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见众谋士这副神色,不禁嗤之以鼻,嘲弄般笑道:“你们这些谋士目光如此短浅,难怪王爷到现在还只是一府六县,想必过不了多久,王爷的性命也会被你们这些无用之士葬送。”
话语尖刻冷峻,仿佛一把利刃割在众谋士的心头,众人无不勃然大怒,纷纷起身大声斥喝。
叶歆朝着大皇子抱了抱拳,问道:“王爷若只想据此一府六县,叶某也不想多说了。”
大皇子见他左顾右盼,对众人的斥责满不在乎,挥洒之间神采照人,既显出一方之主的气度,又将自己的傲骨表露无遗,素来刻薄的他也不禁暗暗感叹叶歆真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
但他脸色还是绷得很紧,不露一丝变化,淡淡地道:“有话就说。”
叶歆指着几名谋士,冷冷地道:“王爷若是听信这几个废物之言,叶某在此敢说一年之内王爷的项上人头必然放在苏方志的桌案上。”
“你放肆!”谋士们又叫嚣起来。
叶歆用眼光的余光瞥了一下,冷嘲道:“你们这些人也大天真了,俗话说唇亡齿寒,张全的势力灭亡了,苏家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坐大吗?只怕苏剑豪大军一到,区区三万人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一番话有条有理,掷地有声,说得谋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叶歆的风采与谋士们的黯然相映成趣,高低立辨,大皇子此时也有些心动,望着他问道:“难道张全退位就是因为这一点?”
“当然,这里内忧外愚,只会便宜了苏家,只有你们两家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才衍可能抑制住苏家的攻势,大家才有活命的机会。”
“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就算不成功我还能带着百姓和军队远去海外,在群岛上建立王国,然后再杀回来。”
叶歆轻笑道:“王爷,有这些手下,难怪你现在只有一府六县。至于出海更是可笑,苏家明知道你躲到海岛上,难怪会任由你们平安的生活下去?只要他们一统南面,两个月就可以建立一支庞大的战船队,到时候你们除了跳海自杀,别无他途。”
“你……”谋士之一气得浑身直颤。
大皇子瞪了手下一眼,轻喝道:“好了,听他把话说完。”
“是!”谋士这才愤愤不平地坐回原位。
叶歆淡淡一笑,又道:“其实这对王爷你也是个机会,虽然张全暂时控制了权力,但他却不敢动你一根头发,因为大敌当前,他绝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要站稳了脚步,如何把大权收回手里就要看王爷你的手段了。”
大皇子端起茶碗轻轻沾唇,细眉微挑,眼睛一转,冷笑着说道:“难道你想让我们三家拚命,你去得利?”
叶歆哈哈一笑,摆手驳道:“王爷错了,是三家得利,苏家的大军被清月国和你们牵制住,我在北面便可高枕无忧,一统北方之势也无人可止,这是我此行的目的,而你们团结之后有立足之地,有了名正言顺的皇位,至于是固守还是反攻,那就要看你们的打算。”
大皇子深深地看着叶歆,虽然知道此事得利最大的便是叶歆,然而现实的确没有更好的路供自己选择。
“王爷,不是我小看你,有这些蠢货在身边,以你的实力想收复旧都只怕是异想天开。”
谋士们被他又损又骂,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大皇子又不让他们插嘴,只能硬忍着胸口的怒火。
此时有人再也忍不住了,咆哮着叫道:“我们已有周全的计划,一定可以收回旧都以及张全的势力,不必他惺惺作态。”
叶歆又是一声轻笑,指着说话之人的鼻子斥道:“一场杂乱无章的政变而已,想推倒张全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虽然不得人心,但百姓都喜欢安定的日子,就算你是再好的明君,让百姓在战火中待久了也会招来怨恨。”
马怀仁此时才起身禀道:“政变失败了,我的人损失了九成,剩下的人已经全部退出都城,暂进在城外。”
大皇子的反应出奇的平静,眼光在叶歆脸上扫过后又望向自己的谋士,眼中微微有些失望之色。
谋士们原本就寄望政变成够成功,因此才说得理直气壮,如今一听败得如此之惨,都露出尴尬之色,又见大皇子脸色铁青,眉尖隐隐有杀气凝现,心里扑通直跳,甚么话也说不下去了,乖乖地坐回原位。
见到如此情景,丁才和马怀仁暗自好笑,天下能在言语上驳倒叶歆人只怕没几个,何况叶歆又是有备而来,就算这些谋士长了三个舌头也无可奈何。
叶歆不再理会发呆的谋士们,微笑道:“发动那种政变不会有任何效用,只会对苏家有利,王爷三思而后行,我也希望王爷能答应条件,与张全携手合作,共同抵抗苏家。
大皇子沉吟道:“这事我要仔细考虑一下,你先在朝日城住下,等我从长计议。”
“王爷今夜仔细考虑,明日我再来听信,希望有个三家都高兴的答案。”叶歆哪有时间等他慢慢决定,以退为进,答应给他考虑的时间,却也定出最后限制,迫使他当机立断。
大皇子此刻的感觉就像被叶歆玩弄在股掌之间,心里很不舒服,可又无法反目,眼角忽然扫见丁才。这个人原本就是叶歆的旧臣,这次带叶歆来的也是他,不禁把一肚子气扔到他身上。
大皇子冷冷地问道:“叶公先去找你了?”
“是!”丁才见他问得古怪,心里微感好奇,却不敢多问。
大皇子轻笑道:“我倒忘了,他是你的故主。”
丁才听出话中有不悦之意,正想解释,却被叶歆抢先了一步。
叶歆微微笑道:“丁才之弟丁旭现在正在肃州任职,已入内阁,任文华殿大学士,御前大臣兼礼部尚书,封三等长安侯。”
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更触动了大皇子的怀疑。弟弟在叶歆手下位极人臣,享受荣华富贵,丁才又是叶歆的旧臣,长此下去难保不会成为叶歆的眼线。大皇子本就是个尖酸刻薄之人,生性又多疑,略加思索便不再怀疑,而是直接把丁才当成叶歆的眼线。
但是大皇子的语气却突然变得十分和气,含笑道:“没想到你们丁氏兄弟与叶公私交深厚,我倒是颇感亏欠。”
丁才暗暗叫苦,大皇子的眼神凌厉,似乎起了疑心,平日里口气越是温和,部下就是越是害怕,只怕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
叶歆意犹未尽,笑着又道:“我本已授了他东平州总督之职,爵封一等侯,可他说要留下来尽人臣道,我也不好勉强。”
大皇子冷笑道:“原来是总督大人,本王倒是失礼了!”
丁才大惊失色,连忙伏倒在地,诚恳地道:“此乃叶公美意,属下并未接受,请王爷明鉴。”
大皇子哪里还听得进去,摆摆手道:“我也不过问了,你下去吧!”
叶歆拱手笑道:“叶某早已约了他饮酒,就此告辞了,请王爷小心思量,明日再来听信。”
“饮酒,好惬意啊!”大皇子怨毒的目光扫视着丁才,阴阴一笑后捧起了茶碗。
丁才还想解释,但门口的侍卫已经嚷了“送客”,他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叶歆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悠然自得地迈出了“行宫”
一出门,丁才就怨道:“公子,您这不是给我添乱吗?万一王爷怀疑,我可就麻烦了。”
叶歆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是见你这样的人才只做个甚么光禄寺少卿,实在是大才小用,所以想让他重视你。”
“哎!”既是故主,又是一番好意,丁才也不敢再说甚么,只能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去了,想到自己日后的处境,甚么心情也没有了。
叶歆仿佛甚么事也没发生过,呵呵笑道:“走走走,这么冷的天该去喝点好酒。怀仁你带路吧!要城中最好的酒楼。”
“是!”马怀仁已打算跟着叶歆回肃州做事,自然更加殷勤,抢着扶他上了马车。
丁才虽然心里烦闷,但叶歆远来探望他,不敢不陪,只好打起精神尽力相伴,三人一直喝到半夜才回到丁才的家里小睡片刻。
相比三人的惬意,“行宫”内的气氛却十分阴冷,谋士们被叶歆一番讥讽,再加政变事败,都觉得面子难堪,早早地离开了“行宫”,只留下大皇子一个人。
现在摆在大皇子面前的路不多,其实他颇为认同叶歆的分析,如果张全被苏家所灭,他的一切努力也随之白费,然而想到要做傀儡皇帝,心里十分不情愿。
大皇子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让人把叶歆请到“行宫”之中。
“王爷,想好了吗?”叶歆的神色依然轻松,这事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没有甚么损失。
大皇子端起王爷的架子,傲然道:“本王已经想好了,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要张全先向天下宣布退位,本王才同意与他协定。
叶歆知道这不过是面子问题,也不点破,抚掌赞道:“王爷做事果断,日后定能成就大事。”
“大事?嘿嘿,只怕他日你我之间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吧?”
叶歆脸色一正,道:“我知道王爷心存怀疑,我可以在此立誓,肃州之兵绝不踏入王爷领地半步,若是他日王爷势力壮大,我可助王爷对付苏家,到时候划河而治,天下两分,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大皇子怦然心动,虽然划河而治有些缺失,但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那将是最好的结果,因此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丝丝微笑。
“叶某也是一方之主,说话一言九鼎,王爷不必见疑,日后你我便是同盟,若是苏家来犯,我会尽量在北面牵制他。”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叶歆伸出右手与他击掌为誓。
有了这番保证,大皇子更是高兴,笑意越来越浓,道:“好,本王就认你这个兄弟。”
叶歆虽然嘴里立誓,却并不认为大皇子有能力在东平州立足,无论是人才还是军力,他都远远比不上苏家,还有张全与他暗中较劲,能守住现在的土地已经不错了,扩大地盘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自己这么做,无非是要增强他的信心,能多支撑一日,肃州便有多一日的空间,只要灭了北方诸侯,到时候再无后顾之优,就算大皇子被灭了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大皇子自然是另外一番心思,无非是要借鸡生蛋,利用现在的机会先成为皇帝,再夺回权力,最后一步便是向外扩张。
叶歆忽道:“王爷,丁才原是我的臣子,暂时在王爷处栖身,叶歆深表谢意,如今你我算是同盟者,他也该回去了,所以想请王爷放行。”
大皇子根本不想再见到丁才,巴不得叶歆把人带走,见他主动提出,自然是顺水推舟,应道:“既然是叶公要的人,我又怎么好意思不放呢!”
“谢王爷。”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叶歆便告辞了。此次南巡的几个目的都已达到,先是挑唆旷国雄与苏家的关系,使他撤兵回防双龙城,又在武化城瓦解了仙主堂的势力,稳定了龙天行与司马玉的后方,现在又成功游说张全与大皇子合作,共击苏家,如此一来,几处隐患便消除了,是时间回程了。
当然,临行之前他还有另一个打算,就是把丁才从大皇子身边挖过来,成为儿子的辅政要臣,这一点甚至比张全与大皇子的结盟更加重要。
丁才可不知道叶歆的心思,一边想着大皇子的猜疑,另一边又担心弟弟的生死,晚上翻来覆去,几夜都没有睡着,连眼睛都熬红了。
叶歆自然知道丁才的心思,虽然心里有些愧疚,却不想功亏一溃,回到他府中便拉着他劝道:“如今大皇子已经答应两家联盟之事,不日可登基称帝,也算了了你的一椿心事,不如趁这太平时期与我一起回趟肃州,看看你弟弟,无论病能不能好,都算是尽了心,日后也不会有甚么遗憾了。”
“可是……”
“我早上去见大皇子,已经替你向他告了假,你跟我回去看望弟弟,这里的事大皇子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丁才正端着水,一听这话吓得手一哆嗦,水也泼了出来,连忙放下杯子去掸着身上水渍,心中暗道:“这下更麻烦了,王爷一定以为我与公子之间来往频繁,下次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叶歆知道他心里的事,却假装甚么也不清楚,拉着他说了好一阵话,然后便带着他与马怀仁一起去了天武城见张全。
张全见大皇子答应,知道事情已经水到渠成,而他这里也早有准备,除了退位诏书之外,还将日后的官员名单也整理了出来,一些重要军职都放在自己手里,把例如九卿这些战争时不太重要而又地位显要的职务留给大皇子的人,如此一来,既表明了诚意,又可以控制将来的局面。
叶歆当然不会理会两方之间如何勾心斗角,争夺权力,此刻他的心又回到了昌州。如今年近岁末,昌州必然是大雪纷飞,按既定的计划已到了反攻的时机,成功也在此一举,一切战事都必须在明年开春之前结束,否则事情越拖越麻烦。
因此叶歆匆匆离开天武城,跟随的除了马怀仁和他使用的一些旧人,还有丁才主仆两人。一行人到了眠月河畔换上河帮的大船渡河北上,往武化城而去,希望看一看司马正诛杀仙主堂信徒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