硬派清醒时不认输,狂化后更是不可能。
希维尔弯下腰,两只手在地上摸来捏去,石板有如黏土般被轻易塑出个柄。使劲一拉,柄前端逐渐伸长,像是东西原本就埋在地底,直到今日才被发掘。杰洛斯见希维尔拔得脸红脖子粗,卷起袖管上前帮忙,两人合力下竟魔术似拔出把巨斧。
‘别告诉我这石板其实是被下了幻术的史莱姆。’杰洛斯道。
‘是沙暂时改变元素排列,我只是趁石板可塑性高的时候用虚拟创术造出武器罢了。’希维尔回答道,一边朝石斧施展重力虚无。
好险带着无戒,不然虚拟创术可不是自己现在的等级能够使出的。
抓起没啥重量的巨斧往擂台上扔去,希维尔道:‘接好了!’
不知意识混乱的雷法特是否听见,当破空之声逼近,他头也没回,反手一接,就把险些嵌入后脑转圆直飞的巨斧轻易握在手中。
‘哔哔~~~雷法特选手犯规!!’真不愧是大会裁判,虽然希维尔故意选在他忙着监视其他场地时抛出武器,还是没逃过那双利眼。
‘无妨。’泰喀杰忒制止判决,‘这样比赛才有意思。’会反抗的猎物宰杀起来才有成就。
武器在手其杀伤力可非同日而语,雷法特的攻击方式虽只有简单的米字轨迹,但夹杂的速度与力道却含无比霸气。泰喀杰忒很快发现自己的一念之仁是多大的错误,起初以全身之力硬是挡下前三击,但在第四次斧剑交锋时立刻分出轩轾,钝重的巨斧凭恃持有者的蛮力在剑身敲出三四道裂痕,泰喀杰忒万不得已只得弃剑闪躲。
尽管试着找寻对方弱点,但雷法特以攻代防,每每洞悉底里反击,惮摄那悍不畏死的猛攻下让泰喀杰忒不得不撤招,一进一退一攻一防间已被逼至角落,足跟悬在擂台边进退维谷。
不是死就是败北,他知道自已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队长,跳下来吧。’黑骑们齐声哀求。
部属一个个跪下,泰喀杰忒怒视几乎失去人性,正要劈下巨斧的狂战士,恨不能将他生炒熟吃,一口气吞下肚去。
‘不。’泰喀杰忒自动放弃最后一条去路。
‘伤口即使结痂仍会留疤,我就用这条命在你良心上开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爱珞妲儿啊……请你原谅我……
索命一击落下前,一双手握住泰喀杰忒足踝向后扯去,巨斧劈了个空,将场地击塌一角。出手的力柏.萨亚接住泰喀杰忒一同倒下,身强力壮的他成为肉垫保得队长毫发无伤。
‘这一场我们弃权!’一见力柏出手相救,其他黑骑相当有默契的齐声喊道。
‘你们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泰喀杰忒疾颜厉色道。
‘抱歉了,队长,我们还是无法眼睁睁看您去送死。’扶起泰喀杰忒,力柏恭敬地行了个骑士礼,‘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您活着,总有一天必能完成复仇大业,我力柏.萨亚愿再度跟随您。’
‘德瑞宣誓。’
‘克拉亚宣誓。’
‘莫绪奇宣誓。’
‘斐.力堤斯宣誓。’
黑骑们纷纷单膝跪下。
五人都曾与泰喀杰忒有过情深义重的主从情谊,或许已被划分至其他军团,忠诚之心却未曾改变。
‘你们……’泰喀杰忒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雷法特的震天吼声给打断。
各场地飘散的血腥味大大激发兽性,失去猎物的狂战士忿怒啸道:‘剩下的通通一起上吧!’
慑于这憾山震岳的一吼,仍未上场的德瑞、克拉亚、斐等三人互望一眼,心里暗暗欢喜。
比赛规则中除了胜负判定外,其余条规都有某程度上的弹性:从挑选对手、决定上场人数、更换出赛顺序到接受补给等,只要经过对方允让便可成立,惟与其中心思想不得抵触。既然名为魔武斗技会,自然注重魔法和武技的切磋,其他如暗设机关、施放毒气、下药等一律禁止(希维尔为此相当懊恼)。这么做是为了突显斗技会的低限制度,让选手不觉束缚痛快比试,以制造更多的高潮机会。
这项政策赢得参赛者一致好评,没有绑手绑脚的重重规范下,吸引了更多好手不辞千里前来一会高人。
良性循环奏效,斗技会的规模逐年奢华增扩,王室不惜成本将比赛会场由里到外清一色皆铺陈魔法砖(产于梅荻山脉东南旧古鞍矿坑,其魔法晶石群经特殊材质切割后加工制成,通体透白,触感滑润,不含魔法元素,却有散发强烈吸引属性精灵气味的特性,据说无比芬芳,但只有精灵与妖精闻得到),以利魔法召唤攻击。烟花更像不要钱似的天天从傍晚燃放到天明,与洒满大小行道的夜光粉相映成辉,夜晚由高处俯望,只见王城灯火通明,美不胜收。
因为保有这项具强力公信和能满足大部分人欲望的赛事,令追逐强者之名的天下高手聚集而来,尾随在高手后方是更多的支持者,为了应付庞大人数的吃住问题,饭馆、旅店、酒馆不要命的开张,却总是供不应求。商业区过度饱和给了风啸王城一个好藉口拓展领土,由于自己也是参赛国之一,各公国有理却站不住脚,反驳不成下只得任风啸王城‘顺应时事’和平无比的开垦壮大。
俗话说人潮等于钱潮,相准这难得的商机,城内商店不断林立,商队更如见着花蜜的蜂蝶趋之若鹜。二大商旅每年此刻会在风啸王城停留七日,只卖平常不市售的好东西,索取的也是天价,但因物超所值让标得宝物的买主总是直呼便宜。
商队运送十几大车珍贵货品长途跋涉,自然得雇请佣兵看紧家财,加上这几月正是盗匪最为猖獗的时期,害得商人们总是全天候绷紧神经,尤其是大陆最为狠强的尤塔盗贼近来劫标颇凶,佣兵不啻是张保命符。
如此多人挤进王城,最高兴的莫过于官方。光是商队的通关税、国内商家缴纳的营业税、参赛者的保证金和观众集注的赌金(由官方作庄,因此十分可靠,公注赌金也远超私人开设的赌局)就收到手软,尽管斗技会支出惊人,国库收入却是有增无减。
每年的斗技会能筹办得如此盛大热闹,不只在于风啸王城的雄厚财力,人性化的最低干涉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这也可说明三人高兴的原因,雷法特话既出口表明一局定生死,对他们而言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三名黑骑对上负伤累累的狂战士,胜望已是在前,只是无名队尚有五人待战(其实只有四个),要全数解决可能会辛苦些。
现下重要的是……队长的意思呢?
收到部属请求裁决的眼神,泰喀杰忒点头应允。
受到队长肯定,三人眼楮发亮,不约而同露出年轻气盛的自信笑容。
解甲换取机动性,三人抄起兵器上阵,以德瑞为首,克拉亚与斐心照不宣左右散开,呈夹击之势将雷法特困在最佳攻击点。
铁三角似的队形利于攻守,长年比肩作战训练的默契令他们动作相当契合,发动攻击时迅如惊雷,让对手难以招架。一见风势不好,撤招更不托泥带水,彼此掩护,轮番诱开敌方注意。
腹背受敌,雷法特停止暴躁举动,均匀而悠长吐息着,牢牢锁定有强壮心跳的活物动静,狂化后突变成爪的泛白指节一开一阖,犹豫着先在哪只猎物身上开个芳甜血口。
雷法特沉寂下来,三人亦提高警觉,不敢存轻视之心。面对这颗不定时炸弹,稍一分神极可能全军覆没!
德瑞抛了个眼神给斐,斐轻轻点着头,跟着用唇语对克拉亚说了几句话。克拉亚蠕动嘴唇回应,经由德瑞确认无误后,所有将使用到的个人招式与合击大致底定。
‘上吧,让我们取得光荣的一胜!’
德瑞一声令下,克拉亚持剑冲出,目标雷法特左肩。以斧面为盾,雷法特状似随意挡下克拉亚全力一击,在那可怕复原能力的作用下,全废的左掌已恢复近四成,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往克拉亚胸口袭击。
克拉亚见状改攻为守,毫不恋战向后退避,雷法特此爪落空,同时背部一阵灼痛,竟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回首见斐手中剑已染半红,他忿恨地以石斧还击,谁知他却是一沾即退,得手后立刻退回安全距离,由克拉亚掩护等候再进行突袭的时机。
受到暂时忽略,德瑞乘隙半路杀出,剑光吞吐刺中雷法特左肩胛。雷法特吃痛之余挥拳还击,雷霆万钧的一击打断对方鼻梁,但稍微能动的左臂很快就又失去了知觉。
同样的部位、熟悉的痛楚……是什么时候的事……?
脑中记忆翻腾,过去种种忽快忽慢翻页,最后停在某一段上……
被穆司拉密咬去块肉的肩膀血流如注,左臂无力垂着,潦草包扎伤口,他冷漠看着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这只两尺高的魔兽吞食。另外两只穆司拉密睁着血红大眼在两旁虎视眈眈,而他此刻能用来护身的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
前后四周全都是树和草……是森林?他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他有些迷惘了……
“你说你是我儿子?多年前我的确玩过一名低贱的人类女子,没想到她却给我生了个儿子!要我认你?可以,在兽人社会里力量很重要,你去猎杀三只穆司拉密,砍下它们的头带回来,办得到的话我就承认你是我儿子。”
这个声音……没错,就因为这些话,他无视安危独自潜入穆司拉密的出没地,为的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
穆司拉密,通体漆黑的无壳龟怪,肉食,性格凶残,六足强而有力,移动速度极快,出没于人迹罕至的林地,族里少年猎杀它当作成年礼的必经仪式,但只限一只。他明白父亲打从心底不想认他,淫人女子产下后代在兽族不是什么稀罕事,却也不怎么光采。就算能活着回去,日子恐怕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但他不能退却,对失去家的人来说,能觅得居处已经不错,即使那里称不是个好地方,却充满让他变强的机会。
先决条件是,他必须活下来。
有办法着回去吗?
魔兽厉啸着扑来。
挥出兵刃,弯刀不幸只滑过穆司拉密颈窝,这刀落空,不及回身的他正处在待宰状态,后背被穆司拉密坚硬的头骨狠狠撞击,腹部也挨上一记,他张嘴干呕,像要连内脏都给吐出来。
他不可能打赢,但也不想死在这里!若真有一半兽人血统,至少也该获得一半的力量不是吗?
我不信神,但若真有神的存在,就给我力量!
不管是谁都行,只要给我力量!
他在心里大声祈祷,弯刀被穆司拉密张嘴咬断,现在已是手无寸铁。
一个直线冲撞,他向后飞出摔入荆棘丛中。四肢钉入锐刺,枯褐茎干吸吮热血恢复生机,被血漂红的枝叶仰首欣欣向荣。
我不能死!
强烈的求生念头升起,身体深处瞬间狂焰涌出,怒火冲破天门,爆发的斗气令荆棘无火自燃,熊熊火光中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露出惧意的魔兽。
狂化后,接下来的事情他已记不清……
恍惚中,穆司拉密的影像与黑骑士们重叠了。
疯狂似挥舞石斧,飞溅的液体、击中血肉之躯的触感激起阵阵快意,接连的惨叫一波又一波刺激着神经,却不能动摇那股坚决的杀意。
断续入耳的哨音像蚊子一样烦人,那啰嗦的裁判究竟在嚷嚷些什么!
直到四肢无法动弹,他才迷惑地抬起头,看着前方新的敌人──魔法师和龙骑士。
‘比赛已经结束了,快冷静下来。’面对宛若猛虎的同伴,希维尔故作镇定,手心却不停冒着冷汗。
德瑞等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明显失去战意,身上血迹斑斑,连希维尔这大外行都看得出来,即使侥幸不死他们恐怕也得终身残废。
连下六十道重力锁,换作一般人骨头早碎光了,雷法特却仍站的住,狂战士的最强战斗力真不可小觑。
‘听不见的,他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雷法特,只是个纯粹的杀人魔。’杰洛斯挡在前头,就怕雷法特突然冲来,防御低的希维尔招架不住。
‘这么做是不太恰当,若不能一次切断他所有行动能力,其他擂台的参赛者可会面临危险。’冰龙剑缓缓出鞘。
心头为之一颤,希维尔似乎明白他想做什么:‘等等,你不能……’
来不及了,耳里听见的是以极度疏离冷酷的语调吐出的杀招……
‘无尽乱舞斩!!’
寒风窜过,下一秒,雷法特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全身无一处干燥。
当宽阔的后背与地板完全贴触,隐藏在体内的痛楚一齐爆发出来,七孔缓缓渗血,快且猛烈的剧痛反噬,挑战躯体承受极限。
我要死了吧……
无法言语,仅是能从喉头发出断续的咕噜声音。
多亏这股痛,神智稍稍清醒,使尽最后力气睁开眼,看到的是收剑回鞘的杰洛斯,冲到身边狂放治愈之光的希维尔,被这一幕吓昏的萝蕾娜,还有埋首在魔典里的芙莉。真正令他难忘的……却是背起药箱,匆匆忙忙飞奔过来的克莱儿眼底闪烁的泪光。
为什么要哭呢……?
别哭了……
后来清醒,穆司拉密已被支解得七零八落,他拾起它们的头颅进入巢穴搜寻残党,看见的却是一窝甫出生还嗷嗷待哺的穆司拉密宝宝。
意识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他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像要宣泄过去所有委屈,他狠狠痛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亲手埋葬这一窝毫无未来可言的小生命。
从那天起,他学会凡事压抑自己。
会场闹哄哄一片,他听不见,泪珠打在石板上的声响却重重敲在心坎上,震得他连心跳都停了。
‘王八蛋,你还不许死!别忘了你的卖身契签到斗技会结束为止,想赖帐吗!要死也要等拿到冠军才能死!’仰头饮尽圣津,希维尔一口气释放所有魔力。‘给我回来,浑帐!圣愈奇迹!’
耀眼生辉的金光自天际罩下,肉体瞬间愈合,身体的主人却迟迟未有反应。
无神的两眼直直望向苍穹。
‘用这个!’克莱儿凌空抛来瓷瓶。
是魂霞!
希维尔伸手接过,一把拔开软塞将药汁灌入雷法特口中,但却大多沿着嘴角流出。
‘来不及了,魂霞只能救濒死之人,用在……是无效的。’喘息着,被抽干魔力的希维尔跌坐在地无奈地摇头。
‘呜呜……杰洛斯,你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克莱儿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指责。
‘你太天真了,用他来交换数条生命是很划算的。’杰洛斯就事论事慨叹道。
失控的狂战士只能靠杀戮冷静,这里不是战场,敌我不分的雷法特会造成多少无辜死伤谁都难以断定。没有万全良策下,与其受到评议会制裁,不如由他背个不清不白的罪名。
‘我不听,我最讨厌你了!’克莱儿回甩他一巴掌。
擂台上下混乱成一片,大伙儿都为了杰洛斯手刃队友的结果争执不休,没人听见芙莉轻声喃道:‘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