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还像往常一样开始到办公室工作。
自从我离开那家中外合资的时装公司后,就跟随着南方的一个小老板在饭店里开了家办公室,作为他的办事处,我主要负责业务上的事情。原来讲好,由我来负责这个办公室,但是他不太信任我,又找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管理账目,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权利,仅仅就是拉订单。我为了一个月的一千元工资也就没有考虑太多,可是我拉来的订单给他的南方厂子做,总是给做得非常不好,客人对质量的意见非常大,等于做一个客人砸一个,我没有办法再做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找到我,说是由于资金紧张的原因要撤掉这个北京办事处。他可以一拍屁股说走就走,我们怎么办,刚刚开始的业务不可能就此夭折呀。我考虑再三,对自己的能力也做了全面地权衡,最后决定由我“承包”这个办事处,实际上就是我自己来做。那个南方的小老板就再也没有理我。那个司机觉得没有了他的市场,想办法捉弄了我一下后,也一去不回了。办公室就剩下我和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服装设计小敏。
小敏原来同我在一家时装公司,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长得不是非常漂亮,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一股吸引我的东西。她属于现代派行列,但是又不是那种疯疯癫癫的女孩子。她的服饰非常地随意,但看得出还是精心搭配过的,很有特点。比如夏天里,她还要穿一双大头皮鞋,裤子总是那样宽松的便装,上衣就是一件宽大的t恤衫,丰满的高高耸立着,非常地性感。她的头发是长长的披肩发,额头前留着刘海。她总是喜欢在没有事的时候用剪子剪分叉的发梢。她细细的眼睛非常地诱人,每每让我看到时,我就是不自觉地扭过脸或低下头,不敢正视她。当初她同我在那家时装公司的时候也是不顺心,我就主动邀请她跟我一起出来做。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她,好像总是希望同她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我同她一讲,竟然得到她的同意。其实我们之前很少讲话。我是有理智的人,我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不能够做其他的事情,况且她也有男朋友,据讲他是个自由的摇滚乐队成员。他们是学艺术的,可能就是这样,总是有些奇特的东西,与众人不同。
坦率地讲,我们在工作上非常合得来,有些事情一点,她就明白了。她的工作主要是负责订单的安排和制作,但是她缺乏一些工作经验,有些时候也表现了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公司小,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有的额外工作也得交给她去完成。
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电话。
“喂,你好。”我说。
“是晓升吗我是小张。”对方报出了姓名。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我们县里的一个服装厂有工时,想做些订单。你现在手里有合适的吗”他问。
“有是有,但是你可不能像上次做羽绒服那样,弄得我赔钱。”我揶揄道。
“不会的,这是个正经的工厂,老企业了。明天我带他们来吧。”他赶紧说。
“好吧。”我同意了。
我正有很多的订单,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工厂,所以正在发愁。可是小张我是不太放心,上次就是在他保证没有问题的前提下接了羽绒服的订单,到头来他却没有能力做,害得我不得不还了老外的定金不说,弄得我妻子小媛意见一大堆。要知道,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求助于她,她帮助我借了十几万,但是到期后,我还不上了。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还清。
“小敏,把工艺资料准备一下,我们明天要给工厂的来人看一下。”我对小敏说。
“好吧。”她回答。
我接的是由香港公司介绍来的加拿大订单,面料是在天津做的真丝印花,服装的款式非常地简单,所以我想工厂做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香港的客人,也是经过了一番磨难才认定我的。话谈起来,就要追溯到我们的南方小老板,他认识的一个外贸业务员,由他介绍了一个香港人。他其实也是从大陆过去的,不懂服装,也不懂订单,所以就把所有的事情交给我办理。我利用自己当时的关系,找到了货源,价格谈的非常理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利润会有那么高。就在我继续谈时,却被当头一棒,他们自己接待了客人的验货员,并且把她安排在一个大家都不太熟悉的饭店,隔绝了与他们公司的联系。那家香港公司的老板就一直打电话给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帮助他,后来钱都被那些人拿走后,香港的验货员出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包括我们办公室的那个司机,都在分钱了,我被抛在了一边。从此以后香港客人就直接同我做,也是成功地做了一两批,但是数量没有以前那么大。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放过我,说我抢客人,特别是他们公然把我告到工商局,说我是无照经营,还是什么外商告的,性质非常地严重,触及到现在工商局正在抓的涉外事件。无奈之余,我只好找了个关系,托他帮助解决了问题,最终还是被罚了三千元钱。
不过香港的客人还是同我做起了长期的生意,而且做得比较大,我非常地高兴。
我吸取了上一次订单的教训,特别是在面料上下了功夫,不应该轻信小的面料厂和印染厂。上次的订单就是在染色上出了严重的问题,工厂没有给反映,还是给做了出去,结果造成客人的强烈不满,提出了巨额索赔。这次,我是在天津市里的工厂做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而且通过这次的业务,使我结识了我一生中的好朋友小曹。
第二天,工厂的一个女厂长和一个男的经营厂长由小张带着来了。虽然我的公司就那么两个人,但是却是在饭店里办公,所以他们认为是比较有实力的。当然我自己了解我自己,我纯粹是自己白手起家的,没有一分钱是以前留下的。听起来别人都不敢相信,可确实是事实,好像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退路似的,就是觉得自己能够挣到钱,应该能够挣到钱。
“你好,我叫晓升。”我非常客气地请他们坐下。
“你好。”那个女厂长叫李玉平,是这个服装厂的主管厂长,正厂长不太懂业务,所以就将全部的工作交给了她。那个男的副厂长叫谢觉兴,年龄比较大了,接近五十岁左右。“我们这次来就是听小张说您这里有些订单,我们想看看能不能做,现在我们也有工时。”
“那么你们工厂的情况是什么样的能够简单说一下吗”我还是持谨慎的态度。
“可以,我们是集体企业,一九五六年就建厂,是北京的绗缝社外迁到我们县里的,所以技术力量是比较全面的,我们的主要产品就是衬衫,特别是男衬衫,还是比较有名的,质量比较好。”她侃侃而谈,好像在背书。我想她到哪家外贸都会这样说的。
我这个时候才仔细看了一下这位女厂长李玉平。她非常地瘦,脸上的颧骨明显地凸出来,眼睛向里凹,脸不是很白,但是总的来讲显得很有魄力的样子,我们就叫是泼辣吧。她看来对自己的着装非常在意,快入冬的天气还穿着厚长裙,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大衣。她由于非常地清瘦,所以手细长,腿也显得非常细。她的嗓门很高,一看就是从车间里出来的。热情奔放,可以概括她的全貌。相反之下,谢厂长就显得老态龙钟,做事说话都比较小心,非常地圆滑。他的语调倒是不同于李厂长,时高时低,抑扬顿挫,很是让人寻味。
“好的,是这样,我现在接的订单是去加拿大的,面料我自己安排,你们厂子生产就可以了,不过线钱和出口纸箱要由你们安排。”我直截了当地说。
“那我们先打个样品。”李厂长说。
“加工费嘛,等我们打完样品再说。”谢厂长接着说。“我相信,我们的合作是会非常顺利的,成功的。”他把“成功”二字给抬高了语调。
“那好。”我也是简单地说。说句心里话,我没有在工厂呆过,没有做工厂的经验,我也不愿意涉足工厂的事。
“走吧,我们一起到外面吃顿饭,就是便饭。”李厂长对我们讲。
“不必客气。”我简单回答。
“但是我们初次见面,应该给我们一个机会。”谢厂长紧跟着说。
无奈之余,我们也就随同他们一起到了我们办公室旁边的一家饭馆吃中午饭。
饭馆里拥挤不堪,几乎没有了座位,好容易服务员给我们找到了一张大一点的桌子。
“来吧,晓升经理,你来点菜。”李厂长把菜谱推到我的面前。
“你们随意吧。”我不太善于点菜,往往是我点的菜,就适合我自己,所以总是照顾不到大家的利益和嗜好。
“还是点一个菜吧。”谢厂长也是这样说。
“那就来一个鸡蛋炒西红柿吧。”我就是爱吃这个菜的。
谢厂长开始点菜,一会儿就要了一桌子饭菜。
“喝什么酒”李厂长问我。
“随便吧,我不太愿意喝酒。”我还是这样说。
“要我说,初次见面,你晓升经理一定要喝点白的。”谢厂长说。一看就知道,他是饭桌上的老手。
他要了孔府酒,现在实行喝的低度酒。他不管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就给我倒了一杯。
“我建议,大家举杯,为了我们的初次合作喝一口。”谢厂长说。
“谢谢。”我只好这样说。我确实没有喝过白酒的。
“晓升经理,家里还有什么人呢”李厂长问我。女人就是这样,总是爱搭上家里的事情,似乎感到更加亲切。
“父母全在,我也结婚了,有一个儿子。”我随便说一下。
“很不错的。”她恭维地说。
“都一样。”我总是非常简单的说话。
“晓升经理,第一次合作,你可能不太相信我们,合作一次,你就会觉得我们的实在和诚意了。我们郊区的人就是一个实在劲。”谢厂长开始了老大哥的姿态。
“不好意思地问,你多大年纪了”李厂长试探性地问我。
“我吗三十四了。”我回答。
“显得非常年轻。”她还是恭维地说。
“我是南方血种,没有办法。”我说。
“那府上是哪方人士”谢厂长问。
“我父母是上海人,我自己出生在北京,长在北京。”
“那你还是北京人。哈哈。”他笑道。
“来来来,我们干一口。”李厂长又开始新的一轮劝酒。
“按照我们的酒令,你晓升经理要同每个人连喝三杯,然后才可以随意。”谢厂长也开始。
“我不行的,没有那么大酒量。”我说。但是我自己没有喝醉过,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样的滋味。
酒喝得尽兴了,开始略微高了,特别是李厂长的话开始多了起来。此时,我才发现她也很能喝酒。谢厂长脸色变得红红的,头上微微出了汗。小张就不用讲了,更是多点儿。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开始结束这场酒战。
“好吧。”李厂长站起来,走到服务台前结账。我过去拦过来,但是没有用,还是被她抢了先。
我们一起走出了饭馆。
“晓升经理,我们就不上去了。”李厂长站在停车场对我说。
“晓升经理,我们就走了,有机会到工厂里去。”谢厂长也说。
“那好,我就不送了。”我说。
看着他们上了一辆旧的上海牌小轿车,现在都很少见到了。
“再见。”我挥了挥手。
我看到他们也是向我挥手再见。
回到办公室。
“小敏,你看这家工厂可以吗”我征求她的意见。
“应该还可以。”她总是非常含糊地回答问题。
“那么我们就正式落单给他们。有时间应该去看看他们的工厂,否则要是与说的不一样,就不好了。”我边想边说。
“是的。哪天你就去看看。”她说。
“最近同你的朋友闹别扭了吗”我换了个话题。我发现她最近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真的不想说。”她的脸红了一下。
“自己注意吧。”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好。
过了一会儿,我又说:“现在忙起来,应该再找一两个帮手。明天把上次来应聘的于洁叫来负责办公室的杂务什么的,这样你就可以专心于服装工艺和设计什么的。”我对小敏说。
“好的。”她没有反对什么。她的想法肯定是,你是老板,决定就是,不用同我商量什么。
我开始打电话,通知于洁可以从明天起到我们公司来上班。
“另外,我想让你找王师傅和李薇,请他们帮助我们到那家工厂监督一下货物质量。”我对小敏讲。
王师傅和李薇是我认识的人中对服装非常精通的技术人员,他们单位也转产了,人事关系划归到服装公司,但是公司让他们自己承包,每年向公司上缴部分费用。所以他们也是觉得帮助我,我可以给些钱,这样他们也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自己还可以落点儿钱。两方面都合适,所以有许多的技术性问题,我都会请教他们。
“好的。”小敏点头称是。
到点了,小敏下班了,就剩下我自己。
这一段时间我同我的妻子小媛的关系处在一个僵持阶段。我回家里,她不让我碰她,也没有一句话。我知道就是为了钱的事情,上次借的钱,到现在还没有还清,她的不满,我是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不理我,而且不让我碰一下。索性,我就不回去了,每天就住在办公室里。其实我内心也是非常地苦,可是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小舢板,就无法回去了,也就只好迎风向前。记得一个资深的学者告诉过我,中国将来要变成市场经济,那么早下海的就会有经验,是红色资本家的先驱。人家有钱的是大老板,是轮船,我们就是一个小老板,是一条小舢板。但是不论如何,提早在大海里,比以后再出来要强的多。事实上也是如此。
我就这样疯狂地工作起来,忽略了家里,忽略了孩子和妻子,但是我自己也还冠以很好的帽子,就是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家里能够生活得好些。但是究其根源,还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发展,所以我发现我自己很自私,妻子小媛就是这样说我的。不过,男人应该是这样,在外面闯荡,而不是天天守在家里。我相信,那个时候,要是不从银行出来,也会无所事事,毫无进取。
想着这些,我心里开始有些后怕和反感。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遇到心烦的时候,我就自己把椅子搭好,躺在那里睡觉,这样可以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态,明天一早起来,我就会忘掉这些,重新面对我眼前的事情。但是我自己的情绪还是相当高,自己刚刚接过来,觉得能够挣到钱。
慢慢地,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