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叶歆言而有信,若您助我先取凉州,然后立緂妹或是炽儿为帝,红家便可一跃成为皇族,日后再兴兵扫平四方,天下可定。”
红烈呆了呆,忽然脸色一沉,不屑地道:“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绝不动心,天下应该姓赵,我红烈无论如何都是铁凉国的忠臣,死后也不想留下污名,就算红家满门皆亡,也绝不会造反。”
叶歆终于见识到红烈的顽固,为了名声,连皇位都不要,使他原本的打算无法实现,不禁暗暗苦笑。但红烈的拒绝使事情明朗化,既然这条路走不成,只有选择另一条路了。
“既然你不愿,我自然也不勉强,请替我转告緂妹,如果孩子想见我,就带他到卧牛城来。”
红烈驳斥道:“你作梦,我绝不会让他们母子见你,还有,我警告你,你若是施甚么诡计挑拨,我……我把緂儿母子送交皇上,以明心志。”
叶歆知道他对自己成见太深,若把他逼急了,也许真会对红緂母子不利。
“红大将军,要说的我都说了,这场仗我本不想打,但您老有兴致,我也绝不矫情,告辞了。”事情既已挑明,他也无所记挂,朝红烈抱了抱拳,拔转马车往回走。
黄延功领着大军压阵,一直担心红烈会冲动,直到叶歆平安回阵,心头的大石才放下,迎上去问道:“大人,怎么说这么久?”
叶歆淡谈地道:“没事,收兵吧!”
紫如问道:“丈人是回军寨还是直接回卧牛城?”
叶歆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城墙,沉吟道:“铁凉若是强攻,短时间内未必能占甚么便宜,因为铁凉素来以骑兵见长,而黄将军手下大都为步兵,草原野战虽占下风,但守营守城却有赢面。依我所见,只要固守,半年之内当可无碍,届时尤海已灭,草原已平,可以向这里添兵。”
黄延功跪倒在地行了大礼,正色道:“大人放心,上次大败,大人宽仁不降罪,此次我一定带罪立功,绝不让红烈有可乘之机。”
“这几个月岳风干的不错,在南部草原建立官军的威信,我希望这里也能有好消息,这里比任何一方更重要,铁凉的压力全在你的身上,切记不可冒然行兵。好在此地离卧牛城近,若有任何异动,星夜来报,不要迟疑。”
“遵命。”
叶歆了望东方,含笑道:“草原大会不日举行,我也该起程了,内部安定后,我就可以腾出手来扩张领土。”
登上车帐,叶歆的神色又沉了下来,红烈的固执实在很麻烦,但悬河城不可不收,只是他不愿意强攻悬河城,一则担心伤亡太重,他们耗不起兵力的损失;二则怕红緂母子在城里,万马军中,若是伤了他们,叶歆这一辈子都无法心安。既然不能力攻,就只有巧取,但红烈不是普通将帅,想骗他几乎不可能。
紫如像侍女一样陪坐在侧,见他闷闷不乐,柔声问道:“大人,红烈给您难堪了吧?”
叶歆苦笑道:“难堪没甚么大不了,只是与他交战,实非我所愿,心中犹豫不决。”
紫如道:“不如想办法把他调离,这样可以减少大人的压力。”
叶歆愣了愣,望着她含笑问道:“你有何妙计?”
紫如忽然露出羞涩之态,嗔道:“我不说了,在大人面前实在有些班门弄斧。”
“自己人,但说无妨。”叶歆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红烈守了雪狼关许多年,这些士兵都可以算是他的亲兵,因此军心士气都无懈可击,若是想办法让铁凉国主把他调走,军心必然大受影响。”
“果然是妙计。”叶歆朝她关了笑,赞道:“你越来越聪明了,也许我该退位让贤了。”
紫如俏脸一红,羞涩地道:“大人取笑了。”
叶歆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有退位让贤之心。”
紫如知道他不但身体疲倦,连心都累了,心念一转,柔声道:“大人休息吧!我为大人捶捶腿。”话刚说完,紫如的小拳有节奏地敲打在他的腿上。
叶歆爽快的闭工眼睛,享受着腿部肌肉的松弛感,耳边还飘来悦耳的小曲声,不到片刻已进入了梦乡。
紫如一边轻轻地捶捏,一边哼着小曲,眼睛凝视着叶歆,心中不禁感叹,如果这个出色的男子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许一切都会好办了,只要立国称皇,无论是冰柔、红緂亦或是那位绝世仙子,所有事都不成问题。可叶歆偏偏不是那样的人,他顾忌太多,反而招来许多麻烦,虽然在旁人眼中,这或许是自讨没趣,然而她却因此而更加钦佩和爱慕。
回到府中,冰柔听说叶歆去悬河城的结果后,突然说了一番叶歆从未听过的想法。
“甚么!你也……要天下!”叶歆惊得一屁股坐倒在床上,瞠目结舌地望着妻子。
“不,我不要天下,但我们的儿子要。”为了儿子,冰柔表现的比平日更加执着,坚定的目光迎着叶歆,振振有辞地道:“你修炼的那些日子,我已经仔细思考过了,要为梦山留一条好路,我不想看着他在山上过着清苦的日子。”
直到此时,叶歆才发现儿子在妻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高过自己,这本无不妥,但冰朵把对儿子的寄望与天下相连,这就不是普通的小事,虽然他可以理解,但想到自己做的一切,身心都有说不出的疲倦。
冰柔挽着他的手臂坐下,柔声道:“夺取天下本就是你的想法,为甚么不能让梦山即位呢?”
“梦山登上帝位?你我夫妻呢?还要留下来吗?”叶歆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我知道相公你不喜欢,只要梦山有能力打理一切,我就陪你上山去住,这样不好吗?”
叶歆几乎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当初如果不走这一步,冰柔绝不会有这个念头,爱子情深,望子成龙,过本是人之常情,但若真如冰柔所说,回山归隐将会成为空谈,他离一生最大的期盼也似乎越来越远。
冰柔偎入他的怀中,娇笑道:“梦山那孩子很乖,学识又好,活脱脱你小时候的模样,日后一定是个有勇有智的英雄,难道你不想看着我们的小乖乖坐上龙椅吗?”
叶歆甚么也不想说,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软倒在床上,呆滞的目光直盯盯着望着屋顶。
冰柔见他脸色不好,心里知道这个要求对他打击大大,心中不安,为了抚慰他的心灵,冰柔娇吟一声,将火烫的身躯贴入叶歆怀中,在他耳边呢声细语,眼角春色渐露,玉手在他的心口上轻轻抚弄,极尽温柔。
叶歆何等聪明,怎会不知这是妻子的怀柔之术,但他对妻子的钟爱已尽极致,即使明知这是妻子的权术,却也无法拒绝,他轻舒猿臂,揽着热情如火的娇妻滚入床中。
芙蓉帐暖,却暗藏一丝叹息……
温存过后,冰柔睡得很香,像只小猫般贴卧在叶歆身侧,玉臂搭在他的胸口,乌亮的长发披在裸露的王背上。
叶歆却无法入睡,仰望屋顶,心里苦苦地琢磨着,妻子的改变必然会导致后续手段的改变,而他自己也要面临选择,妻室之争无疑是最头痛的事情,但这也怨不得别人,若不是当年棋差一着,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如今只有想办法化解,才是有效的出路。
烦闷难解,他把冰柔的手臂轻轻移开,然后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披上一件蓝色披风,缓缓地踏出了正房,走到院子里漫步。
紫如因为处理事务,在外书房待到夜深才回屋,刚走入圆舒轩,发现叶歆背着双手,站在树下望着天空发呆,不禁有些好奇,迎上去问道:“大人?怎么这么有雅兴?”
叶散心中烦忧,见了紫如,略略将愁思压住,轻叹道:“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化解,无法入睡,想站在树下赏月。”
紫如机敏,转头瞥了一眼正房,若有所悟,小声问道:“是因为夫人吗?”
叶歆在她面前坦言无忌,因而苦笑一声,叹道:“一着错,满盘皆输,世事发展,非人力所能控制啊!”
紫如见他突然感慨世事常变,知道他心中的确烦忧苦闷,不禁有些担忧,思索片刻,轻声道:“不如到我屋里坐坐,我陪大人说话解闷。”
叶歆与她相交极深,没有任何避忌,直爽地笑道:“也罢,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紫如想起昔日伴随叶歆坐着车帐从京城一直至龙溪城,再到卧牛城,经常琴歌相伴,其乐融融,不禁抿嘴一笑,伸手扶着叶歆手臂,嫣然道:“走吧!”
紫如原住在厢房,叶歆嫌她的屋子小,又打通了一片房屋,另设了一个别院,直通图舒轩。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都是青石所建,高稚别致,一对小巧的红灯笼挂在拱形的院门前,院门后有一块花地,种着几株青竹,一条石子小路通往被青竹挡住的屋子。
谈笑间,两人进入了主屋,屋内分为外厅和内室,外厅布置的素净雅致,没有太多的饰物,中央放着一张木桌,上面铺着一块绿底云锦,锦面有银丝绣花落凤,桌边有四张褐色樟木凳。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一张文雕香案摆在画下,案上放了一个紫金檀香炉。厅的左侧是一扇雕花拱门,通往内室,右侧放着一张竹制琴台,上面摆着一张凤尾古琴。
叶歆第一次踏入这里,打量了四周几眼,发现琴边放着一张软椅,似乎有些多余,不禁甩头望向紫如。
“不知大人何时会来听琴,所以就摆下了。”紫如嫣然一笑,伸手扶着叶歆左臂往软椅走去。
叶歆在软椅上躺下,突然觉得身心都轻松了许多,不禁有些感慨,着不是一番比较,也不知道妻子的压力竟是如此之大。
紫如取下几块香扔进香炉里,不多时便飘飘起了淡淡轻烟,室内弥漫着清雅的香气,十分怡人。
“紫如,你这里太素净了。”
“大人喝茶。”紫如倒了一杯香茗放在他身边,举目看着屋内摆设,嫣然道:“反正我立誓不嫁,素净一点好。”
叶歆看着依然体贴的紫如,不禁感慨每个人都在变。冰柔变了,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她的脾气、性格与处事的手腕,一切都在改变,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面前的紫如也变了,她雍容华贵,美态更胜从前,地位所应有的气质在她身上表露无遗,如今的紫如走在任何地方都能让路人垂首相迎,不敢有丝毫亵渎之色,即使告诉人们她曾在青楼,只怕也有大半的人不肯相信,但只有在他面前,紫如还是以侍女自居,这一点让叶歆十分感动。
众人中,大概只有凝心变化最小,虽然一时动情而深陷情网,但平静下来后,她又恢复了灵枢山世外仙子般清雅绝伦的气质,使人见之忘俗,然而当她望着叶歆,眉宇间还是隐隐藏着一丝扯不断的情意。
紫如见叶歆迷惘的眼神盯着自己,好奇地问道:“大人,我有甚么好看的?”
叶歆忽然叹道:“如果大家都不变该多好啊!”
没来由的一句话说得紫如愣住了,抿嘴关道:“我不会变,无论我有甚么地位,仍是大人的侍女,只要大人愿意,紫如随时为大人抚琴唱歌,随大人游览山川。”
看着温柔体贴的紫如,叶歆忍不住叹了一声,妻子原本也是如此,可惜世事多变,一切都无法复原了。
正当他沉思之际,紫如已悄然坐在琴台之后,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屋内随即响起悦耳怡情的琴曲。
乐音注入了叶歆耳中,随后化于无形,渗入血脉之中,他只觉得全身都被紫如玉手轻轻地按摩着,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服,心头的不安困惑也在片刻间淡忘了,脑子逐渐恢复了平静。
“咳,咳。”
突然的两声清咳打断了舒心的琴声,叶歆睁眼望去,见紫如捂着胸口,脸咳得通红,想起她的伤病初愈,心有不忍,劝道:“说会儿话吧!别弹了,日后还有机会。”
“对不起!”紫如面有惭色地望着他。
“过来坐坐,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你。”叶歆朝她招了招手。
紫如搬了张小椅放在叶歆身旁,贴着他身边坐下,间道:“大人有甚么想说吗?”
叶歆把双手垫在脑后,眼睛望着房梁,喃喃地道:“我的事你也清楚,朵儿和緂妹势成水火,其中又夹着冰柔的杀母之仇与红烈的敌国之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若不答应緂妹取天下,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世事难料,岂是人力所能及,大人不必过于自责。”紫如幽幽叹道:“几年前,我作梦也不会想过有今天的风光,大人为我们带来了机会,改变了我们的一生,这份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想的太简单了,事情因人而变,人也会因事而变,我只计算了事情的变化,却没有计算到人的变化。”
紫如问道:“是说夫人吗?”
叶歆长叹一声道:“我原答应帮緂妹取天下,可柔儿突然改变主意了,她要把天下留给自己的孩子,说是要为梦山留下更好的一生,做为母亲,这很正常,只是她突然提出要求,把我弄得不知所措,直到现在思绪还是一团乱麻。”
紫如沉默了,这种家室之争的确令人心烦。
“柔儿原本不是这种人,想不到也变成这样。”
叶歆实在有些怀念童年时那个冰柔,现在的冰柔似乎变得聪明了,若是以前,她会坦言说出心中所想,现在却知道利用怀柔之术安定自己的心,虽然只是小事,但展现的权谋手段,与她爽朗直率的性格大相迳庭,使叶歆不禁慨叹世事变幻。
紫如嫣然一笑,道:“这是因为大人不懂女人,女人争宠的时候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也是天下最笨的人。”
“争宠!”叶歆细细地品味着话中之意,心里深以为然,眼角瞟向紫如,发现她的神色间也有些异样,忽然握住她的手,感激地道:“我该谢谢你。”
紫如知道他在说甚么,轻轻地摇了摇头。
叶歆心恼气闷,淤积在胸,无法吐出,突然想一醉解千愁,于是唤道:“紫如,去弄点酒菜来,陪我小酌两杯。”
紫如知道他从不主动喝酒,现在居然要自己陪他小酌,可见胸中之烦闷,她不思拒绝,体贴应道:“难得大人有兴致,紫如怎敢不陪?大人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安排。”
“嗯!”叶歆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阵阵的清香飘入鼻中,纷乱的思绪似乎渐渐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