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倒下!向命运屈服的人,就不是我布迪卡的后裔!”
  沙漠里忽然传来了声音,乔客抬起头,但是看不见人影。
  是谁?布迪卡女王吗?
  这时她发现自己身处战场,四处都是驰骋的兵马,她挣扎了一下,想避开正向她直冲过来的一辆战车,但她马上意识到那不是真实的,只是幻影,战车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骑士就在不远处吹起号角。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她看见无数人倒下,尸体摔在沙上击起重重的尘烟,景象已经全部换了,眼前是炙烤大地的太阳和万里无云的天空,沙是黄色血是红色,作战的厮杀声不绝于耳,她感受得到对战双方的强悍,同样也明白了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罗马殖民军灭亡爱西尼的最后一战。
  她看见爱西尼最高的战马上的女王仰头喝下了毒药,她的族人们悲泣痛呼,眼泪落地成血,他们大声喊着复仇,纷纷拔剑自尽,鲜血浸化了黄沙,凝结为紫。
  这复仇之海,是爱西尼战士的血海和泪海。
  她终于痛哭出来,眼泪同样浸透了厚重的沙,冰凉地贴着她的脸颊,她不想起来了,再也不要起来了——维多离不在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就在这片由他鲜血滋养的沙漠里也化成灰烬吧,就算身心灭却,也依然能在这平静的风中纠缠。
  “看见听见了吗?我的血裔!”
  这是布迪卡女王的声音,平静而充满威严,和她纵横杀伐的决断相比,乔客依然是个孩子。“眼泪无用、逃避无用——站起来!完成你的使命,封住这复仇之海!”
  乔客看见了,也听见了。
  但她不想去做,她什么都不想去做。
  “我为什么要封住它?”她低低地说,声音也隐在沙里,“为什么?不管你是谁——走开!我不要别人教我怎么做!”
  “只因为死了男人就没用成这样?你这样不堪一击,是爱西尼的耻辱!”布迪卡女王的话像是长着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乔客心上,“如果我是那个人,只会在天上嘲笑你的软弱!”
  是吗?维多离,你此刻就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这样没用地跌倒然后趴在地上大哭吗?
  你会嘲笑我吗?
  “听着——苏维托尼乌斯已死,魔界动乱,若想永远平定魔界,就必须关闭复仇之海,让新的魔君再也无法诞生。”布迪卡女王语气肃穆,“你是我的后裔,继承了我的力量和诅咒之眼,你可以办得到,以解除所有魔力变回普通人为代价。”
  魔力?失去魔力又怎么样呢?什么诅咒之眼,她从来都不想要。
  “怎么做?”乔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维多离,嘲笑我?你休想。
  “念出你使用魔沙的咒语,三遍,就可以把我和怨灵们重新封印,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可以进入这里。”
  “把你也一起封印?你不想有转世的机会吗?”乔客不解,过去千年,难道她就未曾想过冲破禁锢,重新成为“人”开始生活吗?不作为背负整个国家的女王,只是作为一个可以自由追求幸福的普通人。
  “在这里的,就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的一切。只有他们,我永远不能离弃。”女王的声音坚定,那是属于王者的声音。“开始吧,我的血裔,时间要来不及了。”
  乔客知道她无法改变女王的心意,于是她闭上眼睛,念起了那古老的咒语。
  “Divano ,Quod per sortem,Sternit fortem!”
  “Divano ,Quod per sortem,Sternit fortem!”
  “Divano ,Quod per sortem,Sternit fortem!”
  随着乔客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整个复仇之海开始剧烈震动。有无数呼啸声汹涌,几乎冲破她的耳膜,她知道那是怨灵不甘的呼喊,每一声都浸透血泪。
  两行血流下她的眼角,那是诅咒之眼剥离的征兆,她知道她的眼睛再也不会变成红色了,马上,她就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做得好,孩子。”这一声温柔轻盈,像是母亲,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乔客推了出去,乔客回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有着闪耀金光的火焰色头发,她知道那就是布迪卡女王。“好好活下去吧……带着你不想忘却的记忆。”
  带着自己……不想忘却的记忆?
  “我知道。”她轻轻地说,不知道女王能不能听见,她看不见女王的影子了,而呼啸也在渐渐平息。
  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依旧站在伦敦的街口,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正冲破云雾映射出来,照亮整条街道和她的一颗心,她知道,她会抱着对维多离的爱与回忆,一直跋涉到人生旅途的尽头。
  尾声
  伦敦这些天的天气都好的出奇,仿佛是阴霾在一夜之间被吹散,之前猖狂的黑手党忽然之间不见了踪影,伦敦的市民们奔走相告,结束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塔桥上站满了看日出的人群,广场上人们用面包屑喂着鸽子,报童的叫卖声清脆,大本钟的钟声敲响新一天的序曲。
  摄政街的街角上,一家花店开始营业了。
  这家店开张不过几个月,卖的是都是素淡的花朵,像是百合、素馨、风信子和月下香。店主是个年轻的女孩,总是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黑色风衣,有着金子一样灿烂的长发和海水一样碧蓝的眼睛,常常有人只为了看她一眼就去买她的花,还有年轻的富家子弟对她展开追求,但她不接受,只是说她有丈夫,只是早逝,店里挂着的那把刀就是他的遗物。
  她安静,但是眼里溢着微笑,就像个天使。
  今天因为晴朗的天气,花店也开张的早了一些,年轻的老板正在店门口摆放初绽的素馨花和风信子,抬起眼捋顺额前头发的瞬间美得让人惊叹。
  “索伦小姐,今天真早啊。”这时常客布朗先生走了过来,向她亲切地打招呼。他不知道女店主的名字,只是听她说她丈夫的姓是索伦,所有熟客便都这样称呼她。
  “是啊,伦敦很少有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浪费呢?”店主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微笑着为这位老绅士包好一束百合,“还是送给夫人?”
  布朗先生点点头,将一个英镑放在柜台上。他的夫人布朗太太已经去世很久了,他每个周末都会买一束百合去为她扫墓。可能是因为同样失去了爱人,他总是特别照顾这个年轻寡妇的生意。
  “谢谢您,希望您下次再来。”
  索伦小姐将包好的百合交给老人,上面有着和上几次同样的卡片——“Endless Love”,她看着布朗先生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远去,从一束风信子中抽出一支来,放在转角处卖唱的盲老人面前。
  “早上好。”她说,正宗的的伦敦口音柔和清亮。没有人知道这个被人称作“索伦小姐”的女孩子是乔客·布迪卡,曾经黑手党派“酷热”的“教母”,但她已经解散了酷热,她把一切事务交给了费尔默,条件是让酷热永远不再涉入伦敦,并且给她一张店面。
  费尔默当然同意,所以如今的伦敦,黑手党已经绝迹,而她也安心地当起了花店老板,穿着维多离的衣服,隐藏起自己的所有过去。
  “早上好。”老人虽然看不见她,但却向她所在的位置露出了微笑。“这是个好天气啊,不是吗?”
  乔客向他回以笑容,但是她随即就感到了胸口传来的剧痛,她低头,看见一柄刀停在她身体里,露在外面的只剩下刀柄。握着刀的是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属于那个盲眼的老人。
  “你是……苏哈雷古斯?”乔客立即就知道了他是谁,她咬牙钳住那只手腕,“难得……你居然没死。”
  “是啊,苏维托尼乌斯那个家伙被你杀了,这可是我唯一成为魔君的机会。”苏哈雷古斯笑,这竟是他真正的模样,原本年轻强健的恶魔身体已经随着魔界的坍塌而被毁去,“杀了你,我就能获得原本的魔力,就算你关闭了复仇之海,我也有其他得到力量的方法。”
  “那还真是可惜了。”乔客也笑,不再是那个柔顺的花店姑娘,“我是说,你所谓的其他方法。”
  半截燃烧的荆棘从她的手里穿出来,刺透了苏哈雷古斯的喉咙。
  那是Lvateinn,只属于她的火焰魔剑,她虽然以诅咒之眼为代价永远封闭了复仇之海,但这柄剑依然附在她身体里,她成了收容它的剑鞘。
  “Hello,”乔客猛地拔出Lvateinn,“and goodbye。”
  火焰燃上了苏哈雷古斯的整个身体,那是能烧尽一切的幻火,不一会儿,这个同样活了千年的恶魔就化作了一抔灰烬,他甚至连显露过去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已不再是恶魔。但他插在乔客胸口的那把刀却不像他那样脆弱,乔客伸手用力折断了刀柄,但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她依然是普通人的身体。
  她捡起那枝风信子,别上自己的衣襟。她咬紧牙关慢慢地走回花店,坐回那张藤椅,用手按住伤口,但鲜血还是渐渐漫过了指缝。
  维多离,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去见你了啊。
  乔客苦笑,眼前的阳光使她目眩,自己果然是不能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活下去吗?可笑啊,自己本来是想带着他的份,一起做好好的普通人的。她其实一直没有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她想做所有的傻事,想逛过伦敦所有的大街小巷,在某个拐角吃到一份廉价但十足美味的油炸零食;想在一个晴天里去嘉年华,戴着有小恶魔犄角的帽子在摩天轮上尖叫;想在剧场里看一场喜剧,笑得被嘴里的果脯呛住;想戴着黑色的胶框眼镜坐在学校里上课,在教授背过身去的时候向他做出鬼脸——统统和维多离一起。
  只是不可能了,来不及了。
  她现在只能做一件事了,就是把脚边的风信子和素馨花抱在怀里。她恍惚地想其实她是喜欢花的,因为它们多像维多离啊,她一直都觉得维多离是美丽的,就算是恶魔,也是最美丽的恶魔。
  “Si deus me relinquit, Ego deum relinquo.
  Solus oppressus nigram clavem habere potest,
  Omnias ianuas praecludo
  Sic omnias precationes obsigno.
  Si deus me relinquit,
  Ego deum relinquo.
  Solus oppressus nigram clavem habere potest,
  Omnias ianuas praecludo
  Sic omnias precationes obsigno.
  Sedqui me defendet?
  Ab me terribilissimo ipse ……”
  她想起魔君死时响起的歌,她记不清调子,却觉得歌词无比熟悉,她试着唱,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如果神抛弃了我……”
  就算神抛弃了我,一切都抛弃了我,你也不会抛弃我,是不是,维多离。
  她将做一个很长的梦,而那个梦里,她终于会得到一切。
  如果神抛弃了我
  那我也将舍弃我的信仰
  我用那只有被虐待者才允许拥有的黑色钥匙
  锁上所有的门
  从此 不再祈祷
  如果神抛弃了我
  那我也将舍弃我的信仰
  我用那只有被虐待者才允许拥有的黑色钥匙
  锁上所有的门
  从此 不再祈祷
  但
  又有谁能保护我
  不受最可怕的生物——“自己”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