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有的时侯也是宿命,屈复清虽然在昌州经营了二三十年,可以说是老树盘根,论理说不会轻易被拨,无奈他遇上了叶歆。
肃州的新锐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狠狠地劈向昌州大地,正如五行所说金克木,老树根基再稳也无法阻挡宝剑的锋刃。
在岳风、夜寒和尚武的三路大军夹击下,屈复清的主力大将被死死地拖在前线,兵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以至于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身处前线的丘山城守将钱开强行撤兵,但立即被如海如潮的肃州大军追击,落得个全军尽没的下场,钱开也算是忠烈之士,自尽殉主了。
相比之下,更多的将领为了还在昌州城的家眷,选择了投降,当一座座城池飘舞着龙牙旗之时,屈复清的退路也被一点点封住,他的主力三万人找不到退兵良机,被迫停留在巴塘一带据险而守。
另一边,夺取青狼关的战役却并不如想像中那样顺利,屈显武对尚武抱着深深的怀疑,只是因为父亲的坚持才不敢反对,但他还是利用机会送信前往青狼关。
夜寒和黄延功的骑兵一先一后如利箭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阻碍,一直插到青狼关的前面,然而城上似早有准备,虽然只有三千守军,但凭着高大的城墙,用强大的箭雨阻挡了夜寒三万骑兵的脚步。骑兵不利攻城战,夜寒等人只能一方面加强压力,另一方面调取攻城部队前来。
尚武的十万大军回师而击,却对巴塘一带围而不攻,把攻击目标定在巴塘周边的城池,不断派出军队去征讨,一点点蚕食屈复清仅有的地盘,就像是猫在玩弄垂死的老鼠。
屈复清虽然对尚武恨之入骨,然而他此刻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困守在巴掌大的山城之中,军心士气低落,逃兵每日都有,粮食也在一点点被耗尽。
站在城头望着城外茫茫起伏的丘陵,他真有一种想跳城自尽的感觉,只是心中还有不甘,自诩堂堂一代名将,本应名垂青史,却落到这步田地。
“难道是天要绝我吗?”
灰濛濛的天空平静不波,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展示着对失败者的冷漠无情。
“大帅,是时侯放弃了。”说话的是屈复清的亲信吴凯。
屈复清看了一眼追随自己近四十年的老朋友,苦笑道:“我现在大概连放弃的权力都没了。”说着手朝外一指,又道:“十万大军像钳子一样夹着我们,我们连突围的能力都成疑问,还说甚么放弃。”
吴凯微微笑道:“钳子虽然厉害,却还是有口可开,只要不变成套子,就还有机会,如果想办法让它松一下,就可以脱离。”
“你的意思……”
吴凯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禀道:“潜装出服。”
屈复清的脸又白了,这么做就等于弃三万大军于不顾,堂堂一代名将怎么也不甘心做出这种下作之事,但也知道吴凯是一心为己,而除了这个办法,已别无良策。
吴凯见他犹豫不决,着急地劝道:“大帅,事不宜迟,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要想东山再起,您绝对不能出事。”
“不,不,这实在太……”屈复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虽然心动,却又不敢面对外界的指责。
吴凯与这位上司相处了几十年,对他一举一动所表露出来的含意了如指掌,知道他动心了,继续苦劝道:“我知道您不放心大军,所以请您把帅印交给我,我扮作大帅在军中处事,拖住尚武半个月,您带亲兵火速前往凉州,在凉州重整旗鼓再作打算,只要您没事,就算我战死在此也绝无半句怨言。”
屈复清心头一震,吴凯这么做无异于把自己放在火堆上,替他承受烈火的煎熬,最终恐怕只有死亡一途,感动得一把握住他的手,颤声道:“老弟……”
“大帅,您快走吧!早一步离开,就多一分希望。”
屈复清的确不想就此终结一生,在吴凯义行的感动下终于点头答应了。
是夜,屈复清便收拾好行装,带着十名亲信卫士趁着夜色深浓之际离开中军大营,直奔巴塘城门,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往青狼关奔去。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踏出巴塘城门的一刹那,城头上突然出现无数火把,把城上城下照得通亮,偷偷撤离的计划便就此终结了。
“大帅!是大帅。”
“真是大帅啊!”
屈复清惊得脸都青了,既尴尬又无奈,然而惊愕之余,更出乎意料的事出现在他眼前,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的城头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怂恿他出城逃走的吴凯,一张忠诚不二的脸此刻已满是奸笑邪意。
“原来是你……”
屈复清现在才知道自己中了吴凯的诡计,带着军队破坏的不是别人,正是整个计划的始作俑者吴凯。这一刻,他彻底绝望了,失败早已是意料中的事情,却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败在自己的亲信手下,白天的那副面孔记忆犹新,感动着心底深处,转眼之间温情变成了风霜,吹得他浑身直打寒嚓。
吴凯此时却是意气风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指着城门下的屈复清挑衅道:“大家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的大帅,明知道再打下去会输,明知大家都在为他拚死血战,居然卑鄙得想要一个人溜了,扔下咱们三万兄弟让敌军任意杀戮,这种人还值得我们拥护吗?这种人还是我们的领袖吗?”
士兵们哪里知道其中奥妙,见到效忠的对象居然在最危急的时刻抛弃了自己,心里都愤愤不平,以往的忠诚也都烟消云散了,一个个手挥刀剑大声斥责了起来。
“甚么狗屁大帅,不过无耻小人。”
“咱们犯不着为他卖命,不要管他了。”
巨大哗然声中,一个人的声音只像游丝般细小,即使大叫也无济于事,因此屈复清也放弃了辩解,墙倒众人推,到了这一步,求饶也没有用。
随同屈复清出逃的亲兵却知道一些真相,急忙围住他,劝他急逃。就在此时,一支飞矢不知从何方射出,在火光的照耀下狠狠地钉在屈复清的咽喉,可怜一代名将死前连话都说不出来,便垂马而死。
屈复清一死,整支大军的军心更加涣散,人人思危,都在为自己打算,而带头杀害主公的吴凯却成为了新的主将,他本就没有打算再战下去,计杀主公也是担心他会拚死一战,连累自己小命不保,现在手握军权,立即派出信使前往尚武军中求降,同时送去的还有屈复清的人头。
见到突然而至的信使和人头,尚武也大吃一惊,尤其是屈复清的死讯更是出乎意料,同时也有些失望,眼见就能活擒敌方主将,现在却只得了一头,功劳还被降将分去了大部份,多少有些不满,但事情重大,他也不敢擅自作主,立即把信使和人头送到漠城。
自从尚武杀回巴塘,叶歆已离开了黄延功的军中回到漠城。战争到了这一步,已进入了短兵相接的地步,用不着再出谋划策,他也乐得轻松,除了每天看看前方送来的战报之外,其余的时间都与凝心一起研究道术。
漠城外的山谷种了不少桃花,春天已至,美艳的桃花一一盛放,染得一片春浓。
凝心喜欢花,喜欢这种春天的气息,这一日便叫了叶歆陪着她出城赏花,一直到黄昏。
刚回到城中,赤温便满面春风地冲到了叶歆的中军驻地,一进门便大声嚷道:“大人,大喜啊!”
叶歆刚坐下便听到叫声,抬眼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深色的方盒子,微微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赤温太过兴奋了,顾不得礼仅便迫不及待地禀道:“大人,屈复清死了!”
叶歆脸色大变,腾的扶案而起,惊愕的目光紧盯着他,追问道:“死了?怎么回事?谁杀的?”
赤温把手中方盒一举,含笑道:“这是屈家军中送来的屈复清人头,外面还有他们派的求降使者,尚将军不敢潜越,所以把人和人头都送到了这里,一切请大人定夺。”
“人头!”叶歆惊愕地望着方盒子,心潮一阵澎湃,堂堂的一方之主终死了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实在有些悲哀,更令他震惊的却是屈家军的反应,主帅死了本是天大的事情,他们不为主帅举丧,居然还把人头割下来求和,其中的阴险与卑劣不言而喻,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大人,使者就在外面,您要见吗?”
叶歆露出厌恶之态,不想与这些小人说话,摆了摆手,冷冰冰地道:“不必见了,事情很简单,要投降就让他们主将带着人亲自到尚武军中投降,不然十天之后我派人去屠城,巴塘的三万人一个不留。”
“屠……屠城!”赤温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冷漠的主公,心里着实感到纳闷,不明白这种好事为甚么也要生气。
叶歆厉色道:“照我的话告诉他,只有十天时间,敢不开城投降,我一定屠城。”
“是!”赤温不知道哪里触怒了他,吓得不敢再说话,一溜烟便退出了屋子。
赤温刚走,凝心便闪身而出,她望着叶歆冰封般的面孔,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叶歆摸了摸书案,慨然道:“世上卑鄙无耻的小人还真是不少,这些人卖主求荣,居然还有脸前来投降,以为我会像他们一样,真是可笑之极。”
“别生气了,世间人心险恶本就是常理。”
叶歆摇了摇头,走出屋门扬声唤道:“来人啊!”
院外的卫士应声而至,躬身问道:“您有何盼咐?”
“告诉赤温,我连夜起程去尚武军中,让你安排一切。”
“是。”卫士又是一揖,然后闪身便走。
凝心站在屋内问道:“要走了?”
“嗯!这事还是我亲自处理比较好,屈复清虽然是我的敌人,但这种死法实在有些不值,总该让他九泉之下RE目,所有的人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
叶歆抬眼望向天空,屈复清死了,昌州大地的天空已被天龙朝的大旗覆盖,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吴凯接到信使带回来的消息,果然吓了一跳,对方既然下了十日不降便屠城的命令,他们就不可能再有任何谈判筹码。
消息在群将之中也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事实上有不少人还是心向屈家,对于吴凯的决定十分不满,同时也暗恨他的部下射杀了主公,只是碍于吴凯大权在握,不敢说话而已,现在面临屠城的命运,他们也不敢逞强,默然中答应了吴凯投降的建议。
第二天,吴凯便带着所有的将领前往尚武军中投降,还带了一大批印信和文书。尚武不知道叶歆是甚么意思,因此不敢表露态度,只以降将之礼对待,把吴凯等人留在军中为人质,然后派遣手下前往巴塘收编昌州降兵。对于士兵,他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不但送出了大批的酒肉,还发放安家赏金。
这番举动立即引起昌州士兵的好感,对于他们来说,打仗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赚取军铜安家,现在尚武不但送粮送肉,还送安家费,一下便打动了他们,觉得为这样的势力效忠也是一种福气。
叶歆赶到军中已是五天后的事情,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利用眼前的变故尽早结束昌州的战事,甚至连凉州都可以不发一兵一卒。
在尚武和将领们的簇拥下,叶歆直接进入接管后的巴塘城。
踏入这位于山中要塞位置的城池,叶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城虽然不大,但城墙很高,山势又陡,若没有数倍大军,极难强攻下来。
“好一座险城。”
尚武含笑道:“是啊!属下虽有十万大军也不敢强攻,本打算围城困死他们就算了,没想到屈复清被自己的手下给宰了,倒省了不少事。”
叶歆听出他话中有幸灾乐祸之音,脸色微微一沉,淡淡地扫他一眼,问道:“现在屈家军谁为主?”
“吴凯。”
叶歆想了想,找不出与此人有关的任何资料。
没等叶歆提问,尚武笑道:“此人倒是十分乖巧,自从投降之后便帮助属下整编屈家军,城中如此平静也有他一部分功劳,属下想把他收归部下,不知……”
请求之言刚出,尚武忽然发现叶歆的脸上染了一层厚厚的浓霜,满带煞气的眼神盯着自己,心头不禁一跳,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叶歆倒也不想让他难堪,淡淡地道:“到了地方再说,你的中军在哪?”
“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到了。”
叶歆不再多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中军所在。
中军设在城守府里,原本就是屈复清的中军所在,一切都布置得很好,因此尚武进城便可以使用。与大城相比,城守府并不算宏伟,甚至还有些偏小,但在这小城已经算是华丽大宅,外墙用的是整幅青色山岩砌成,正厅也是用山岩砌成,外面刷了一层白灰,经过风霜侵蚀,看上去有点破旧。
叶歆已无限留意所处的环境,因为刚踏入院门便看到院中整齐站着两排将领,分列左右,留下中央一条通道。
没等他说话,尚武扬起脸自豪地道:“诸位,这位便是闻名天下的叶公,大家快见礼。”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位闻名天下的人物,现在是他们效忠的对象,谁也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
“参见大人。”
叶歆扫了一圈,从降将的脸上看到了他们心里的畏惧与不安,知道不能相逼太甚,微微一笑,道:“各位辛苦了,以前是敌人,以后是朋友,不必太拘束。”
吴凯抢步而出,含笑曲身应道:“早闻大人不世英名,今日能拜倒在大人的麾下实在是我们三生之幸。”
叶歆上下打量他两眼,回头望着尚武问道:“这位是……”
“这位就是深明大义,率领昌州大军归顺的吴凯吴将军。”
“属下……”吴凯正想奉承几句,忽见叶歆的目光像鹰钩般盯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感觉有甚么不对。“
叶歆突然冷冷一哂,金石般轻喝道:“赤温,把这人给我捆起来。”
“是!”赤温早有准备,立即带着八名壮汉如狼似虎扑了上来,不由分说把发懵的吴凯按倒在地,然后像粽子般捆了起来。
吴凯听得傻了,原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叶歆会大加夸奖,还会加官晋爵,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身子被绳子勒得剧痛,神志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叫道:“冤枉啊!我有功无过,叶公明鉴,明鉴啊!”
尚武也吓了一大跳,不安地问道:“大人,此人有献城大功,不知他犯了何事惹您动气?”
叶歆冷笑道:“卖主求荣,我没有这样的部下。尚武,你是铁凉名将,当年也与我为敌,后来赵和势败,你可曾想过杀了赵和,前来投我?”
尚武被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呐呐应道:“这……自然不会,我可不是畜牲。”
“既然知道,你还问甚么?”叶歆的声音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