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难得的一个晴朗天气,枫叶绯红,河水青碧,泰晤士河畔绿草如茵,河水中倒映着那些古老的建筑的影子,河面上飘过一些落花,打着伞穿着蓬蓬裙的贵妇翩然走过,她们牵着的贵妇犬活泼好动,偶尔发出一些欢快的叫声。
  乔客坐在草地上,头上撑着一把带着蕾丝花边的公主伞,但她的手里却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挖开草皮,揪出草根,翻着土壤,然后捉出一条条胖乎乎的蚯蚓。
  不远处,维多离坐在河边,撑着长长的鱼竿。
  “乔客!”维多离喊她:“你的动作要快一些,否则你就吃不到美味的洋葱烤鱼了。”
  乔客丢下匕首,拎起装在瓦罐里的蚯蚓,跑到河边。
  维多离看了看瓦罐,又看了看乔客脏兮兮的脸。
  “你喜欢这个味道吗?”维多离说:“泥土的味道,混合着一些青草的气息,其实,这些土里还有河水的味道。”
  乔客摇了摇头,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盯着维多离,那眼睛里透露出的信息很单纯,只有一个字,吃。
  维多离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你更能吃的女孩,一个五岁的每天会吃六顿饭的女孩,但很奇怪的是你竟然不胖,你究竟把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呢?”
  “鱼。”乔客指了指水面:“我要吃洋葱烤鱼。”
  维多离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今天恐怕吃不到了。”又翻弄着瓦罐,“看看,你只挖到了三条蚯蚓,用作鱼饵太少了。”
  “我可以把它变多。”乔客稚声稚气地说。
  “什么?”维多离表示没有听清。
  乔客把罐子丢在地上,打碎,然后,捉起蚯蚓,用力揪开,一条蚯蚓变成两截。她面无表情地把三条蚯蚓揪成六截,然后拍了拍手。
  她说:“现在多了。”
  维多离收起了鱼竿,天黑之前他们需要回到寓所,今天没有一条鱼上钩。
  他用河水给乔客洗干净脸和手,两个人乘坐马车离开泰晤士河。
  经过的那些街道,显然比五年前更加繁华,街拐角那间东方式浴场的分店今天开业,门口车水马龙,闪烁的霓虹灯惹人眼目,站着的招待小姐身材火辣,鲜红的嘴唇吐出令人窒息的诱惑。
  乔客只是静静地看着,霓虹灯的影子映在她闪亮的眸子里。
  转过大桥,路边的乞丐引起了乔客的注意,他缺了一只手,跪在一个水坑里,正在乞讨。
  她从自己公主裙的小兜里掏出一枚硬币丢了下去。
  马车停在查理斯公寓的门口,维多离先跳下马车,打开车门,弯曲的膝盖当成脚凳让乔客小心翼翼踩过,然后他为她开路,开门,她爬上楼梯,他尾随在身后一直上了二楼。
  “乔客,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查理斯从书房出来,迎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只金色的鸟笼,笼子里一只色彩鲜艳的金刚鹦鹉非常炫目,正在啄食饭盒里的食物。
  乔客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只鹦鹉,点了一下头,“是一只鸟。”
  查理斯表情夸张地试图哄她开心:“没错儿,是一只鸟。但它不是普通的小鸟,它是来自美洲热带地区的金刚鹦鹉。嗯,它很漂亮,你看?……维多离,金刚鹦鹉还有什么优点?”
  维多离答:“百毒不侵。”
  “哦是的,它百毒不侵,”查理斯蹲下来把鸟笼递到乔客手里:“在美洲的森林里有很多花花草草和野果子是有毒的,可以毒死人的剧毒,但是却毒不死它。真是神奇的小鸟。”
  “它们吃一种特别的泥土,里面有特别的矿物质,所以百毒不侵。主人。”维多离补充说。
  “你应该会喜欢它的,乔客。”查理斯说。
  乔客拎着鸟笼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她说:“是的,我很喜欢。”
  午夜,静静的月光下,半圆形的阳台吹来习习晚风,窗纱飘飘荡荡,撩动房间里的风铃,叮咚作响。
  维多离轻轻推开房门,小声叮嘱着:“现在已经很凉了,不要忘记关窗。”
  他走到阳台将窗关上,一低头,发现乔客坐在窗台上,身边放着那只空荡荡的金色鸟笼子。
  “小姐,金刚鹦鹉是非常珍贵的鸟类,是需要走私才能运到这里的。”维多离说:“我想主人为此也花费了不少心思,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很喜欢。”乔客回答:“我喜欢它的羽毛,非常好看。”
  “但是,如果离开了笼子它就会飞走,”维多离说:“你就抓不到它了。”
  “它不会飞走。”
  说着,乔客伸出了藏在身后的手。
  她的小手里抓满了鹦鹉的羽毛,五颜六色,长长短短。
  而她的脚下,一直光秃秃的没有毛的死鸟已经僵硬。
  她说:“我喜欢它的羽毛,但我不喜欢它的身体。现在它不会飞了。你拿走吧。”她将死鸟扔给维多离。
  维多离忍不住叹气,掏出一块手帕将死鸟包起,揣进口袋里。
  “小姐,虽然它是一只小鸟,但它也是有生命的。”他说:“人的生命非常宝贵,鸟的生命也一样。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但是你所做的已经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了。”
  “它会死吗?”乔客问。
  “……”维多离点了点头。
  乔客说:“它今天不死,以后也会死吧?维多离,你告诉我,鸟会死,人也会死,是吗?”
  “是的,小姐。”
  “那么,今天死和以后死有什么不一样呢?”
  乔客与所有小孩都不一样,她少言寡语出奇地宁静,她很少露出笑容,也很少忧郁。她一点儿也不天真,对周围的人与事物观察得很仔细。没有知道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一些什么,人们猜不透她的想法。但人所共知的是,她是一个勇敢到使人难以置信的小孩。
  她不怕血,玩耍时擦破了手指她会自己吸允伤口,不发出任何叫声。
  她不怕痛,这使人怀疑她是否有痛觉神经。查理斯曾请私人医生为她诊断,用银针刺她的耳朵,她把银针拔下,回答,痛。
  但是她不怕,她知道痛,但不躲避。
  她仿佛从不好奇,不会像别的小孩那样喋喋不休追问一些没影的事,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幼稚疑问,她不会去问,她喜欢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很勤快,从不贪床,她喜欢运动,寓所周围的山水楼群,每一处都是她奔跑挖掘的快乐游乐场。
  她最信任的人是维多离,也只有维多离与她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