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苏剑豪英俊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白云金丝锦袍、头束白金发冠、脚蹬官靴,面带微笑、长鬓飘舞,好不潇洒。无论男女,精神都为之一振。
苏剑豪一边走进来,一边拱手向众人问好,这两年在官场上得意,似乎人也更有自信了,表现出来的气度更加出众,站在众书生的身边,犹如鹤立鸡群。不少的书生似乎和他很熟,纷纷围了上去问好。
苏剑豪微笑着一一问候,当他的眼睛扫到叶歆的时候不由的愣住了,惊愕之情使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
叶歆面对他,心情有些复杂——若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自己的命运也不会如此波折,然而好像没有理由去恨他。因为他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由于地位特殊才使问题复杂化。而且这个时候,自己若想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苏剑豪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于是,他面带微笑向苏剑豪点了点头,表示友好。
苏剑豪拨开人群,走到叶歆的身边,神情有些激动,问道:“叶公子的手好了吗?”
叶歆挥了挥双手,笑道:“完好无损。”
苏剑豪见到叶歆双手的两道狭长的疤痕,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道:“当年之事实在是两位兄长鲁莽,苏某在此向叶公子陪罪了。”
叶歆有些惊讶,本以为苏剑豪即使不与他交恶,至少也会冷言冷语,可如今苏剑豪以二品大官之尊拜向他这么一个白丁当面陪罪,无论真假确是难能可贵。
他扶起苏剑豪,道:“苏大人为何如此多礼,当年只是小事而已,不必如此挂怀。”
其他人都惊异地看着两人,苏剑豪乃天之骄子、圣眷正隆,居然向一个赶考的书生陪罪,不能不令人吃惊。
“冰小姐没有跟你一起来吗?她在京里吗?”苏剑豪特意向叶歆的附近张望了一下,神情有些落寞。
“在京!”叶歆的心猛的一跳。
苏剑豪果然问起了妻子!叶歆的神情显得略为紧张,话便冲口而出,可刚说完,心里又后悔了起来——如此一说,便是将后路给封死了。此刻他只能打定主意,以追求功名而延后正式拜堂成亲这理由搪塞外人。
苏剑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柳成风见两人相谈甚欢,插嘴道:“原来叶兄与苏大人有深交。”
苏剑豪笑道:“哪里是深交,叶公子为了我差一点废了双手,这事顺州的举人应该有人知道。”接着转头向一名身形修长的书生道:“方诺诚,你应该知道。”
方诺诚比原来更加吃惊,道:“是他?!”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三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歆不欲声张,笑道:“往事不必提了,难得有幸见到大人,我们坐下再说。”
旁人见他如此说法,只好忍着好奇心,没有多问。
苏剑豪当然不想提及当年的丑事,高兴地拉着叶歆坐到了台上。于是叶歆和苏剑豪成了这议事厅的主角,所有人都望着他们两个。
在这种情况之下,苏剑豪当然不便问一些尴尬的问题,只是说了几句闲话。
柳成风忍不住首先发问:“苏大人,昌州之事,朝廷为何不彻查?难道朝廷不理百姓的生死吗?”
苏剑豪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才道:“朝廷之事,自有他的分寸,做与不做、行与不行,皇上自有圣裁。不过,我也觉得似乎应该查一下比较好。只是我掌禁军,这事不归我管,我不能越权干涉其他衙门的事情。”
叶歆不愿意朝廷现在就查此事,这本是他手上的一个筹码,现在查出真相,手上便少了一个升官的机会。况且,这事他已计划好了,这是一步重要的棋,不能轻易便使出来。
他插嘴道:“这事还是暂缓一下更好,屈复清手上有二十几万大军,没有证据就不能冒然彻查。万一查不出什么,不但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还有可能逼屈复清造反,这恐怕不是大家想见到的结果吧?”
众人一阵哑然,只有苏剑豪拍手赞道:“叶公子此言有理。据报,昌州秋后的旱情减了很多,又有很多地方的富商捐款赈灾,情况己经得到控制,屈爵爷居中调度,不能说他无功。这事就不必深究了,只要百姓的生活改善了,便是朝廷之福。”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屈复清与父亲私交不错,而且唇齿相依,眼看皇上一天天衰老,却迟迟不立太子,夺嫡之争只怕很快便要展开,情势也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因此不能不防着事态往坏的方向发展。
苏剑豪在众人心中的地位颇高,见他发话,众人都不再言语,于是说起一些其他的不平之事,都是些欺压百姓、逼良为娼的小事,苏剑豪自然是答应相助。
叶歆看在眼里有些想不通——如此看来,苏剑豪经常来到这里,他为何而来呢?难道是拢络人心?可这些人中,能中进士的人有限、能成大官的人更有限,似乎不太值得这么做。
叶歆不由的仔细端详着谈笑风生的苏剑豪。两年不见,他似乎变了一些,原来的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则越来越浓,走到任何场所都能成为核心人物。
那些女举人的目光更是不同,她们都是出自官宦之家,也有机会参加科考,因而对于苏剑豪这么出众的人品,自然不会放过。
坐了一阵,苏剑豪说有公事,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还邀请叶歆去他家做客,叶歆自然是随口应了。不知为何,叶歆看着苏剑豪的背影,忽然有一种落寞的感觉,似乎苏剑豪的背上写着孤独两个字。
对于自己奇特的想法,叶歆不禁哑然失笑。又坐了片刻,他也告辞而去。
红緂和锦儿正在对面的饭庄坐着等叶歆。
红緂主仆二人一见叶歆出来,便迎了过去,道:“想不到真的遇上他了。”
锦儿却道:“他真的很出众,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叶歆调侃道:“怎么,动心了?”
锦儿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娇嗔道:“叶大哥真坏,拿我来开玩笑。”
叶歆瞥了一眼红緂,笑道:“我倒觉得妹子和他挺相配的。”
红緂勃然变色,怒气冲冲的瞪着叶歆。叶歆只道自己开个玩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当场愣在那里。
“是啊!小姐……”锦儿很赞同叶歆的看法,可看到红緂的面色就不敢再说。
红緂凝视着叶歆许久,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也配不上,你还是另找他人吧!锦儿,我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红緂说罢,便向城门走去,锦儿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急忙追了上去。叶歆不明所以,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继续在城中的大小酒馆中游逛。
自从这日之后,红緂变得有些幽沉,虽然仍尽心地帮叶歆做事,但是话少了许多,总是喜欢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湖水。叶歆和锦儿都知道她有心事,但红緂不说,他们也不好问。
“春天到了!”
红緂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湖边静静的看着,湖边的草地已经冒出了青青的小草,树上也发出了嫩芽,像征着春天的到来,湖上也多了很多水鸟,追逐着、鸣叫着、嬉戏着,生机盎然。
“小姐!”锦儿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知道这个时候红緂一定在这里。
红緂似乎没有听到,呆呆地托着下巴坐在一段枯木上。
锦儿坐到她的身边,也看着平静的湖面,道:“小姐,你这个样子,不如我们回凉州吧?”
“不,我决定了,直到柔姐出来为止,我都会在大哥身边帮他。”
“可是,老爷……”
红緂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回去,对爹也有好处,免得他老人家为难。况且,现在我不能走。”
锦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出了一个她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道:“小姐,你是不是为了叶大哥?”
红緂幽幽地道:“锦儿,我很佩服大哥,他对妻子真挚的爱使我深深地感动了。我开始明白当初柔姐为什么选择了大哥,若是有人能为我如此,我也就心满意足。不过,天下未必能有第二个像大哥这样的人。现在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们应该帮他,孩子刚出世才三天,以后还有更多的事要我们帮忙。”
锦儿似懂非懂,但她明白了一样事情,红緂是因为感动叶歆对妻子的爱情而喜欢上他了。
她非常惊惶,着急地劝道:“小姐,你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是不可能的,老爷也不会让你这样下去。”
红緂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得到过什么,既然大哥这么执着,我为什么不能呢?恐怕要等到柔姐出来,我才能放下这份执着。”
“可是,柔姐若是一辈子出不来,你难道也一辈子待在大哥身边?”
红緂的笑容中带着点苦涩,道:“若是能待在大哥身边一辈子,也未必不是好事。不,我不能这样想,这太自私了,大哥也不会容忍柔姐在笼子待一辈子,他会拼了命去救柔姐出来。”
锦儿这下傻了,红緂如此确切的回答,反而使她说不出话来,然而她想到另一种可怕的后果。
“锦儿,其实跟在大哥身边会干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许会名留青史。大哥虽然没有将计划说出来,但我知道,他已经在策划着一次大行动,只要他入了官场,便会不断的推出一个又一个的计划,直到柔姐出来为止。”红緂傻傻地笑着,又道:“名留青史,历史上会留下我们的影子吗?又会如何评价我们呢?我实在想知道,可惜那是死去之后的事了。”
然而,此时的她不曾想到,她也将是历史的撰写者之一。
锦儿只有听的份,不知该如何回答红緂。其实,红緂也不想知道锦儿如何回答。
过了半晌,锦儿突然醒悟起自己为什么来找红緂,急声道:“小姐,我忘了,叶大哥找你有事。”
“你怎么不早说?!”红緂猛的站了起来,留下一句埋怨的话,便飞奔而去。
锦儿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既想笑,又想哭。
“大哥,你找我吗?”红緂站在“凤鸣轩”外,叫了一声。
因为没有叶歆的道术,周围的毒藤是不会让开路的,之前便有一个庄丁忘了规矩,不小心误碰了毒藤,结果昏睡了十天,醒来之后还让马怀仁重罚,从此以后谁也不敢擅自来这一带。
话音未落,毒藤左右移动,让开了一条道。
红緂走了进去,见叶歆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叶歆抬头看着她道:“妹子,我要搬家了。”
“搬家?”
叶歆见到她诧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正是,城里不是有房子吗?我登记的是那个地址,送喜榜的人会去那里,所以要搬过去住,那里已经安排好管家,就等我搬进去住。”
红緂恍然大悟道:“难怪大哥当初要置两处宅子,原来是为了现在用的。大哥是怕别人起疑心吧?”
“正是,我要给别人一个好形象,刚入官场,事情难料,还是保守一点较好。”
红緂好奇地问道:“大哥虽然有才,但榜还没有发下来,大哥怎么知道自己已经中了?”
叶歆笑道:“我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红緂愣了下,随即明白,叶歆一定是用遁术去什么地方查到的。
果然,叶歆说道:“昨晚我去到这次的主考翰林学士伏宇全的府上,他和一班考官们正在那里准备发榜的事情,所以我就知道了。”
“考了第几?”红緂急着问道。
叶歆笑着竖起一只手指,又叹道:“我本只想个二甲进士,谁知竟然中了魁首,这倒也出了我的意料。”
“状元!”红緂像是自己中了榜一样,竟然高兴地挽着叶歆又跳又叫,弄得叶歆很不好意思。
卧房里的孩子被吵醒了,哇哇的大哭起来。
冰柔也被吵醒了,一边哄着刚出世的儿子,一边问道:“妹妹来了吗?什么事这么高兴?”
红緂的脸立时染上了红霞,松开叶歆的手臂。
“大哥中状元了。”她边说边走进卧室,坐在冰柔的身边,摸了摸孩子嫩滑的小脸,笑道:“小梦山,你爹中状元了,你将来也要中个状元,别输给你爹。”
叶歆将儿子命名为破,意思便是希望他母亲早日脱出牢笼。冰柔却不喜欢,自己又给了儿子另一个名字——叶梦山,因为她想到了晓日城的梦山。
叶歆无奈,只好答应待妻子脱出牢笼之日,儿子便改名叫梦山。红緂不喜欢破字,因而还是叫着“小梦山”。
冰柔早上便知道了,着实欢喜了一阵,现在见红緂如此高兴,又笑了出来。
红緂想起一事,问道:“大哥,我们搬了,柔姐和孩子怎么办?”
叶歆道:“这正是我要找妹子来商量的原因。中了榜之后,我有很多事要办,不能来回跑,而柔儿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就请妹子白天留下来帮我陪柔儿,我夜里会回来这边,好在孩子已经安全地生下来,柔儿有个伴我也放心多了。”
“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叶歆无奈道:“没办法,城门要检查,若是不能保证安全通过,我不想冒这个险,也不想让他们母子分开,况且这里空气好,对柔儿和孩子都有好处。”
冰柔生下孩子后,似乎心情开朗了许多,终日弄儿为乐,即使没有丈夫在身边,也不会像往常一样大发脾气。而且栏杆的空隙够大,可以将孩子抱进抱出,这对于照顾孩子有很大的好处。
一时,孩儿饿了要吃奶,红緂不好意思看着,于是回去书房。
过了一会,叶歆也走了出来,道:“孩子睡了,我们出去说吧!别吵醒了孩子。”
这个时候的叶歆才恢复了他本来的性情,温柔和气,十足是一个好父亲的样子。红緂看在眼中感受甚深。
去到“披云榭”,红緂便问起叶歆有何打算。
叶歆脸色又阴了下来,道:“朝局的混乱,比我想像中的更难以捉摸。派系的分化似乎并不像坊间传的那么分明,因而无法看出各皇子的势力大小,大臣与诸皇子间有颇多来往,外人实在是难以看出个中玄机。我本来打算找到一皇子投靠,但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我拿捏不准谁是最适合的人选,万一走错了,我死不要紧,柔儿和破儿不能有事。”
“大哥怎么知道这些情报?”
叶歆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道:“这是马怀仁派人去城里各处收集来的京城传闻。我全部看过一遍了,只是有用的不多,但有几条很重要,我都用红笔圈了。”
红緂翻开一看,果然见小册里写着一条条的见闻,只有几条用红笔圈住。
她合上册子还给叶歆,忧虑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叶歆沉声道:“只能见一步走一步,现在我既然中了状元,对各个派系多少也有点用,就看谁会来找我。其实,不久便会有一次最好的机会。”
红緂思索了片刻,道:“大哥可是说武道大会?”
“妹子果然聪明,武道大会是人才集中之地。眠月大陆以武为贵,况且其中不少人都有机会掌兵权,各派势力不会放弃这个网罗人才的好机会。”
“这么说,大哥是在等机会?”
叶歆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时间等,柔儿母子也不容许我等。我不能让机会操纵我,我要自己创造机会。”
“这话有理,但朝局非我们能够左右,机会也不是轻易便能创造的。”
叶歆转头望向窗外,天边泛起了彤云,风也起了。
他忽然说了一句:“好像要下雨了,春天虽然好,只是阴雨太多,见太阳的机会不多啊!”
红緂听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