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寂寞如日
  题记:世界上最寂寞的莫过于太阳,独自高高地挂在太空。它看得见一切,一切也看得见它,但是,一切都触摸不到它,它也触摸不到一切。
  (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近阳就喜欢上天香谷边缘的那壁峭拔的山崖。
  高高地站在上面,劲风鼓动着衣袖,翩飞如舞,就似要凌风而去。
  大师哥,你在看什么?
  看太阳。
  林师慧晃着两只羊角辫,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认真地说,慧儿也看太阳,跟大师哥一起看。
  江近阳笑了,笑得很会心。
  那一年,林师慧八岁。
  (二)
  不知从几时起,望日峰上又只剩下孤伶伶的一条身影,迎着夕阳薄暮的余辉。
  江近阳静静地伫立着,仿若一座山岩,眼中残留着一抹夕阳的血色。
  大师哥,慧儿回来了。
  他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回来就好啊。
  赵子峥犹豫着,眼中清晰地倒映着那静默颀长的身影,慧儿受了伤――她逃婚了。
  江近阳的背影猛地一颤。她在哪里?
  在她自己的房间,三师兄也在。
  一阵疾风从她布满忧伤的脸颊旁驰过,她的长发猛地疯狂地一记乱舞,乱乱地篷住了眼睛。
  乱发丛中,一行清泪无声落下。
  (三)
  大师哥。
  林师慧远远地站在窗边,风轻轻地吹着她的秀发,有一种迷漓的飘渺。
  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江近阳轻轻地整理着她微微凌乱的发丝,柔声怪责。
  大师哥――她的眼眸一动,两串泪珠簌然而下。
  怎么了?
  大师哥,你一定要支持我,一定要帮我。
  我会的。
  大师哥!司徒煦从椅子上霍然而起,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封皱结的信,大师哥,慧儿逃婚是为了何闻星!她竟然想嫁给星月教教主何闻星!
  江近阳的手定定地停在了林师慧的肩头,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清楚了么?
  林师慧使劲地点头,急急地抓起他的手,粉泪潸然而下,大师哥,他们都反对,只剩你了,大师哥,我只有你了――
  那就嫁吧。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一年,林师慧十八岁。
  (四)
  男儿志在四方,大师哥,不要总闷在天香谷,出去闯闯吧。
  这是林师慧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而当“皓月神掌”江近阳这个名号响彻中原武林时,林师慧已经成了星月教的教主夫人。
  每次看到对手在自己的掌下倒下时,江近阳的心里就会愈发得难受。
  于是,他就喝酒,喝得烂醉,醉倒街头。
  一只脚重重地踢了他的腰一下。
  江近阳?一个极其不屑的声音。
  什么“皓月神掌”,原来是一堆烂泥?!少留在这里笑掉人大牙了!
  眼角边一片冰冷的剑光闪动。
  一掌斜斜地拍出。
  又一个人倒下了。
  半年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下他的一掌?
  江近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整条街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
  只有头顶的月亮没有。
  所以,他抬头看月亮。
  江少侠,你在看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好奇地问。
  看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了太阳,只能看月亮。
  女子奇怪地看看江近阳,问,如果月亮也没有了呢?
  江近阳震了一下,回过目光来怔怔地看着那女子,你愿意让我看吗?
  女子的脸上一片腓红,头低低地垂了下去。我叫程樱。
  (五)
  江近阳是孤身一人离开天香谷的,回去的时候是带着妻儿一起回去的。
  儿子非尘满周岁的时候,师兄妹们都来了。
  包括已成星月教教主夫人的林师慧,和他的亲妹妹,江清月。
  他只看到林师慧亲热地抱过非尘逗他玩耍,却不曾注意到江清月的目光一直恨恨地瞪着程樱。
  你这个无颜之女,怎么配得上我哥?
  她的目光恶毒地这样说。
  你为什么要娶我?程樱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挣扎,开口问她那卓而不凡的夫婿。
  我为什么不能娶你?
  因为我――你的妻,应该是像林师妹高雅,像赵师妹那样美丽,而不是平凡如我。
  没有像与不像,我的妻是你,你就是我的妻。
  (六)
  好久没有上那片断崖了,又看到那血红的夕阳了,但一切却还是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慢慢地踱回家,门前的那一片桃树林开得正艳。
  林中,江清月和程樱相对而立,目光刻薄而怨毒。林间的空气异常地凛冽。
  轻轻地抱过儿子,赫然发现他的小脸上竟有一个血红的巴掌印。怎么了?他低低地问。
  哥,爹病了,想你回去一趟。
  江近阳轻轻地摸着儿子的脸颊,那就回去吧。
  走,都给我走,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程樱大喊一声,飞一样地掩面奔入家门,门“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那一声似乎就是敲在江近阳心上的。
  (七)
  探完病,牵着儿子的手,踩着淡淡的夕阳的余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明湖畔。
  爹爹,你在看什么?儿子仰起小脸奇怪地问。
  看太阳。
  为什么要看太阳?
  因为没有月亮。
  儿子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太阳没了,就有了月亮。
  傍晚,一点灯黄如豆,父子俩正无声地吃着他们的晚餐。
  门,轻轻地扣响了。
  江近阳缓步过去开门,门开了,一把短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大师哥,请你交出飞天剑令。
  赵子峥的脸上冷冷地披了一层冰霜。
  飞天剑令不见了?
  藏经阁的钥匙一直是你管的。
  江近阳收回惊异的心绪,是的,他的钥匙一直是放在家中的。我不能交。
  赵子峥苦苦地笑,大师哥,你何必坦护程樱,你何必呢?
  因为她是我的妻。
  那她呢?她有没有想过,这样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灾难?
  江近阳淡淡地笑,你不是我的对手。
  大师哥。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子峥的身后露出一张绝美温润的脸庞。
  我在你们的饭菜中下毒了。
  林师慧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歉疚,对不起,大师哥,这是师父的意思。
  没关系。江近阳淡淡地笑。
  他怎么会认不出饭菜中那股淡淡的却异常熟悉的异香,但他还是不带一丝犹豫地吃了下去,深深地在心中划下了另一道不长不短的伤痕。
  放过非尘吧,我随你们回去。
  非尘也要一起回去。赵子峥固执地说。
  江近阳无奈地叹息,那好吧。
  (八)
  当再次获得程樱的消息的时候,江近阳正和儿子被关在天香门的水牢里。
  原来程樱偷去飞天剑令是为了去百花谷换取养颜驻容术的秘方。
  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他苦苦一笑,低着头望着及膝的冰冷刺骨的污水,久久地,直有半个时辰没有动弹,没有开口说话。
  儿子坐在他的肩头,好奇地问,爹爹,你在看什么?
  看太阳。
  水里没有太阳。
  有太阳。我就是太阳。
  之二 恨满天香
  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似水红颜,何去何从?
  山谷春来,绿意盈盈,碧树青草相映成趣。
  谷中潺潺地流出一股溪流,几经曲折,缓缓向前。溪旁茵茵的草地上,有一片疏松的桃林,桃花初发,一片绿色中透出几许娇嫩的粉色,其是优美。
  桃林中,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专心地练武,一出拳,一踢腿间,气势霍然。只见他,俯身横扫一掌,掌风过处,碧草望而披靡,落在草丛中的粉色花瓣也似受惊般地腾空跃起,漫空飞舞。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力,这本是一件极不可思议之事。
  但是,一直静坐在一旁看着那孩子练功的丽装妇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不满意的神气,她微微抬起垂放在膝上的手,玉腕一翻,一粒晶莹的珍珠便飞射而出,重重地击在那孩子的右膝上。
  随即,又颗珠子飞出,击在孩子的左肩肘处,孩子幼小的身体禁不住这突来的劲道,不禁地摇晃了一阵,险些摔在地上。
  丽装妇人见状,黛眉紧拧,颇含愠意地斥道:“告诉过你这一招‘越溪揽月’,左腿蜷曲而前倾,右腿却万万不可弯曲,而一掌之未出,全身功力尽数注于肩臂诸穴,用力于手腕,你却猛动手肘,与我教你的背道而驰,你究竟有未将我的话往心里去?!”
  面对丽装妇人的怒容,那孩童只是慢慢地收回了招式,默默地站到一边,木然地看着丽装妇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孩子的沉默木然和毫不诲过,更激得丽装妇人火冒三丈。她站起身,紧紧地盯着那孩子,冷冷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认为我说的不对么?”
  孩子也望着她,眼中没有一点的怯弱,他淡淡地开口说道:“爹是这样教我的。”
  闻此言,丽装女人脸色更是阴沉,她双眸利光一闪,上前朝着那孩子白皙而清秀非常的脸庞便是“啪”的一个重重的巴掌,厉声喝道:“混帐!爹教你怎样,你就怎么样,娘的话,你当作是什么!”
  “是放屁!”
  丽装妇人话音刚落,桃林外便轻飘飘地亘进一个低沉涩淡的女声。
  丽装妇人脸色一改,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哼哼哼!”随着一阵冷笑,桃林丛中缓步走出一位白衣黑发的绝美少女,眉若远黛,目若秋波,唇若点朱,本是极其妩媚娇美的一位女子,但此时她一双美目中却透出一股看得人不禁心寒的厉光,令人一阵瑟缩。
  丽装妇人瞥了那少女一眼,冷颜道:“你来做什么!”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说道:“我自然没功夫来看你训你那个小孽种。”这时她微微停了一下,绝美的脸上的冷冽中透出一抹温柔的神气来,问道:“我哥在哪里?”
  丽装妇人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眼中是一种嘲讽,一种鄙视。
  白衣少女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她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笑声渐消,丽装妇人的神情也变得非常温和,与方才那个她判若两人,她盈盈上前,微笑地说道:“清月,你就是这样对你嫂子讲话的么?要知道对嫂子不敬,可就是对你兄长不敬——”
  “闭嘴!”江清月的脸色顿时刷白,身子似乎也禁不住愤怒地颤颤地发抖,她忘乎所以地大叫一声,双眸满是忿恨的杀意和悲哀。她伸直手直直地指着丽装妇人,恨恨道,“程樱,你不要以为我哥娶了你,你就很了不起。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容貌,模样,家世,你有哪样配得上我哥,你有哪样比得过我?”
  程樱的脸色也瞬时变了变,她的平庸无奇和丈夫的绝世风采,一直以来都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而当江清月**裸地又将这个事实拉出来,她的心就像被万把钢刀齐剐一样的疼痛。但她生来的傲气又容许她在人前显露出她的自卑,她让自己在江清月凌厉的目光中骄傲地扬起头来,轻轻地笑出声,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配不配得上,是近阳说了算。与你似乎毫不相干。”她又“嘿嘿”地笑了声,道,“至于与你相比,是,你是长得比我美,武功比我厉害,地位比我高,也比我聪明,找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哥哥。哼哼,我知道近阳娶了我作你嫂子,你心有不甘,但你也不能怨我,要怨也只能怨你当初为何投错胎——”
  江清月脸色愈加难看,不等程樱说完话,便霍然出掌,当着程樱的脸击去。
  程樱腰肢一扭,便闪到了二步开外,江清月一掌击空,反掌一掠,转一个方向,又出一招往程樱攻去。
  江清月的一招一式,凌厉而泼辣,气势凛然,旨在取程樱性命,式式击向要害,而程樱出身以医药著称的百花谷,于医术是精,但武功却是平平。在江清月的掌下,她占尽下风,只能尽全力地躲开那一招紧似一招,而无丝毫还手之力。她险险地躲过五招,她尚未喘过一口气来,气势更强的第六招接踵而至,程樱躲闪不及,左肩重重地受了一掌,顿时飞跌了出去。
  江清月眼中溢满了杀机,她嘴角边勾起一抹冷笑,身影一闪,又掌拍来,掌风霍霍然。
  程樱受伤匪浅,重摔在地上,方感到肩头刺骨的剧痛,一抬眼,便又看到江清月的又一掌迎面拍来,眼看又要击上,眼前突然一暗,一道小小的身影直直地挡到了她的前面,挡住了林间洒下来的阳光,也挡住了那致命的一掌。
  江清月的一掌在那孩子面庞前约一寸处停住了,她不能杀害这个孩子,因为他是她哥哥江近阳的儿子,虽然她恨这个孽种,但她不想让她哥哥因此恨她。
  “滚开!”她厉声喝道。
  那孩子的神色仍是木然,就像是生来就只有这样一副样子似的,他望着江清月,淡淡地说道:“我爹来了。”
  程樱一惊。
  江清月更是惊奇,她回头看了看,四周寂然,哪里有江近阳的人影?她回头怒道:“胡扯!哪有人!”
  孩子还是很平静,他淡淡地说道:“我听见爹在叫我了。”
  江清月细心听了听,只有鸟儿低鸣的切切声,溪流轻击的叮咚声,风过林梢的沙沙声,此外何曾有什么别的声音。
  程樱这时已扶着一株桃树站起身来,她也仔细地倾耳听了听,也未听到江近阳的声音,不由疑惑地问道:“非尘,你真的听到了么?”
  江非尘缓缓地说:“是的。爹说他回来了。”
  他的话音缓缓地落下,风中紧接着飘来了一个若有若无的低沉好听的声音:“非尘,爹爹回来了。”
  江清月这时才听到果真是江近阳的声音,而当程樱听清时,江近阳潇洒俊逸的身影已从桃林外一闪而进,一边笑盈盈地说道:“非尘,爹爹回来了。”
  “爹!”
  不同于江清月,程樱二人尴尬地怔在了原地,江非尘脸上终于换下了那一副木然的表情,露出了孩童本该有的幸福的笑容,快速地跑到江近阳身旁。江近阳一把抱起江非尘,笑道:“几天不见,又长胖了不少啊。说实话,爹走后,有没有想爹啊?”
  江非尘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他认真地答道:“想!”
  江近阳开心地拍拍江非尘的脸蛋,却发现他一边的小脸上红扑扑的,隐约有几根手指印。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不由回眸看了看站在不远外的两个女子:一个妻子,一个妹妹。
  他淡淡地笑了笑,缓步走向江清月,说道:“月儿,你怎么来了,教中没什么事么?”
  “哥——”江清月极不自然地望了他一眼,在心中将思绪理了半天,才想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爹想见你。”
  江近阳慢慢地点点头,他快三年没见父亲江建滨了。由于他五岁时被天香门主看中而收为入室弟子,二十多年来,一直极少同家人见而。而江建滨又自创星月教,教务繁忙,也无暇抽空来看他,因此父子俩,往往要三年,五载才见得上一个面。
  老父年近古稀,近来又抱恙在床,的确应该去看看了。
  “樱妹!”江近阳转身面向程樱,柔声道,“你和非尘也一道去吧。我爹他老人家还没见进你们呢。”
  程樱淡淡地望着他,漠然道:“他要见我做什么?要去,你带非尘去好了!”说罢,她便悠悠地转身走了。
  “樱妹!”江近阳有些无奈地冲着妻子的背影喊了一声。
  江清月则是冷冷地轻笑。
  夜近中宵,明月当空,凉风习习。珠帘低垂,竹楼中一点灯黄如豆。月光透过小窗照入房内,照得那一个孤伶伶的背影显得分外的冷清。
  程樱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忽然,她的身体微微一动,从桌面下轻轻地抽出一面小小的镜子,微微一转,镜子慢慢地倒映上她整齐的云鬓,光洁的额角,细长的眼睛,扁平的鼻子,皮肤虽然细白如玉,但却难掩眉目间的平庸。
  望着自己太不尽人意的长相,一股苦味在心中盘旋,江近阳待她虽然好,但她总觉得有一些什么东西哽在他们中间,就像有一道无形之气压迫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好累。
  隐约间,明亮的镜子里出现了江清月那绝美的容貌,忽而又似乎看到了武林四美之一的风仙风恋棠那近乎完美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
  “江清月!风恋棠!”程樱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武林中的两大美人,一个是他妹子,一个是他旧情人,她们哪一个不比她美上千倍,好个万倍,他有什么理由娶她,有什么理由?!她的心忍不住地瑟缩,在害怕,害怕失去,“为什么?为什么?”她发狂似地大叫起来,将镜子用力地往地上砸去,“哗”的一声脆响,镜子的碎片四处飞溅。
  “为什么!为什么!”她颤魏魏地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又无力地往桌上一趴,一拂手将桌上的茶碗尽数地推翻在地。望着满地的碎片,她的心底竟泛起一丝快感,这种破碎的不堪,竟会让她觉得舒心。
  她“呵呵”地大笑起来,双手一抬,将那张竹砌的茶桌也掀翻在地。
  忽听的“当”的一声,一个乌黑的钥匙紧随着桌子撞地的一声钝响而滚翻出去,静静地躺在了一旁。
  “钥匙!”程樱顿时安静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那乌溜溜的古旧的钥匙。她见过这个钥匙,这是天香门藏经楼的钥匙,一直由江近阳保管着。“藏经楼。”程樱呆呆地出神,这一刻,她想到了天香门的武学秘技《飞天剑令》,也想到了百花谷谷产的必须用武林至宝换取的养颜驻容术的秘方。
  “养颜驻容术?”程樱的神情猛的一动,她飞快地扑向那把钥匙,一把抓在手里,便夺门而出,借着夜色迅速地往藏经楼那边遁去。
  由于天香一门是武林奇门,它所在的这个山谷已是极秘之地,若无谷中人指引,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而且,天香门神秘莫测,武功也极高,因此也不大有人敢冒险闯入。所以天香门的藏经楼除了一把铁锁外便不再有人看守。
  程樱如愿地盗了书出谷,也如愿地从百花谷主手中换来了养颜驻容术的秘方。
  春过夏往,转眼也近秋末,别外的草木均已呈凋零之状,但天香谷中的草木却青翠欲滴地一如春日。凉风拂面,一位美目琼鼻的美丽女子像柳絮一般地从草木丛中飘然而过,轻盈地往耸立在桃林尽处的那栋精美雅致的小竹楼而去。
  她轻轻地伸手推开半掩的大门,满心欢喜地唤起了儿子的名字,“非尘,非尘——”她期待儿子看到她时的惊异,丈夫见到后的惊喜。
  但事实却一出她的预料,房中的一切让她惊呆——
  满屋的碎片,桌倒椅翻,到外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一切与她半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难道,难道她离开后,他们父子俩就不曾再回来过?
  “近阳,非尘?”程樱满心的欢喜一时间烟消云散,江近阳虽然时常外出,但他十天半月必会回来一趟,现在却是半年未归。“为什么?”随即,她想到了一个令她战栗的事实:不同的是,江近阳这次是带着江非尘一起出门的。
  她的脸瞬时的惨白,“江清月!风恋棠!”接下去,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两个名字,她脸露恨意,霍然一回身,飞速地往外奔去。
  她悲,她恨,她努力地想让自己在容貌上能配得上江近阳,但在她尽力地往这个目标前进时,他却带着儿子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丢下了她一个人孤伶伶的,茕茕孑立。
  “程樱!”一奔出那片已零落成泥的桃林,程樱的面前便黑压压地围过来一大群人,白衣金带,正是天香一门中的门人。
  程樱冷冷地看着他们,喝道:“让开!”
  “哼哼!”人群中一名二十出头的美丽少女轻轻地上前一步,冷哼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让开?哼,你恐怕再也出不了天香谷了。如果想再见到师兄和非尘他们,马上交出《飞天剑令》!”
  程樱一怔,惊道:“你知道近阳他们在哪里?”
  少女冷冷地笑道:“当然,他们正等着你呢?你想见他们也很容易,交出剑谱。”
  程樱又道:“他们在哪里?”
  少女道:“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只要你交出了剑谱,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们。”
  程樱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那本《飞天剑令》,还好她有准备,重新抄录了一份留在身边,不然这回可要害了近阳他们了。她一甩手,将剑谱扔给了那少女,说道:“他们在哪里?”
  少女接过书,仔细地翻看了一番,确定是《飞天剑令》后,阴沉沉地笑了笑,她将书往怀里一塞,挥手道:“门主有令,江近阳监守自盗,举家出逃,居心叵测,欺师灭祖,格杀勿论!”
  “你?!”程樱大惊失色,不及她反应过来,那一群门人已一拥而上。她也唯有奋力地出招招架,只手难敌众臂,更何况,程樱原本的武功就不怎么样,不出几招,她娇弱的身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掌。但她却咬紧牙关,一边招架,一边奋力地往少女那边冲去,口中大声地呼喊道:“赵子铮,你告诉我,近阳他们在哪里,在哪里!赵子铮,他们在哪里!”
  赵子铮面对她的高声大叫,却显得无动于衷,她淡淡地说道:“想不到你也这么关心师兄,唉,这也不枉了师兄至死也不承认《飞天剑令》是为你所盗,宁愿师父误会他,甚至——”
  闻言,程樱更是大惊,她心中一紧,顾不得一掌迎面打来,大声地呼道:“怎么样?到底怎么样?”
  赵子铮定定地看着她,双目中流露出愤恨的神气,程樱暗自一惊,这个眼神,与在江清月眼中看到的神气一模一样。赵子铮忽然大笑起来,“你说会怎么样呢?师兄一人尽揽罪过,竭力地撇清与你的关系。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说这样一来,师兄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你说什么?”
  程樱顿时呆在了原地,一掌重重地击在了她的肩上,击得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一阵掌雨便细如牛毛般地往她身上击来。她却没有躲闪,没有。
  “住手!”这个时候,赵子铮却突然出声制止,她悲愤地冷笑着,慢慢地拨开人群走到已伤痕累累的程樱面前,直直地盯着她,道:“我真不懂你有什么值得师兄为你这样!有什么?你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你说,你说啊!”她神情激愤,一甩手,便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程樱脸上。
  程樱呆呆地望着她忿恨和嫉妒而变形的美丽脸庞,她忽然发现,美丽原来是如此的毫无意义,她为了使自己配得上江近阳而努力地想变得美丽,渴望国色天香,然而当她果真变得美丽之后,等待她的却又是什么呢?她所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她忽而疯狂地大笑起来,一转身飞快地朝桃林深处的那座孤立的山上跑去,一边大声地叫道:“近阳,近阳,我来找你,我来找你了,你等我,你等等我!”
  那群门人见程樱冲出人群而去,便要追将过去。赵子铮伸手拦住他们,冷冷地说道:“那座山遍地机关,有进无出,不必追了——”
  她话音未落,孤山上便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女子的惨叫声,刺耳而悲绝,久久地盘旋,隐约中还有轻轻地唤声:“近阳,近阳——”
  楔子
  楔子
  华灯初上,群星西沉。
  八百里洞庭湖一碧万顷,在漫天星光的铺射下,银亮亮的一片,幻化出一种迷离的白色烟雾。湖边映雨亭,一点灯黄如豆,在晚风的轻扶中,摇摆着,忽明忽暗。
  亭中有一白衣老者,临湖朝月,掐指而算。星光披泻在他的身上,在夜空下,熤熤生辉。
  “七星移位,必有大变。”
  他方才喃喃自语出一句,身后的夜色中便劈空而来一阵初生婴儿的大哭声,清脆而嘹亮。“出生了?”花白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此时出生,恐非吉时。”思至此,他一边掐着指头算天理命相,一边急步往亭外走去。
  迎面一个粉衣侍女匆匆忙忙地跑来,老者慌忙叫住她,问道,“可是从夫人房里过来的?”
  粉衣女子见是老者,慌忙躬身一礼,“是的,欧阳先生。夫人喜降麟儿,教主正差奴婢来请先生过去呢。”
  老者问道,“是男是女?”
  粉衣女子微笑道,“是位小姐,粉嫩嫩的,漂亮极了。”
  “是个女孩?”老者沉吟着,一边缓步随粉衣女子往回走着,一边仍然不断地掐指算着,一脸的沉重。星相大变,时辰非吉,此时降生,实在不是吉兆。
  但粉衣女子却全不知老者心中所想,依旧兴冲冲地诉说着那新生的娃儿生得何等漂亮可爱,直到老者突然击掌大叫不好时,方才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老者,奇道:“欧阳先生,怎么了?”
  老者紧绷着一张脸,肃然道,“七星移位,天相大变,再按孩子出生的八字来看,天生克父之业。”
  “克父之业?”粉衣女子不解地问道。
  老者顿足长叹道:“灭星月教者,必此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