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李干部不是管三号的,但也不知不觉地讲出来。
“应该没问题。”李干部竟然非常肯定地说。
十号门又打开,我进去,门又给锁上。
“干部问你什么”我刚坐下,老大开始问我。
“没有什么,作笔录。检察官也在。”我回答。
“北京号子里怎样”他又问及北京号子的情况。
“北京号子里,有彩电,有监视器,卫生间要大得多。”我介绍道。
“是吗,还有彩电,我们这里是黑白的。什么叫监视器能看到里面的人吗”
“能看到,所以我们每天只有坐着,另外叠的被子非常整齐,用的都是军用的。”
“什么,我们的被子叠的不好吗”他指了指铺板上的被子。
“在北京是要求全部这么叠。”我忙着解释。
小丁坐在前面,慢悠悠地问我:“结婚了吗”
“离了。”我回答。要在以前我最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私生活,现在我也就不回避什么了。
“搞过几个女人”他对我还是在用词上考虑一下的,否则是很难听的。
“屈指可数。”我没有正面回答他。
“有孩子吗”小黑好像最关心这个。
“有,两个。”我回答。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我的也是男孩。”他骄傲地说,“现在五岁了。”
“我的大孩子是十岁,小的一岁半。”我有些思恋的语气。
“你怎么会有小的呢”我的回答,招来号子里的人议论。
“我应该只有一个。另一个是”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小齐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了,你也是个色鬼。不过现在这个社会很正常,我就有情人,而且关系还很好,我老婆和孩子对我也特别好。”小齐沾沾自喜地,他看起来感到很幸福,他是由于交通肇事进来的。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自己,虽然有幸福的一面,但是一个男人这样活着太累,几方面全要顾及到,否则就会出乱子。现在社会上,有个情人,有个小秘,傍着个女人,这些都成了不奇怪的事,不过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生活之路,有我自己的活法,我虽然也步入了这样的怪圈,从我内心来讲,我还是为了追求真正的爱情,追求有价值的人生。这些话是不能跟他们说的,弄不好他们还以为我清高,不能与他们相处,这样就不好了,实际上,我这个人是最容易与别人融合在一起的,但是平时不好说话,除非遇到谈得来的人。可是很奇怪的是,许多性格非常古怪的人,都愿意将自己心里的话讲给我听。我问过他们,为什么愿意这样,他们都讲与我谈话,我会认真地听,还可以为他们分析解剖他们自己,使他们心里得到很大的满足。
“那你们北京号子里吃什么”老大有兴致地问。
“吃得是馒头。一天两顿,四个馒头。”我说。
“什么是馒头”老大是土生土长的,根本没有去过北方。
“就是大馍。”小黑解释道:“我去过石家庄干木匠,天天吃大馍,吃不饱。”
“我们这里是三顿饭,全都是米饭。”老大告诉我。
“我倒无所谓,我的老家是江苏的。所以吃馒头和吃米饭是一样的。”我解释道。
“你带来多少钱”老大又问我。
“四百元。”我回答。
“这点儿钱算什么,打不了几次菜就没了。”小齐说着,似乎在向我介绍号子里的情况。
“到后面去。监规必须背熟。”老大要求我。
我又回到自己应该坐的位置。别的人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聊天。
外面的门响了一下,有推车的声音。“打饭。”老大大声说。大家赶紧起来,都到铺板下按顺序蹲好。
“这个条子就是指勺子是你的。”一个个头不高,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对我说,他就排在我的前面。听他的口音不象是当地人,他专门负责洗碗。他先等擦板子的人用桔黄色的毛巾擦一遍,然后就将洗碗的毛巾铺在老大蹲的面前,将老大的勺子放在毛巾上。小黑将在开水盆里温的盆拿到前面。
“谢谢。”我接过勺子当地方言称条子。
“不用,我是浙江的,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做事你要处处小心。”他告诫我。他就是小蔡,由于制作贩卖假冒伪劣商标而进来的。
“谢谢。”我感激地说。
“小蔡,你他妈的说什么话。”小蔡被老大骂一下。
午饭打来了,我的饭盆给传了过来。盆里是积米,放着几块油菜,几乎没有盐味。我刚进来,是很难吃下的,加上我的饭量不大。
“北京佬,你不吃酱吗”小于关心地问我。
我从墙洞里摸出我的辣酱,打开后挤了一点在盆里,太辣了,我无法吃下去。索性我把一整袋的酱给了小于,他感激地谢谢我,我看出来小于家境不是太好。
“谢谢老大。”当饭推倒小于和小蔡他们面前时,他们大声说。
我不知道是否我也得大声说一声,谢什么,我吃的是的饭,后来我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饭也是有规矩的,不能在吃饭时上厕所小便和吐痰,不允许大声咋嘴,后面的必须快吃,前面人吃完了后面人就不能吃了,前面人没有站起来后面的人就一直蹲着,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等等。
我到无所谓,吃饭没有什么坏习惯,这样省得惹火烧身。吃完饭,我等着小蔡收拾好碗,另一个人擦完铺板,我开始我自己的工作,还是由于我近视,看不清楚地面的脏物,速度肯定慢一些,这样又被老大臭说一顿,一个毛头小伙还上来踢了我一脚。最后总算干完了。
吃完饭,大家稍呆片刻,就开始抬板子,拿被子,铺床,午睡。我没有被子,只好和小于挤在一床被子里,我睡觉的地方只能有一个侧身位大小。上午的工作本身就弄得我腰酸背痛,又是侧着睡硬铺板,虽然我由于晚上的旅途劳累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很不舒服,好在我睡觉时也没有什么毛病,这样的习惯对我帮助很大。由于后面拥挤,我们是调头睡的,我的头冲外。
“起床。”小黑大喊一声,我赶紧爬起来,因为我深知新来的肯定要事事在先。
大家依次从后一个个起来,我帮助叠一下后面人的被子,前面我就没有权利了。自然有叠被子的人去干。抬起铺板,我们将被子放下去,留下三床被子由小齐叠得见楞见角。老大慢悠悠拖着镣上厕所小便,然后洗脸刷牙,这都有人准备水和挤好牙膏。在北京,我记得不是这样,也许是设备完善的缘故。
我继续背监规,“监规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是教育犯人改邪归正的重要阵地,为了保证看守所的安全,保障监管工作有秩序地进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特制定本监规,在押犯人必须严格遵守:一,必须服从管理教育,不准抗拒阻碍监管人员和武装民警执行公务;二,必须认罪服法,不准隐瞒犯罪事实,不准串通案情,不准用暗语谈话,不准互相策划对抗审讯审判;三,必须保持看守所良好秩序,不准喧哗吵闹,不准打架斗殴;四,必须认真学习,接受改造,不准结伙作弊,不准散布反动污秽言论,不准传递夹带信件和危险违禁物品;”
我基本上熟练地背诵了上面的内容,但心里很不是滋味,读着监规,我怎么也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因为我对我自己是否有罪有很大的异议。我从上小学起就是班里最优秀的,一直当班长,加入了红小兵,那时是文革后期;到了中学,我加入了红卫兵,并且是全年级最早的共青团员之一,我思想先进,从来没有被处分过。上大学后,我开始沉醉于学业,但我的道德标准没有丢。在工作中我跳过几次槽,每次领导都一再挽留,虽然我是一个文弱书生,但我没有滑落到彻底的知识分子行列,我有我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追求,看不上社会上的残渣余孽,总之,非常富有正气感。我确实无法接受我被指控为有罪。
下午干部开的是后风。上午做过的一系列的工作我必须在下午重新完成,我的腰有些直不起来,但是我咬着牙做着事,尽最大可能不出现问题。可是在拖风场时,老大认为我没有拖干风场上几个角落里的水,又给了一记重拳,我咧趄了一下,小丁扶了我一下,否则我肯定要倒在地上。
“对不起,老大。”他打了我,我还要对不起他。
我突然感到我像一个小学生,什么事都得重新来,不懂的事太多太多,怪不得在北京号子里,一个人曾跟我说,这里也是大学,而且是非常完善的社会大学,在这里有学不完的东西。来到这里也是这样,语言有些听不懂,就是号子里很简单的事我都难以驾驭,我深深地感到我自己有多苯。但是我的另一个我又一次出现,他的声音是坚定的,他鼓励我一定要战胜困难,要战胜我自己。还是那句话,别人能过来的,我也一定能够过来。
“打开水。”我们听到打水车出门和在过道推车的轱轳声,老大慢悠悠地回到号子里,我才发现他们在准备泡方便面,我不想吃。
“蹲下,”小于让我进到屋里,跟吃饭时一样蹲着,“你不吃吗”他又关心地问。
“我不吃。”
我蹲着等他们吃完,才站起来,他们又让我捡了一遍地。号子里就是这样,容不得任何脏物。我当然还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吃方便面,小于就是其中之一。
我哈腰站起来后禁不住用手揉了揉腰。
我掏出监规又不顾一切地背:“五,必须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不准教唆他人犯罪,不准传习作案伎俩,不准欺压凌辱他人;
六,必须爱护公共财务,不准损坏看守所设施,不准毁坏衣被和书报杂志;
七,必须讲究卫生,保持监房整洁,不准乱写乱画,不准乱放衣物用品;
八,必须遵守监内生活制度,不准吸烟弄火,不准偷窃他人财物,不准抢吃他
人食品,不准互相买卖,赠送物品;
九,必须互相监督,发现违犯监规或企图逃跑、自杀、行凶等破坏活动要立即
报告,不准袒护和包庇;
十,必须讲文明礼貌,不准讽刺、挖苦和戏弄他人,不准造谣恣事。
违犯以上规定者,视情节轻重,将分别给予训诫、责令反省、加戴戒具或采取
其他强制措施,够成犯罪者,将并案依法从严惩处,制止破坏监规行为有立功表现
者,将酌情依法从宽处理。
省公安厅
一九八七年元月”
我背着,基本上熟练起来,为了尽快通过这一关,我不能多考虑什么,仅仅是背书而已,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背出来吗”小于关心地问。
“前面差不多了。”我保守地讲。
“那你背给我听一下。”他说。
我开始背,还是有些磕磕碰碰,不熟练,小于就背给我听,虽然带着强烈的方言音,但是非常熟练,一字不差,简直有点儿倒背如流的感觉,我自愧不如。
“在里面,不识字的也都要背出来。有一个老头,一字不识,最后竟然让人教他,他自己唱会了。”他告诉我这些。“你是什么毕业”
我回答:“我是大学毕业。”
“怪不得你背得这么快,你是大学生。”他惊讶地说。然后他跟老大说:“北京佬是大学生,监规背得很快。”他在老大面前夸我。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我,也许他们这里面不可能关大学生似的,其实随着社会的发展,学历高的人犯罪大有人在,只不过是在这个小地方不多见。
“你看,我就不识字。”小黑指着自己对我说。
“我是初中毕业。”小于告诉我。
“为什么不继续读呢”我反问道。
“家里没钱。”他无不难过地说。
“我日你妈的,家里没钱上什么学。”老大站起来伸展一下说。
“我是不愿意学,家里也就不管我了。”小黑继续附和着。
虽然他们大多数没有上过学,或上了很少的学,但对有学历的还算尊敬,这是传统的中国人的想法。在北京,这些就很正常,没有人感到惊讶,因为受教育的人非常普遍,即便学业不好,但也能看书看报。
太阳快西落了,我们的晚饭开始进行。饭打进来,与中午是一样的饭菜,为了吃得快一些,我问小于还要不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给他拨出一些。小于身材高,又年轻,非常能吃,平时都吃不饱。
“谢谢。”他一再轻声地说。
晚上,我想喝些水,小于看出我的想法,自己大声向老大报告:“老大,我喝点热水,”他又看了我一下,示意我将饭盆拿过来。“你不能动这些盆的。要喝水,你就让我给你舀。”我用饭盆喝了点水。
一切都整理完,小蔡坐在我旁边,轻声地告诉我:“我是浙江的,这里就我们俩是外地的,我是因制作贩卖假冒商标第二次被抓,第一次我已经缴了十五万元的罚款,这次又被检察院给抓过来。”
“罚款缴了为什么还抓你呢”我不解地问。
“咳,大概是公安局里出了问题,让我交代是否给别人送礼了,我说没有。”
“那么,罚这么多钱怎么办”我依然问他。
“不知道。”他懊恼地回答。
“北京佬,你们北京好不好”老大问我。
“大城市,比较现代化。”我简单回答。
“北京玩的地方很多,日你妈的,我还没有去过呢”他说,“现在想去,也得十几年以后的事了。你知道吗我被判死缓。”
我才如梦初醒般知道为什么他戴镣的原因。
天黑了下来,我们又忙着将被子拿出来铺好,这次我看清了,老大前面还富余一块板不让人去睡的。电视打开了,是中央电视台第一频道的新闻联播,我的眼镜没有了,所以根本看不清楚电视画面,只好听声音。
“明天一早你就得起来,必须第一个起来。”小于告诉我。
“噢。”我点了一下头。在北京,我们是早六点打铃起床,不知道这儿是怎么一种情况。
电视没怎么看,我就进入梦乡,这第一天让我感到很累很累,使我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甚至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的女友阿红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