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叶歆终于起程出使铁凉,随同出使的是狼牙和他的五百亲兵,令所有人都感到惊奇的是,一向如影随形的紫如并没有跟去,而是做为新任的天马巡检司坐镇卧牛城,与夜寒、丁旭和黄延功四人结成管制集团,分管各项事宜。
东方不平被派到悬河城署理知府之责,而寇子诚则被叶歆送到嘎山城,建立筹划已久的聚贤馆,再加上在北部草原驰骋的朴哲,依兰河谷中逐渐壮大势力的周大牛,以及宋钱的大型商队,叶歆在天马草原的周边地区所建立的势力正在稳定中慢慢地增长着,并逐渐定型。
一切似乎都已在叶歆的掌握之中,而他的斗志和兴趣却因为找到了救人的方法而逐渐消减,然而局势的发展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稳定,铁凉之行令他的人生再起波澜。
通过悬河走廊之后,叶歆的面前出现了另一片草原,这草原较天马草原为小,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由于临近苍云山脉,无数条小溪在这里汇集成数条小河,除了悬河之后,眠月河的源头也在南部的山区。有了这样河流的滋润,这里的水草更加丰美,土地更加肥沃,再加上雪狼关外的十万大军,及悬河城的四万大军,这一带比其他的地方更加安定,散落各地的游牧部族之间也没有什么争斗,一副太平景象。
新年将近,北国的寒风依然刺骨,走在结冰河道上,车帐内的叶歆直接感受到丝丝寒气从脚下传来。
红緂却是如沐春风,终日笑颜不断,因为这是她与叶歆单独出行最久的一次,一家人聚在车帐之中,使她感觉无限的温暖,不必再面对寒夜的冷清。
叶歆对她一直都很温柔,无法许下最终的诺言使他满怀歉疚,只能用体贴和关怀来安慰,却也使得她开心不已。八个月大的红炽虽然还不会说话,但也整天缠着叶歆依依呀呀地叫着,经常逗得他心花怒放。
“大人,前面的雪地上有许多人集结,不知有何用意,我们是否要绕道行走?”车帐左右传来了狼牙的声音。
叶歆听出了狼牙声音中藏着一丝担忧,心中略为诧异,把儿子交给红緂,然后撩帐而出。
狼牙策马来到他身边指着前方道:“大人,就在那里。”
叶歆放眼望去,远处的雪地果然聚集着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由于距离颇远,看不清这些人的穿着,因而无法判断是什么人。
“我去看看。”虽然不愿,但叶歆还是跳上了车帐旁一匹闲置的战马马背。
“大人,我去吧!”狼牙纵马拦在他的马前。
“我没穿官服,也没带兵器,他们不会多心,你去了反而不好,还是留下来守着车帐吧!”
狼牙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红逖纵马赶了上来问道:“没事吧?”
“没事。”叶歆笑了笑,晃晃悠悠地骑着马向前走去。
红逖和狼牙第一次见他骑马,看到这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歆没有理会骑马的姿势古怪,事实上他只是不想用道术而已。慢悠悠地踏过河岸后,他终看到才看清楚前面的人群居然是穿着盔甲的士兵。
“谁的属下?这个时候居然跑到这里。”
然而当再走近一些,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雪地上散落着很多尸体,还有缺了轮子的马车,以及被射杀的马尸,洁白的雪地被鲜血染红一片。
叶歆惊的一愣,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扫视了片刻之后,脸上的寒霜更浓,因为他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货物,因而认为这是一宗官兵扮盗劫财,想到在自己的辖地内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不由地更为震怒,这不但对管理威信有极大的损害,而且对于商路和经商是个不小的打击。
士兵们都看到叶歆的出现,狰狞的目光再次锁定了他,为首一人喝道:“去几个把那小子给我剁了。”
两名士兵纵马直扑叶歆。
叶歆丝毫不惧,纵身跳下马,背手而站,冷冷地看着迎来的两人,扬声喝问道:“你们是哪个的属下?”
扑来的两人被他的镇定惊住了,顿时勒住马缰,左侧一人用刀指着他嚷道:“你是什么人?”
“我问你们的上司是谁?”
两人不敢回答,对视了一眼后,忽然腾身举刀,直劈叶歆的头顶。
叶歆随手两鞭便将两人打倒在地,然后用藤刺封了他们的穴道。
两人输的不明不白,此时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有白光晃过,接着便重重的摔倒在雪地之上。
叶歆伸脚踏着其中一人的腹部厉色喝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快说。”
“小的是张将军的部下。”
“张信之吗?”
“是,是。”士兵见他直呼其名,有些诧异。
叶歆心道:“久闻三将纵容私兵劫取过往商人,想不到竟是真的,难怪过了悬河走廊后就见不到什么商队,想必是这三人做的好事,意欲与姚刘二人争财。”
沉思之际,不远的将领发现了这边的异常,领着士兵杀了过来。
叶歆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然后取出雪竹箫吹了起来,草原空荡而广阔,箫声在刹那间便已传遍四方。
“大人有事,留下一百人守车帐,其余的人跟我上。”狼牙挥动着长马刀率先冲了出去。
此时,叶歆已被士兵围上,但他还是那副冷峻的表情,头微微地仰起,冰刀似的目光于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军官面上缓缓地扫视着,一股比四周还冷的寒气从眼神中送到了军官的瞳孔深处。
“你是什么人?”虽然手下有二三百人,但军官却被他的气势压下了去,言语中竟带着一丝不安。
“你们张将军的顶头上司。”
“什么?”军官身子一僵,惊讶之色覆盖了整个面孔。
“一等子爵西北安抚使,这个名衔够了吧?”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从远处传来,众士兵刚被叶歆报出的头衔吓了一跳,接着又听到了回荡的喊杀声,心都差一点跳了出来。
“怎么回事?”军官吼叫着问道
“我的亲兵到了。”叶歆身子晃便到了他的马前,随着手中的雪藤一扬,军官便重重地摔下了马背。
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头领被擒,更惊呆了。此时狼牙领着人冲了上来,围着在士兵的外面。
“都给我下马。”叶歆踏着军官的头高声斥喝着。
“下马!”亲兵们挥着马刀齐声大喝。
士兵们面面相觑,此时情势比人强,只好扔下兵器,下马投降。
叶歆弯下腰拿起军官的配剑然后用剑指着他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军官居然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肯说。
叶歆回头唤道:“狼牙,这人交给你了,想办法给我撬开他的嘴。”
狼牙应道:“大人放心,就算拔光了他的牙齿也一定能让他吐出话来。”
叶歆点了点头,把事情交给他,然后走向已经覆灭的商队。
数十具死尸横放在雪地之上,只有两名年轻妇人没有死,各自正伏在一具死尸上放声大哭。
凝视着染红的地面,叶歆轻轻地摇了摇头。
狼牙迎了上来禀道:“大人,他招了,是张信之派他们出来巡视,他们本想勒索一些财物,没想到商人反抗,于是他们就动起手来。”
叶歆寒着脸道:“把军官扔到河里去,其他的收了兵器和马匹,让他们滚。”
“是。”狼牙没有问,默然退了回去,指喝手下道:“把河面的冰砸开,把军官扔下去。”
那名军官虽然百般哭求,但狼牙和他的手下没有半点容情,两名士兵抬着他的手脚走到砸开的冰窟窿上面,然后双手一松,只听扑通一声,军官沉入了刺骨的冰水里面。
其他的士兵吓得面如土色,不停地跪地求饶。
“饶了我们吧!”
“是上面吩咐的,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狼牙喝道:“扔下兵器和马匹,你们可以回去了。”
士兵们大喜过望,一个个扔下兵器撒开两腿就往西跑,脑子里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
叶歆指着死里逃生的两名妇人道:“把这里收拾了,安顿好她们,一起带到青石城去。”说罢便走回车帐。
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却让叶歆看到了许多东西,这一切都是草原的混乱局面所造成,收拢其余将领的决心越发强烈了。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处理雪狼关外这三名将军,但看到此情此景,不能不另有打算,否则这一切都会算到他的头上。
“夫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了什么事吗?”红緂见他寒着脸走入车帐,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一件小事,但是不能不处理。”
红緂没有再问,此时的她不愿意被任何事情打扰了此刻的美好心情。
一行人来到青石城时,张信之却不在城中,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与其余二将出去打猎。无奈之下叶歆只好住进官驿。
“看来这三人是有意避开我。”叶歆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边逛边想。
护在身侧的狼牙道:“大人,我们在此等候吗?”
“就要过年了,这个年还是到雪狼关去过吧!”叶歆觉得该让红緂父女团聚。
“大人不是要处理三位将军吗?”
“算了,反正日后还有机会。”叶歆举目四望,发现青石城的大街上冷冷清清,人影稀少,不禁有些奇怪,于是走到了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面。
摊主见有了客人连忙热情地招呼了起来:“您看看,都是好东西。”
叶歆随手拿起几样看了看,然后问道:“这里怎么这么静?”
“唉!四周不太平,没什么人来,那些牧民很少进城,所以就成了这样子。”
“这里是边境,总该有铁凉的商人来吧?”
“铁凉?”摊主笑了起来,摇头道:“他们哪有这个胆,这一带抢劫的人很多,专门抢铁凉商人,因为这样不算违法,所以久而久之就没了人。”
叶歆皱了皱眉,道:“这些无知将军,边境贸易自古就是利润最高的生意,而且税金的收入也极高,他们不但不保护,还纵容盗贼行凶。”
摊主愕然看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批评将军。”
叶歆笑而不答,挑了一张绒毡,然后离开了。
雄伟的雪狼关座落在群山中的一个峡口处,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绝壁,莫说是人,就连飞鸟山灵也不易过去,只有中央有一条断谷可以通行。
雪狼关高大的城墙是由山石所建,此时被大雪染成了无瑕的白色,成为了名符其实的雪狼关。
巨大的关口上,站满了铁凉的守城士兵,不少都是驻守了数年的士兵,由于数十年从来都没有战争,所以每个人都显得十分轻松和平静,关下的大门敞开着,因为铁凉是天龙的属国,为了表示敬意,因而长年都开着,但只有极少数的人从这里经过,其中大部份都是商人。
新年将至,草原的绿色已经被纯洁的白色代替,关前的地势平坦而开阔,可以望去很远的地方,红烈像往常一样,又来到了城墙上巡视。
“大将军,雪终于停了。”一个守城的士兵看着身边的红烈道。
“是啊!雪停了。呵呵!新年到了,今年好像特别冷。”红烈捻着花白的胡子,含笑着用左手拍了拍了士兵肩头。
红烈对下属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尤其是最基层的士兵,他经常说士兵才是军队的灵魂,只有无能的将军,没有无能的士兵,因而得到了士兵们的爱戴,成为了铁凉军中不可缺少的一员老帅。
“大将军,现在天下太平,没什么好担心,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会有事,况且几十年都没有打过一场仗。”
红烈默然不语,直直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原野,他的心里却不平静,朝廷中的夺嫡之争越发激烈了,身在边关都能感受到一场大风雨就要来临,更令他不安的是女儿的失踪,身为准皇后却迟迟不归,不但太子屡有微言,就连皇帝也是经常念叨。然而令他最担心地当然是女儿的性命安危。
“緂儿不是说去看看武道大会就回来吗?这么久了也没有任何消息,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
“大将军,你看,有人来了。”一边的士兵惊叫着。
红烈诧异地抬头望向远方,果然发现白色尽头处有一些黑色的物体在移动,一看就知道是人。在冬季,雪狼关极少有人通行,而今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红烈不由地感到一丝惊讶。这种寒冷的日子,一般商人是不会出行的。
士兵们没有紧张,因为雪地上的人数并不多,不足以对关口造成任何麻烦。
“这种天还有人来,真是古怪。”
“也许是迷了路。”
“不如我们打赌,来的是难民。”
士兵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都在猜测这队人马的来意。
一匹马离开了队伍向着关口奔来,马蹄所到之处带起滚滚的雪尘,四处飞扬。
红烈转头吩咐道:“下去看看,也许是路过的行商遇上了什么困难。”
一员校卒刚想下关,马上之人已奔到关下,仰头高声叫道:“父亲,我是红逖。”
“逖儿?”红烈惊喜地探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马上坐的是儿子,笑着扬声道:“是逖儿吗?快进关。”
红逖坐在马上也看到了父亲,笑道:“父亲,是我,我回来了。”
“快进城吧!”自从儿子出使后便无音讯,所以红烈一直很担心,此时见儿子平安归来,心里万分高兴。
红逖用马鞭指着身后的队伍道:“天龙派了使臣随同孩儿前来,父亲是否亲自下来迎接?”
“天龙使臣?”红烈一听天龙使臣到了,略为诧异,因为天龙的使臣一向走青狼关,那一带道路易行,路程也较短,沿途也有较多的大城可以停留。他不愿失礼于人,转身指着一个偏将吩咐道:“施耀辉,回去叫大将军府管事安排迎接事项,把别院腾出来给天龙使臣。”
“是。”施耀辉领命而去。
“众位,随我去迎接天龙使臣。”红烈整了整头上缵着红缨的银盔,昂首步下城墙。
作为臣国的重臣,迎接天龙使臣是一件颇为尴尬的事,因为红烈从不把铁凉当成是天龙的臣国,然而名义上的不平等却无法推诿,而且天龙是个强大的国家,对铁凉仍有威胁,因而他选择了最隆重的迎接方式。
城下,红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父亲的脾气他最清楚,若是见了妹妹和侄儿之后一定会大发雷霆,然而木已成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见到父亲到来,他连忙迎上去叩倒在他面前,恭敬地道:“孩儿参见父亲。”
“逖儿,起来吧!”红烈见到儿子很高兴,拉他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红逖依然俊秀儒雅,如一块美玉竖在面前,不禁捻髯点了点头,含笑问道:“你出使天龙已有八九个月,为何到现在才回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红逖微笑道:“因为天龙误传父亲领兵入侵,占了丹络和鬼方,所以扣留了孩儿。”
“入侵?”红烈一听就乐了,哈哈笑道:“天龙还真抬举我,居然传我入侵,真是好笑。”
身后的副将梁栋笑着插嘴道:“那是因为天龙怕了大将军的威名,不然也不会被一个传言吓破了胆,看来天龙朝真是没落了。”
红烈回头笑道:“过奖了,不过天龙的局势只怕也不太稳,不然不会把我铁凉放在眼中。”
“皇上不是说天龙迟早会有内乱吗?到时候大将军领着我们杀出雪狼关,一直夺关占城,由北路直捣天龙的京城。”说话的是总兵曹代。
红烈抚髯大笑,指着东方道:“银州万里草原就够你跑上几个月。”
“诸位,天龙使臣还在等候,何不先接使臣?”红逖见众人说个没完,忍不住打断谈话。
红烈点头道:“大家随我出迎,且看这天龙朝的使臣是何等人物,不可失礼于人,听到了吗?”
“大将军放心吧!我们会让天龙的人看到我铁凉大军何等的精壮。”
“好。”红烈满意地笑了,双脚用力一夹马身,催马出了城门,边走边问道:“逖儿,这位使臣还是礼部的小官吗?”
天龙朝一向看不起铁凉,因而每次派的使臣大都是六七品的小官,因而红烈以为还按往常的惯例,所以此时才问。
“不,此次出使我国便是那名动天下的叶歆,想必父亲也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