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骏烨一直不理解那一些贪睡的人。还有两个时辰,他就该上早朝了,而桌案上还有数十本奏章等着他批阅,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休息。
  他不敢休息,更不敢停下来,时间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无上的奢侈。
  在没有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之前,夏侯骏烨一刻也不敢浪费。
  戴觅云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她是人,人自然都是要睡觉的,人若是不养精蓄锐,又哪里有精神做事呢?哪怕组织对她们再怎么严密,也无论如何不会克扣她们睡觉的时间。
  在戴觅云这里,吃饭和睡觉是人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更何况,两个时辰等同于四个小时,这时间于她来说,并不算短。
  戴觅云冲着一脸质疑的夏侯骏烨笑了笑,委婉的说道:“此刻离宫门打开还有两个时辰,臣是想小憩片刻,再出宫去搬运种子,这样子臣的效率会更高。”
  夏侯骏烨用指尖扣了扣桌面,面无表情的说道:“想休息?好,那就替朕磨完这块墨,你就可以去休息了。”他正好缺个磨墨的,不妨好好利用戴觅云这份劳动力,只要是折磨她的事情,都能让他感觉到快乐。
  这是王命,不可违抗。戴觅云再有自信,还是懂得不能太得寸进尺这个道理,于是只好作罢,乖乖的立在桌案旁,仿着电视剧里面小书童的模样,仔细的研磨着手里的徽墨。
  戴觅云觉得,从此之后,自己恐怕就要多练就一项技能了——那便是站着睡觉。
  此时此刻的她,只想好好的躺在床上,蒙头不管。
  另一边。
  田欣兰愤愤不平的走出御书房,径自往盛宁宫的方向走去。
  更深露重,夜已经愈发的深了,白日里繁华庄严的宫殿,如今像是一只沉睡的猛狮,卧伏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之上。各宫的灯火都差不多熄灭了,只剩下零星的几盏,点缀在四处,在黑夜中迎风摇曳。
  海杏小心翼翼的跟在田欣兰的身后,一颗心脏惴惴不安。一路上,田欣兰的安静和沉默让她觉得可怕,她只记得,皇后在出行前曾恶狠狠的恐吓她,若是这一次行动不成功,便让她永远的消失在皇宫里。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会被田欣兰秘密的处理掉。
  方才在御书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脱身,此刻走在寂静的夜里,海杏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正思索着该如何向田欣兰求饶,忽然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何物,周遭就又快速的恢复了一片死寂。
  海杏的手上登时竖起一列汗毛,双目警惕的向四下里打量。在这深宫之中,不会有什么刺客吧?
  走到半路的时候,前头的田欣兰忽然停住了脚步。
  “海杏,你先回宫去吧。”田欣兰在长廊处停了下来,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样的神采,“本宫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跟皇上说。”
  听到这句话,海杏有些意外,她方才正在想要不要提醒田欣兰,她们刚才好像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黑影,不过,得知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海杏便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眼下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宫里头有这么多武士,应当能保娘娘平安。
  海杏挣扎了片刻,忙福了福身,就往盛宁宫的方向走去。
  她一路提心吊胆的,就怕半途忽然跳出一个人,将她丢进深井里,到了最后干脆是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折回宫殿,确认没有人跟踪她,海杏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巡夜的宫人步履轻巧的经过盛宁宫。
  海杏听了下更鼓,此刻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一天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都说宫门中遍地都是虎狼,今天看来实在是不假,海杏摸黑上了床榻,脑海里不断的翻腾着刚才的事情,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而田欣兰,则是在看见海杏消失之后,一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的地方并不是御书房,而是一片被荒弃多年的老林子,那边鲜有人迹,就连守卫也没有一个,幽深黑暗的道路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又如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嘴,等着有猎物送上门去。
  田欣兰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跟踪她,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进林子。
  一进树林,便有一阵阴冷的风儿席卷而来,田欣兰颤抖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借着微弱的月光,伸手拍了三下。
  黑暗之中,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反应。
  只听那人轻轻的拍了两下,短促的声音在林子里发出了小小的回声。
  紧跟着,便是沉稳而矫健的脚步,听那声音,对方应当是个男子。
  “今夜怎么来的这么迟?”田欣兰呼吸略微急促,此刻的她,因为方才不顾一切的穿梭树林,而显得有些狼狈,华贵的衣裳上沾染了几片落叶,发丝凌乱的迎风飞舞,便是此时天色大亮,估计也不会有人晓得,她就是赵国高贵优雅的皇后。
  那人听见她气喘吁吁的询问,知道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顿了顿,目光一沉,幽然的开口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啊?”田欣兰看了下自己,这才意识到,刚才因为急着和夏侯骏烨争辩,她连外衣也没有顾得上穿,只穿了一身素色的中衣,便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了。
  没想到他的眼神如此好,乌漆墨黑的,竟然也能瞧出她此刻的容貌,田欣兰羞涩的搅动手指,模样与方才在御书房里撒野的时候判若两人。眼下的她,直如一个热恋的小姑娘,一举一动里,都带着羞怯的爱慕。
  “走得急,便忘了披件外衫。”她的声音软软糯糯,非常好听,柔软的目光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飞快的挪走。
  而那名男子却并没有深究她的话中之意,沉默了半晌,悄悄的走过来,用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他的动作小心而自然,仿若两个人就是一家人一般。
  田欣兰登时心如鹿撞,白皙的脸在黑夜中“唰”的一下涨的通红。认识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对她做出过如此亲密的行为,以前的他,总是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差距而刻意与她保持着几尺的距离,不靠近,也不走远,扰得她心里干着急。
  熟悉的亲昵感让她仿佛是回到了还未入宫之前,那些与他相识的日子。
  在十四岁那一年,她有了心爱的男子,他便是她掖藏在心里最甜蜜的小秘密,捂在胸口不敢告诉别人,只是,日复一日的,她的小出神和小心事最终还是引起了田家人的注意,于是,在得知她心有所属之后,她的爹爹把她训斥了一番,并且将她关押在了地牢之中,不让她出去再与那个男子相会。
  只因为她是田家的嫡女,她必须担负起田家的重任,成为京城中的名媛,与其他家族的女儿争抢皇后之位。
  田欣兰深深的喜爱着那个男子,却也深深的喜爱着高不可攀的后位。后位就像是一盏天灯,牢牢地吸引住了她。于是她几乎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进宫。
  在层层的删选和角逐之下,田欣兰很快就被太后和夏侯骏烨选中了。她一见夏侯骏烨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少年郎,眉眼里更是和那个人有一些相似,心中更是欣喜不已。
  她终于如愿的坐上了皇后之位,享受着万人的景仰,哪怕是平时对她严苛惯了的爹爹,在见到她之后,也得下跪请安,这种虚荣心的膨胀感,让她喜悦得无法自拔。
  可是直到后来,田欣兰才发觉,自己最喜欢的依旧是那个男子,只是,事到如今,她已经骑虎难下了。她不可能丢弃后位,可她也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内心的愧疚与挣扎让她想要做一些事情来弥补他,所以,她和他最近才有了些联系。
  “不妨事的,”初恋的悸动让她羞涩如同少女,“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就托人带句话来,你这样深更半夜的闯进来,太冒险了。”
  “你是担心我会拖你下水吧?”男子冷笑了一声,绕开她,踱步进了森林。靴子踩上落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个森冷的夜里,尤为刺耳。
  “不是的!”田欣兰急忙辩解,“你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毕竟这后宫戒备森严,若是被人发现,带到了皇上的面前,恐怕就连我,也是救不了你的。”
  夏侯骏烨的性情她最清楚,她担心的倒不是被他牵累,而是担心他会葬送性命。
  男子似乎并不信任她,兀的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微微的勾勒出他的轮廓。借着这恍惚的轮廓,田欣兰能看的出来,他的模样与当年一般,除了生长得越发的英俊了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你放心,我这条命留着还有大用场。”男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