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站了起来,朝着景思齐微微一笑道:“景兄,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景思齐的心里正是七上八下,无法平静,叶歆所说的计策使他无法不服。想到叶歆一路爬升到当朝一品,着实不易,官场之中的斗争远非他以前所想,心中战战兢兢,坐立不安,对做官竟有些惧意,怕自己不知道甚么时候就死了。
叶歆瞥了他一眼,含笑道:“景兄无需担心,河帮只需合理动用船只,毫无风险,事成之后,景兄你怕是又要升迁了。”
景思齐怎能听出这话中的调侃之意,抬头望了叶歆一眼,却被他眼睛里闪烁的异色吓了一跳,心中一阵慌乱,忖道:“难道他知道我的心思?很有可能是这样,这个叶歆,太厉害了,好像甚么都被他看穿了。”
“景兄!”叶歆见他发愣,又唤了一声。
“嗯……好……”
“先生,不如我带你们到处走走吧!”
叶歆摇头道:“少公子还是在府上候着,东翁此去不知何时归来,说不定还会召你入宫相问,万一错失了机会,岂不丢了大功?”
詹杼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道:“既然如此,有劳先生带景将军四处游览一番。”
“你放心,我和景兄是自己人,怎会怠慢他!哈哈!”
景思齐斜眼看了看他,心道:“这个叶歆,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还是小心一点,免得在他手里栽了跟斗。”
叶歆与景思齐刚出詹府门口不久,便见峰穿戴整齐走了过来,叶歆假装转身不敢相见,小声道:“景兄,这是苏府总管,我不想见他,还是回詹府。”说罢满脸急色地往回走。
景思齐一听是苏府之人,又见叶歆匆忙逃走,心里不由地乐了,暗暗笑道:“原来你也怕苏剑豪,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这位可是新任的靖河将军景大人?”峰走到他的面前热情地问着。
“你是?”景思齐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峰几眼,见他长的颇为英气,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腰间挂长剑,腰带上还挂着一块刻着“苏”字的金牌。
峰朝他拱了拱手,含笑道:“我是苏府的总管,奉我家大人之命,特来请景将军赴宴。”
“请我?”景思齐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掩饰不住喜悦,不禁笑了起来。
峰看在眼中,不禁暗暗冷笑,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容,点头道:“正是,我家大人听闻将军才华过人,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必能名动一方,所以特命我相请。景将军千万不要推辞,否则我无法复命。”
景思齐心道:“苏剑豪如今掌握权势,必是知道我投了皇上,所以想拉拢我。嘿嘿!我的机会到了,只要把叶歆的计策告诉他,必然能得到他的重用,日后也有个实力派的靠山。”
想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叶歆已经没有了踪迹,心下大安,谦恭地道:“承蒙苏大人不弃,我岂敢推辞,请总管带路。”
峰见他忽然转变了态度,眉宇间还有献媚之色,又气又怒,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心道:“果然不是好东西!幸亏我在苏府,不然叶大哥肯定让你这小子给害了,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下定主意之后,他含笑拱手道:“景将军请。”
“苏大人怎么会知道我进京了?”景思齐边走边问道。
“我姐夫有甚么不知道的?嘿嘿!京城的大小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何况景大人昨日已经名动京城,我姐夫又怎能不知?”
“你姐夫?”景思齐赫然止步,惊愕地看着他,眼神中有怀疑之色。
峰傲然笑道:“我姐夫就是苏剑豪,不然我怎么会在苏府做总管呢?”
景思齐恍然大悟,心想若非如此,凭峰年纪轻轻也不会担任这种要职。不过苏府总管身为苏剑豪的亲信,地位只怕比朝中大臣要高,想到此处,态度更是恭敬。
峰领着他转过一条巷子,然后招来了两顶小轿,一顶是蓝色花顶小轿,另一顶是全绿色小轿,十分精致。
“景将军,我姐夫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清楚,你现在是皇帝的人,所以还是小心一点,免得为将军带来麻烦。”
“我明白,我明白,一切都按照总管的安排去做,总管处事小心,让在下敬佩。”景思齐平生除了骑马就是坐船,从未坐过轿,望着小轿,心中一片欢喜,又想到苏剑豪拉拢他,更是得意扬扬。
“请上轿。”峰见他喜上眉梢,心中冷笑连连,将他送进绿色小轿,然后也坐入蓝顶小轿,扬声吩咐道:“去文城。”
“是,老爷。”轿夫抬起轿子,迳往文城去了。
景思齐坐在轿子里摇摇摆摆,比起骑马、坐船更加舒服,连连大赞,还不时掀开轿帘,张望街上景色,一副大官的架式。
走了一阵,他忽然见轿子穿过城门,不禁有些纳闷,也有些怀疑,探头高声问道:“总管,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文城,你不会不知道吧?”
景思齐点点头,又缩回轿内,心道:“看来苏剑豪还真小心,不在家中见我,而去文城。若不是重视我,岂会安排秘密会面?嗯!我的机会到了。”
正当他思考之时,旁边传来了对话声。
“呦,这不是苏府大总管吗?您怎么有空到文城来?”
“原来是胡大人,我带了一个朋友来逛逛,这文城、武城可是京城的两大名景,怎能不来看。”
“您慢走,代我向苏大人问好,就说胡塑向苏公爷请安了。”
“胡大人放心吧!话一定带到。”
听了这一番对话,景思齐心中的怀疑一扫而空,自言自语道:“此人果然是苏府的总管,看来我多疑了。”
两顶小轿钻入文城后又走了一阵,最后在叶歆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景思齐掀开轿帘走下轿子,抬头望了一眼,见小轿停在一条小巷之内,巷外有一个小院,虽然不太气派,但也是朱门绿瓦,古树参天,十分雅致幽静,不禁暗暗点头道:“在这种地方见面既安全又妥当,不愧是苏剑豪,做事还真不一样。”
“景将军里面请。”峰见他连连点头,偷偷一乐,微笑着领他走入院中。
小院打扫的很干净,几株槐树已经成荫,树荫罩着整座院子,更添清幽。
景思齐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随着峰走上二楼,问道:“总管,大人到了吗?”
峰推开屋门,指着里面含笑应道:“将军请坐下休息片刻,我姐夫公务繁忙,稍后便到,我先陪将军喝两杯。”
“哦!”景思齐也算小心,进屋前先向内张望了一眼,见厅中的桌已经摆上酒菜,珍馐美味应有尽有,一看便知是刻意安排,这才放心下来,便随同峰坐了下来。
峰为他斟满酒杯,然后举起杯子敬道:“景将军才华过人,我姐夫早闻大名,一直都想请你来叙一叙,只是事情太多,抽不开身。”
景思齐躬身而起,含笑道:“能得苏大人记着,实在是景某的荣耀,日后定当为苏大人效犬马之劳。”
“景将军,我姐夫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景将军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景思齐一听便知是替苏剑豪拉拢自己,心中狂喜,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撑着没变,微笑道:“能与总管大人交个朋友,我岂有不愿之理?”
“爽快,景将军果然是个豪爽之人,难怪我姐夫推崇备至,千叮万嘱,要把将军拉入苏派。”
景思齐喜色满面的道:“若有机会为苏大人效犬马之劳,景某自当万死不辞。”
“我姐夫听了一定高兴。”嘴上这么说着,峰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暗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
景思齐拿起酒壶为峰斟了一杯,陪笑道:“总管大人,日后你我便是自己人,千万要关照卑职。”
“那是自然!不过……”峰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景思齐紧张地问道:“不过甚么?”
“不过景将军对苏家总该有所表示,不然我也无法帮你说话,您说是不是?”
“当然,当然,我正有重要消息禀报苏大人。”
“喝酒,别停呀!”峰显的有些漠不关心,为他斟了一杯酒。
景思齐见了他的脸色,心里嘀咕了一阵,想着对方身为苏府总管,定然见过了大场面,听惯了大消息,以为自己拿不出甚么好消息,不禁微微一笑,小声道:“总管大人,您可别小看我这个消息,说出来一定吓你一跳,也许苏大人会大为高兴。”
“哦?”峰表现的略感兴趣,瞥了他一眼,问道:“不知是何种消息?京城每日送来的消息成百上千,不知谁真谁假,听多了实在很烦。”
“这消息确定是真,我告诉你,叶歆就在京城。”
“是吗?”峰眼睛一亮,直盯盯地望着他,然而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该死的混蛋,卖主求荣,竟然出卖叶大哥,等会儿我一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景思齐不知道自己正把头伸进虎口里,还扬扬得意地道:“他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他如今是詹俊的幕客,正策划一个计谋,想对苏大人不利。”
“是甚么计谋?”
景思齐阴阴一笑,一字不漏的把叶歆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得意地道:“我一直心敬苏大人知人善任,早有心报效,只是未得其门,这才虚与委蛇与叶歆周旋。”
“果然是一条毒计,景将军,你可立了大功了。”峰堆着满脸的笑容,亲切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景思齐立即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陪笑道:“我如今弃暗投明,这个消息就当是我孝敬大人的微薄之礼!希望苏大人能满意。”
正当他得意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森然冷笑。
“当然,苏剑豪怎么会不满意呢?”
“谁?”景思齐吓了一跳,顿时如坐针毡,腾的站了起来,连忙转头望向门口,赫然发现叶歆笑眯眯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吓出身子一哆嗦,汗流浃背,心慌神衰。
叶歆抬头在他脸上扫视了片刻,淡淡一笑,冷嘲道:“景将军好兴致呀!美酒佳肴,只可惜没有丝竹美人,我怠慢了。”
“你……你怎么来了?”景思齐面如死灰,脑子里一片混乱,愕然指着他问道。
叶歆没有理他,朝着峰笑道:“峰小弟!你的演技越来越高明了。”
峰不屑地瞪了景思齐一眼,骂道:“嘿嘿,对付这种卖主求荣,不知廉耻的王八蛋,我最在行。”
“你……你们是一伙的!”景思齐这才全明白了,又悔又恨,怒气冲冲地挥拳击向峰。
“给我老实点。”峰的左手如闪电般擒住了他的左臂,右手顺势一带,就把他的手臂拉脱臼了,然后将他按在地上。
“啊……”景思齐痛的浑身冒汗,身为河帮副帮主的他实力不弱,却如何也没想到一出手就输的这么惨,更觉得全身乏力,身子发软,原以为是酒性太烈,如今想起才知是喝了药酒,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怒声问道:“你们在酒里下药!”
叶歆拉出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冷笑道:“对付你这种人,甚么手段都不过份。我这药酒天下无双,专门为你泡制,你就认命吧!”
景思齐被他眼中的寒光一慑,全身都哆嗦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给我趴下。”峰狠狠地一脚踏上了他的背部,将他踩在地上。
叶歆看着满脸惧意的景思齐,微微一笑,道:“景兄,做官可不容易,就算像苏剑豪这么风光的人,说不定甚么时候就变成刀下亡魂,还是河帮好啊!一方独大,无拘无束,在这乱世之中也不用害怕,万一陆地上待不住还能坐着大船顺水漂流,进入大海,也许能找个平静的小岛安家立业,颐养天年。”
景思齐只顾着哆嗦,甚么反应也没有。
叶歆忽然脸色一沉,眼中寒光暴闪,森然喝道:“我是甚么人,你应该知道,且不说白鹅峰的传闻,当年的八皇子也只不过被我一场大哭就哭为庶民。官场中事我经历的太多,你如想在官场生存,就不要把路走绝了,正如我一样,去年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今天就成了肃州侯、肃州总督,虽说有兵变,但我手上也有十数万大军,辖下还有千里草原,就算苏剑豪也奈我不何。凭你想对付我?等你下辈子再来吧!”
景思齐已经汗流浃背。
叶歆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心里想甚么我知道,无非看着做官威风八面,又是贵族,地位比一个副帮主要强万倍,所以想走入仕途,出人头地。”
“我……”
叶歆眼睛一瞪,斥喝道:“不要跟我说不是,你这点技俩只能在河帮内算计那些目不识丁的船夫,在我面前,还是老实一点。”
“是,是!”
“这官场是污浊的深潭,想进来之前要先想着怎么出去,是想竖着走出来,还是想横着抬出来,亦或是……”
景思齐听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战战兢兢地抬头望着他。
“亦或是粉、身、碎、骨。”叶歆森然冷笑。
景思齐吓得哆嗦了起来。
“原以为你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没想到你的眼光如此短浅,别以为靠上了苏家好升官。”叶歆指着峰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知……知道!”
“他刚才演了一场戏,但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的确是苏剑豪让他来请你去府上,他也是苏剑豪的小舅,只有一样他没说,他是我的兄弟,是我安排在苏剑豪身边的。连苏剑豪如此的人物,我都能在他身边藏下一把刀,你想对付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景思齐彻底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叶歆如此厉害,给他十个胆也不敢起歪念,然而刚才他说的那一番话就把最后的希望磨灭了,除了哀求,没有任何机会。
“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一次。我可是魏帮主的人,您看在魏帮主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要放过我这一次。”
峰怒喝道;“大哥,不能放他,他不是好东西。”
叶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然后朝着景思齐笑了笑,温言道:“你是魏劭提拔的人,也就是自己人,所以我就多说了几句,你可别多心,若是有甚么地方要我帮忙,但说无妨。”
“没……没有,我一定按照您的意思去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有就好,嘿嘿,没有就好啊!”叶歆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景思齐抬头看了他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道好险。
“叶大哥,就这么饶了他?”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高声问道。
“废了。”叶歆头也不回,抬腿走出了大门。
“知道了!”峰笑嘻嘻地走向已被吓昏的景思齐。
“啊……”景思齐只惨叫了一声,嘴就被堵住了。
“还是没有本事好啊!没有本事就不用想太多东西了,常言说的好啊!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叶歆走到院外,微微仰头看了看灿烂的太阳,喃喃地嘀咕着。
半个时辰后,峰也离开了小院,以找不到景思齐为由,回到府中覆命。
苏剑豪虽然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太在意,如今他所想的只是尽快带着大军西征,打开与父亲之间的通道,因而次日一早便带着岚姐弟,以及几员大将,出发去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