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走到夜寒的书案边,拿起那份调查军务看了两眼,忽然冷冷一笑,回头望着正忙着奉茶的夜寒问道:“淤全罗的胆子可真不小啊!连你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
  夜寒瞥见他手中的报告,知道无法隐瞒,尴尬地道:“是卑职失职。”
  “不关你的事!”叶歆摆了摆手,转眼望向赤温,淡淡地道:“你派个人去把尚武、黄延功、岳风和淤全罗都叫回来,就说我回来了,要与他们商议军务。”
  “是!”赤温闪身离开了大厅。
  夜寒不安地问道:“不知大人?……”
  “不是我说你,有的时候该拿点气魄出来,你是右相,又是此次大军的主帅,若是连这种事情都要忍让,大军又岂能得胜?何况眼下战事复杂,屈复清虽退却未有败迹,我军虽进也不能说明胜利,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改变整个战局。
  “卑职知道,正与谋士们商议对策。”
  叶歆轻笑一声,随手把报告扔在一叠文书上,冷冷地道:“这还有甚么好商量,不听帅令就该杀。
  室中仿佛吹入一阵寒风,冻得在座诸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噪,就连旷国雄也不例外,他是第一次参与叶歆这里的议事,平时见叶歆都是笑脸盈盈,此时才领略到他的厉害,不禁也惊出一身冷汗。
  夜寒的脸色就更白了,沉声道:“卑职打算把他押到大理寺审问查明了再定罪,现在就杀似乎有些草率,难以服众,而且他是铁凉降将的领袖之一,地位仅次于尚武,若是杀了他引起哗变,实在得不偿失,还望大人三思!”
  “难以服众?”叶歆哼了一阵,又拿起另一份文书,边看边道:“我现在就要拿他的人头服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若是做些好事也就罢,可现在因为他的举措引致暴动频生,我军因为暴动死伤的数目竟比战场损失的还多,这样害军害民的将军,不杀他何以平乱?不杀他何以服众?”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叶歆已下定决心,非杀淤全罗不可。
  旷国雄对天龙朝内部情况并不熟悉,也知道此事不宜多言,因此捧着茶碗一言不发,丁才和马怀仁都觉得自己身分太低,不敢进言,魏韵其他人也抱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宗旨,听而不闻,只有夜寒和帐下谋士文臣有所反应。
  “大人的意恩我明白,但杀他之前是否应该做些准备,万一军中哗变也不至于措不及防。”
  叶歆淡淡地道:“所以我才把尚武、黄延功他们都叫来,杀人就是要杀给他们看的,别以为成为一军之主便可以为所欲为,把中军的命令置于脑后,就算是岳风、黄延功这些旧臣,犯了事也照杀不误!”
  夜寒深感叶敌的魄力,自愧做事远不如他爽快果断。
  “对了,我从司马玉那里调了不少粮食过来,对昌州应该有所帮助,魏劭会安排好运粮事宜,我已让黄延功派兵运粮,不日便可到达前线,只要处理得当,暴动很快就可以平息。
  夜寒听说有粮运到,整颗心像是泡在温水中,说不出的轻松舒服,长长地吐了口气后含笑道:“原来大人早已知道屈复清的手段,真是料事如神。”
  叶歆脸色一变,温和地笑道:“旷兄初来,说这种事情实在扫兴的很。夜寒,去安排酒宴为旷兄接风才是。”
  “对对对,是该好好为大人与旷将军接风洗尘。来人啊!备宴。”
  酒宴的欢腾虽然冲淡了刚才的杀气,但在座的人都感受到叶歆的手腕,也感受到战争所带来的压力。
  尚武四人接到叶歆的命令很快便回到漠城,这四人现在各统十万大军,可谓权倾一方,各动天下,地位、身分在肃州军中别然不同,因此同时到达漠城立即引起了所有军民的注意。
  夜寒等人都知道叶歆要杀淤全罗,因此迎接四人的时候都显得志忑不安。
  淤全罗并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由于路远,他是最后一个到达漠城的统帅,一进城便露出扬扬得意之势,连马都不下,骑着战马一直跑到叶歆和夜寒身前,然后才跳下马背。
  夜寒等人随着叶歆站在行辕外等候,见淤全罗如此嚣张,都感异常愤怒,但想到他死期将至,又有些悲哀,堂堂一方大将也将是刀下之鬼。
  叶歆没等他下马,冷冰冰地唤道:“把他押下去。”
  没等淤全罗反应过来,赤温便带着一队亲卫冲了上去,把他从马上扯了下来,按倒在地后用绳捆得结结实实。
  身子被绳子一勒,淤全罗这时才反应过来,吓得面如土色,大叫道:“为甚么绑我,我无罪,我无……”
  “吵甚么吵!”赤温拿着一个布团塞在他的嘴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让手下拖着淤全罗进入了中军行辕。
  看到堂堂一方统帅竟落得如此下场,旷国雄等人都感到身子发冷,心里大感不安。
  叶歆冷眼扫视着围观者,淡淡地道:“各位不必害怕,只要忠心为国,依令而行,绝不会有如此下场,反之,若是有谁知国家的利益于不顾,就算贵为将军,我也会摘下他的脑袋。”说罢不等众人回应,甩袖便往行辕内走去。
  夜寒等人面面相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淤全罗得意而来,哪里知道这次来便是进了鬼门关,有来无回,心里说不出的后悔,只盼着尚武能救自己一命。
  尚武是最早到的统帅,听说淤全罗一到就被抓了,惊得脸都白了,看着若无其事走进来的叶歆,急声问道:“大人,淤全罗犯了何事,竟要抓他?”
  叶敌扫了一眼屋内的三人,淡淡地道:“犯了军法,自然要军法从事。”
  尚武对淤全罗的作法也有所耳闻,心里其实十分不满,因为淤全罗的决定,他所面临的屈家军士气大振,又增添了兵力,攻打起来更加困难,但碍于同为铁凉降将,不能不为他求情。
  “淤全罗统领一方大军,抓他对大军不利,就算有错也应该让他带罪立功。”
  叶歆甩袍坐下来,冷冷地应道:“尚将军,你知道淤全罗有多少部下因为暴乱而死吗?一千七百八十六人,他到现在一仗没打,却丧失近两千名士兵,还有上万百姓,使我肃州大军变成了残暴之军,弄得昌州人心惶惶,原本有些投降的人也纷纷逃走,用他一颗人头根本不足以弥补这些损失。
  尚武又是一惊,这时才知道叶歆要杀淤全罗安抚民心,心里顿时乱了。
  岳风和黄延功对视一眼,都觉得叶歆这么做合情合理,只是同僚之谊不能不顾,齐声道:“还望大人念他功劳,免他死罪。”
  “不必多言了,现在不杀他,以后便会有更多士兵战死,暴动也永不会停歇。何况淤全罗投降到现在只是带兵,一仗未打,寸功未立,哪有甚么以功抵过之说?而他身为一方指挥却屡屡违抗帅令,这种大将要他何用?”
  叶歆语气刚硬决绝,不留丝毫余地,尚武三人都知道亲全罗性命难保,一起望向后面进来的同僚。
  尚武拱手道:“各位,撇全罗将军罪不至死,还望大家联名保全。”
  夜寒尚来说话,赤温抢着道:“淤全罗目无上司,刚刚见了叶公与相爷,连马都不下,这种人岂有不杀之理。”
  尚武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听了赤温一阵抢白,脸色刷的变了,若是违抗军令还可以求情,但飞扬跋扈却是做臣子的大忌,淤全罗连叶歆都不放在眼里,就算这次保了下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还要连累为他求情的人。因此尚武也不好再求,默默地退到一边,心里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叶歆望了他两眼,和颜悦色地道:“尚将军和岳将军处事得当,应为将军中的表率,右相,他们两个记头功一次。”
  “是!”夜寒知道他要安抚尚武,含笑提议道:“不如将两位大人的功劳向各军宣扬,以示表扬,同时也可以勉励各军向两位将军学习。”
  “主意不错,就这么办了。”
  尚武久在官场,叶散的用意他心知肚明,却也说不出甚么,长叹一声,默然坐回原位。淤全罗的确是咎由自取,给大军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影响到整个战局,若是能以他的人头平息暴乱,对于大军百利而无一害。
  叶歆微笑又道:“这次叫大家来除了淤全罗的事情,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旷国雄十万大军与双龙城归入皇统,从此以后我部便能与龙天行所辖之地连成一片。
  黄延功早知此事,因此还算镇定,岳风和尚武都忍不住惊呼起来,脸色被狂喜代替,兴冲冲看着旷国雄。
  旷国雄知道自己的地位与这三人相若,站起来微微欠身,含笑道:“双龙城防务已交与黄将军暂管,从今以后旷某与大家同朝为臣,还望诸位多多提携。”
  “好了,大家慢慢再聊,现在要商议昌州的战事,明日我和旷将军一起去见清月国,见到旷将军,他们大概更不敢有甚么行动。”
  夜寒忽道:“大人,月初我写信给朴哲,请他出兵攻打凉州。”
  叶歌微微一愣,略加思索便已知道他要干甚么,含笑道:“你是右相,有权力这么做,朴哲是知兵之人,一定会伺机而动。”
  夜寒见他没有责怪自己妄动,心中大安。
  “还有一事我要宣布,月中我在双龙城与苏家签下互不侵犯条约的草约,两家划河而治,各占南北,三十年内不动刀兵。”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都忍不住跳了起来。这条约一签,三十年内天下便不可能一统,天下大势也就基本上定了,北叶南苏,各取其地。
  叶歆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看着他们一脸惊愕的面孔,微微一笑,又道:“各位不必惊讶,要一统北方大概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苏方志在南面也是如此,两方分地而治,从此停止战争,对天下的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夜寒等人都抱着一统天下的信念,突然得知无法实现,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
  旷国雄见证了那个历史时刻,至今仍在感慨。
  “好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一统北方,一切先从昌州开始。夜寒,你是主帅,你来下命令吧!”叶歆站了起来,踱步走向厅侧的书架边。
  夜寒依然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虽然坐回主位,却望着众人发愣,半晌都没说话。而其他人也是一样,低着头细细沉思,叶歆每次出手都有意想不到的手段,然而没有一次像今次这样惊世骇俗,众人都在琢磨叶歆与苏家签定条约的真正用意。
  叶歆知道自己的想法属于另类,也没有想过众人很快就能接受,如今南面的威胁荡然无存,可以全力攻打屈家,然后亲征。数年的战乱换取三十年的和平,这笔交易十分划算。
  淤全罗的人头很快便送到了大帐,望着血淋淋的人头,众将的心里都恍若雷击一般,尤其是后来归附的尚武、旷国雄等人,都不禁暗暗警告自己,叶歆虽然表面上温和,但要下手时绝不手软。
  夜寒凝视着人头片刻,又望了望叶歆,扬声盼咐道:“把淤全罗的人头传示昌州,我亲自去接管淤全罗部,并由此时起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不能让淤全罗的愚蠢行为损害了我天龙朝的圣名。
  尚武大惊失色,闪身而出劝道:“相爷,传示人头就不必了吧?我怕会影响淤全罗部的军心、士气,万一引起哗变可不得了。
  夜寒沉声道:“军心固然重要,民心却更加重要,大军就像一团烈火,而百姓却如同海水,水要灭火轻而易举,我们并不是强盗,来昌州也不是要劫撩财物,而是要把这里变成天龙属地,我宁可没有十万大军,也不愿意激起民变。
  岳风听了肃然起敬,点头附和道:“相爷此言极是,没有百姓,哪来大军,杀了激全罗虽然对大军有些震荡,但军中不乏明理之人,他们应该知道此举对大军有利,断然不会做出哗变之事。”
  其他将领也都连声附和。
  见夜寒的诀定得到众将支持,尚武也不好再说甚么,毕竟淤全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他也不想自己的仕途再有甚么波折。
  第二天,夜寒便带着亲全罗的人头亲往锹全罗部所在的区域,叶歆担心他的安全,让赤温领着五千亲卫骑兵随侍。
  突然而来的消息的确弓起军中一片哗然,淤全罗的亲信们都急红了眼,要与夜寒拚命,但很快就被军中其他将领制止了,这段日子他们为了民变与暴动疲于奔命,自然清楚其中的原因,杀了淤全罗再加上开仓放粮,仿佛在烈火熊熊的区域内洒下仙液甘露,到处都一片清凉,民变也戛然而止。
  昌州城中,屈复清正与诸子商量着下一步计划,突然听说叶歆斩了淤全罗,惊得跳了起来,脸上全无血色,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也变得暗淡无光。
  屈显武诧异地看着父亲问道:“父帅为何如此吃惊?我们的计策令叶歆被迫斩去一员上将,军心、士气必然大受影响,这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屈复清长长地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显武,你只知道表面之利,不知内中之弊,淤全罗之死固然会影响军心、士气,却平息了我们辛辛苦苦才挑起的民变,没有了民变,再加上叶歆的治军手腕,不出三日,军心必然稳定。
  “真的那么神?”
  屈复清嘿嘿一笑,道:“淤全罗是甚么人?昔日铁凉的名将之一,出身豪门,官拜镇国将军,与尚武两人并称凉州二杰,是仅次于红烈的重要将领,叶歆敢把他杀了,必定不怕军中哗变。”
  屈显武是屈家唯一与叶歆交往过的人,想起初见叶歆的情景,心里一阵慨然,当初那个叶歆还只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转眼间已权倾天下,是证明世事变幻奇妙无常的最好例子。
  “遇上这样的对手,能做的大概只有尽量发挥吧!”屈复清有一种无奈的感觉,就像被蜘蛛网裹住的昆虫,剩下的只有挣扎。
  屈复清正叹息之际,门外突然有一名总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脚不停步便禀道:“大帅,不好了,雪狼关的朴哲出动八万大军进逼我境。”
  “果然来了!”屈复清早已料到雪狼关的肃州不会坐等消息,脸色沉得像天空的黑云,看不出一丝阳光。
  “父亲!现在该如何是好?”
  屈复清望向灯台上闪动的火苗,良久才回过神来,苦笑道:“若是雪狼关在手,我们大可以学铁凉固守南北两关,如今北面没有天险可守,就算退入凉州也未必能保万全。
  “清月国、旷国雄、苏家,没有一个是有用的,真是可恶之极。”屈显武愤然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水四溅。
  “乱世便是如此,只能求己,不能求人,不过……”屈复清忽然沉默了,过了良久,嘴角忽然牵出丝丝阴笑,喃喃地道:“若是把昌州割让给清月国,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
  “父帅……”屈显武惊得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父亲,屈氏一门在昌州经营数十年,本应誓死也不放弃,没料到父亲竟要让人。
  屈复清摆手打断他的话,微笑道:“反正肃州军一时半刻还攻不进来,先试探一下清月国的反应,若是能诱使他们派大军来接收领地,我们有机可乘。
  “您的意思是……我明白了!您要引清月国与肃州军正面交战。”屈显武突然领悟,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屈复清满脸笑容地看着小儿子,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显武,你要辛苦一趟,前往清月国游说清月皇室。云璧这个人足智多谋,作风稳健,要想骗过他只怕不易,而清月皇室不在战场,判断力较弱,成功率也会大些。
  屈显武阴笑道:“这是孩儿应该做的,哪里有甚么辛苦,父亲放心,孩儿一定成功归来。”
  “好!我会固守此处等你的好消息。”
  灯火摇曳,阵阵阴冷的笑声使得屋内更加寒冷,然而屈氏父子的心里却是十分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