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骆成维回头看了一眼越跟越後面,又每每左顾右盼的骆珊珊,不悦地低喝了一声。
  骆珊珊回望了骆成维一眼,无奈地呶呶嘴,低著头跟上几步,嗫嗫地叫了一声:“爹爹。”
  骆成维没好气地瞪了骆珊珊一,他如何会不知道他女儿心里在想些什麽,是他错信何话洵在先,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些什麽呢,他只有在心中暗叹一声,说道:“跟紧点。”
  “哦──”骆珊珊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慢吞吞地跟在骆成维後面。
  杨晔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拍拍骆成维的肩,道:“骆长老,珊珊也不小了,让她成天跟了我们这几个老头了转总不像话吧?”
  骆成维道:“就因为她不小了,才要费心看紧点。”
  杨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骆成维所指的是什麽事情,他会意地“呵呵”笑了笑,凑到骆成维面前,道:“骆长老这麽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我家仲威也快二十了,不如我们结了亲家吧。”他故意说得很轻声,却又偏偏让骆珊珊听见,一边还偷偷往骆珊珊这边瞄。
  “杨叔叔!”骆珊珊立马脸色大变,不自禁地大叫了起来。
  杨晔的那个儿子杨仲威,长得圆头圆脑,五短身材,躺著跟站著在长度上几乎没什麽分别,最讨厌的是,他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这样的人,她怎麽忍受得了。但骆成维却点了点头,道:“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爹爹!”骆珊珊大急,立马冲到骆成维面前,道:“爹爹,这怎麽可以,不可以,我不答应!”
  骆成维没说什麽,杨晔倒是笑了起来,乐呵呵地走过来,道,“呵,现在有精神了吧,快走吧!”骆珊珊呆了呆,骆成维抬眼望望前路,说道:“我们先去前面的客栈吃点东西,再加紧赶路,天黑前应该能进衡阳城。”
  归雁客栈是一家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小客栈,正如它店中的客人,均是一些赶著进集做买卖,或是一些南来北往的行旅之人。但这一日,却来了一行很不普通的人物,那就是星月教的一行人。客栈中的人一见进来这麽些人,都错愕地纷纷抬眼盯了他们一会,然後又相继地低回头去吃东西,但却沈默了许多。
  星月教一行人旁若无人地在两张对著门的桌子旁坐下,刚坐定,杨晔笑咪咪地招了那店小二过来,一口气点了十几个大菜,那店小二愣了一愣,但马上地,他端起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道:“好,好,各位大爷稍等,请稍等一会。马上就到。”他一边笑,一边慢慢地往回退去。
  杨晔也一直保持著那个笑容,露出八颗略有些泛黄的牙齿,眼睛眯成可爱的半月形,使得他一张圆圆地脸显得更加地亲切暖人。
  骆珊珊却看得皱皱眉头,说道:“杨叔叔,你笑得好假哦!”杨晔猛地一怔,收起笑容,问道:“真的麽?”
  骆珊珊皱著眉头。杨晔也皱起眉头,故作困惑状,道:“真是奇怪啊,我这可是真心的笑容,怎麽就觉得假呢?”他回头朝向骆珊珊,道:“唉,珊珊你说这,真心的笑麽看上去假假的,那为什麽有些人明明是假情假意的笑容,怎麽就看上去那麽真,那麽能蛊惑人心呢?”
  骆珊珊当然知道他在说谁,她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便撇过目光,拿了个茶杯放到骆成维面前,倒了一杯水,道:“爹爹,喝茶。”
  骆成维“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茶时,却看到杨晔用两根指头敲了敲桌子,示意骆珊珊也给他倒了杯。骆珊珊撇撇嘴,也撮了只杯子过来,给他也倒了一杯。
  杨晔笑盈盈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颇为得意洋洋地道:“呵,儿媳妇倒的茶就是不一样啊,那个甜啊!”“杨叔叔!”骆珊珊不悦了,她沈下脸道,“杨叔叔,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就不要睬你了。”杨晔忙道:“哦,哦,珊珊别生气,别生气,杨叔叔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骆珊珊这才颜色少减。
  杨晔这时眼睛往对面的门口一瞟,幽幽叹了口气,道:“唉,仲威是胖了占,懒了点,也难怪你不喜欢,就连我这个当老子的看了也心里不怎麽爽。不过,嗳,珊珊,你看,”杨晔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推推骆珊珊的手,双眼不断地往门口瞟,一边道,“珊珊,你看那位公子怎麽样?那个白色衣服的。”
  骆珊珊本来颇有些不悦地看了杨晔一眼,但当她的目光瞥过门口时,看到一名身著乳白色长衫,金色缀边的清雅的少年缓步走进来,稍显瘦弱的身姿,但却有一股傲人的气质。
  “周公子?”骆珊珊认出这个清瘦正是金陵神笔世家的周绘青,而他身後跟著的正是祁彬。
  杨晔一拍桌子,道:“认识啊,那更好!嗳,那麽小哥!”
  杨晔竟立马起身唤道,“那位穿白衣服的小哥,麻烦过来一下。”周绘青微微回身,错愕地望著杨晔,待确定是在叫自己之後,他方才举步过来。
  “杨叔叔!”骆珊珊使劲地想拉回杨晔,她不知道杨晔到底想做什麽,她知道他今天好反常。但杨晔却不肯坐下来。
  而这时,周绘青已到了桌前,他默默地看看杨晔,又看看骆成维,他以晚辈见长辈之礼略施一礼,道:“杨长老,唤晚辈有什麽事麽?”杨晔大大方方地指著对面的座位,道,“请坐,请坐。”
  周绘青似乎有一些犹豫,但还是慢慢地落座。
  杨晔也坐了下来,他别有深意地冲著骆成维笑了笑,立即转过头对著周绘青笑盈盈地道:“敢问小哥贵姓哪?”周绘青道:“在下金陵周绘青。”杨晔很满意地点点头,往骆成维那边瞟了一眼,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金陵神笔世家,家世不错。那,”他忽而扬了扬声,道:“那有未婚配呢?”
  “杨叔叔!”周绘青尚未回答,骆珊珊便重重地一拉杨晔的衣袖,用一双凤目忿忿地瞪著他。杨晔还是笑盈盈地,他一边若无其事地推开骆珊珊的手,一边用期待的眼光望著周绘青。周绘青显然有些困惑,他的目光在杨晔和骆珊珊脸上往返,良久方道:“尚未。不知杨长老问此何事?”
  杨晔笑得更欢了,他一边摆摆手,一边又道:“周公子,你是江南雅武林的名门公子,而我们却是星月教的魔头,方才我唤你过来,你也过来,难道你就不怕遭人诽言?”周绘青释然一笑,道:“所谓‘身正不怕影斜’,人在江湖,生死尚在一线之间,还怕什麽妄人诽语?”
  杨晔闻言微微沈吟了一下,他半眯起他那双小眼睛,道:“这麽说,周公子跟我们,只能止於交谈,而不屑深交?”周绘青道:“晚辈并无此意。人尚难辨善恶,道又怎分正邪?江湖本是一家,意气相投即是兄弟,何须在意那麽多?”
  “好!”杨晔一拍桌子,叫了声“好”,他心中似乎被周绘表这番话讲得甚是痛快,刚好,这时店中的酒菜上来,杨晔一氢抓过小二怀中抱来的一大坛女儿红,“哗哗”地便给自己和周绘青各倒了一大碗酒和,喝一声:“干!”
  周绘青也端起了面前的酒。“公子。”这时,祁彬却在身衙小声地提醒,“你的身体──”周绘微微一抬手制止他,轻声道:“不可扫兴。”说罢,他便与杨晔干了一杯。
  一碗下肚,杨晔更是兴奋,马上又给周绘青满上了一杯,道:“再来!”周绘青微微一笑,便又喝下一碗。待喝到第六碗时,骆珊珊便看出周绘青的脸色有些不对了,苍白中泛出一种铁青来。一转眸,却见杨晔又要去倒满,便伸手拉住他,道:“杨叔叔,不能再喝了,你看周公子──”杨晔皱眉道:“唉?叔叔是在帮你呢,酒量不好,怎麽做你那个酒量惊人的老爹的女婿,哪,你先到一边呆著,周公子,我们再来!”他撇开珊珊,又给周绘青倒上一碗,不过,他也看得出来周绘青的脸色有些不对了,不禁问了声:“周公子,你还行麽?”
  周绘青微微一笑道:“杨长老若是高兴,晚辈自然还能奉陪。若是尚有别的深意,那就可以不必了。”杨晔闻言沈下脸,道:“周公子的意思不愿做我们星月教的快婿罗,是不是嫌我们是旁门左道,有辱於神笔世家门楣啊?”
  周绘青歉然道:“晚辈绝无此意。只是心中另有所念──”杨晔轻哼一声道:“这恐怕是虚托之词罢?”周绘青道:“杨长老若是不信,晚辈也无可奈何。那晚辈就此告辞了。”“嗳,嗳!”杨晔慌忙叫住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周绘青,一边迅速地和骆珊珊换了个位置,拉著周绘青坐了回来。
  周绘青道:“杨长老还有什麽事麽?”杨晔道:“周公子,非是我多事探你秘密,只是我自个心底里是觉得我们珊珊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现在却让别人给比了下去,你总得给个说法,让人咱也输得明白麽!”周绘青为难道:“若是他人,直说尚且无妨。只是这位姑娘,已有名主,在下若再坦言心迹,便是对这位姑娘的不敬亵渎,还望杨长老见谅。”
  杨晔道:“既然已有名主,那不是正好,好事成双嘛!”周绘青道:“堂堂七尺男儿尚不能忠於自己的心,更何言其它?”杨晔微微呆了一下,又凝视著周绘青苍白的脸庞,忽而叹道:“那位姑娘另择他人,实在是太大失其算了。”周绘青笑著摇摇头,道:“杨长老此言差矣,她那位夫婿,不论人品,才德,家世都远在晚辈之上,使得晚辈自惭形秽。”
  杨晔蹙眉道:“武林上还有这等人物麽?”骆珊珊这时却已听出了一点眉目,她呵呵笑道:“杨叔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晔见她一脸得意样,奇道:“你知道?”骆珊珊道:“神笔世家家世已是!赫,但是一山更有一山高,那样的人物,在雅武林中便有一个。”杨晔点头道:“嗯,德艺公子郁孤台。哦,哦,我们认输,认输了。”杨晔哈哈笑道:“珊珊这斤两到人家萧大小姐面前是太轻了,太轻了。”
  骆珊珊不悦道:“杨叔叔,你也不用这麽贬人家嘛!”杨晔笑道:“好,好,不说,不说了。公子啊,”杨晔似乎对周绘青极为投缘,又拉著他闲话起来,“周公子,恕我冒昧,看公子的脸色,是否有宿疾在身?”
  周绘青道:“多承杨长老关心,晚辈身体并无病恙,只是家母怕晚辈在江湖上会遭人暗害,因此便从小给晚辈服各种毒药,多年坚持下来,身体虽无病恙,却有些孱弱。”杨晔叹道:“令堂的爱子情切实在是令人称奇。这麽说,公子现在已是百毒不侵?”周绘青道:“不敢称‘百毒不侵’,但对於一些常见轻浅的毒药,晚辈是不足为惧的。”
  杨晔赞许地点点头,很不动声色地又回头看了骆成维一眼。骆成维一直在一旁不默不作声,这时他的眼神倏一变,霍然起身,便往外掠去。
  杨晔随即也觉察到了有异样,便匆匆地向周绘青说了句:“今日有事,暂且就此别过,咱们後会有期。”周绘青亦抱拳道:“後会有期。”
  星月教一行人迅速得鱼贯而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客栈中的人不由地看得咋舌,暗叹江湖中人果是来去如风啊。
  杨晔他们跟上骆成维时,已辗转地穿过好几条街巷,来到了一座半旧的的大宅前,斑驳的围墙有一人半来高,墙面上还布满了青青的苔藓。墙角竟还拖了一枝杏枝出来,真可谓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但现在,他们却没有这等吟诗的雅兴,一行七八人,全是一脸沈重,骆成维低声对杨晔道:“杨长老,我们一起进去。”杨晔点了一下头,回身吩咐那些黑衣剑士守在这里,便一跃身翻墙而去。骆成维也叮嘱了骆珊珊一句:“留在这里,不要乱跑。”便紧跟著杨晔进去了。
  一跃入高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偌大的一座假山,假山後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绿竹成荫,一阵微风来,池塘觳纹荡漾,竹林“簌簌”作响,好一派清幽优美的景致。但骆成维却知道,此时绝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他这一路行来,便警觉有人在暗处跟踪,方才在归雁客栈时,他也发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客栈外探了一下头,他知道,他们竟然引他来这里,这个地主就绝对不简单。
  杨晔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忽然间,这一个大院子里竟变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树是静静的,水也是静静的。他慢慢地退到骆成维身侧,正正声音高声叫道:“各位引我等而来,却藏头缩尾地不肯现身,岂不是太失了地主之谊了?”他一袭激将的话语落去,四周还是静寂如常。
  倒是高墙外却传来一阵打斗的纷乱的声音。“不好!”骆成维暗叫一声,霍然回身便欲跃墙去。墙根外人影一闪,“呼呼”的掌风便迎面扑来,骆成维向右一侧身,右手成拳,一拳击向那人拍过来的掌根处。
  “不好!”骆成维暗叫一声,霍然回身便欲跃墙去。墙根外人影一闪,“呼呼”的掌风便迎面扑来,骆成维向右一侧身,右手成拳,一拳击向那人拍过来的掌根处。
  那人很机灵地闪了过去,身影向後一移,便飘悠悠地落在了墙前。这人不过二十一二年纪,却刻意地蓄起了八字胡,胡梢还微微地向上撇,嘴巴故意地往一边歪去,身体也靠著墙半立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刚立定,紧接著又无声无息地窜出来两条人影,一个白森森的长白脸,似被抽干了血液一般;一个红通通的铜锣脸,像刚从烙馅饼的炉灶上搬下来的。
  他二人无声无息地出来,也无声无息地站到那小胡子旁边。
  小胡子伸手摸了摸上撇的小胡子,半眯著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尊主这次是不是犯糊涂了?一个骆成维,一个杨晔,加来加去也只有两个人,却让我们三个人来对付。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次又要谦让一下子,四弟,六弟,你们上吧,我在旁歇会儿。”
  这小胡子的年纪分明是比另外二人年轻,他却偏唤他们“四弟,六弟”,而那二人却也不以为意,上前一步便出招攻来。那白森森的长白脸的使的是一柄带一个骇人骷髅的三尺来长的短杖,而那铜锣脸使的是一对呈半月形的弯刀。
  杨晔躲开铜锣脸的反手一刀,退开两三步,道:“骆长老,他们是罗刹十二星。与你交手的是幽冥星,当心他骷髅头中的毒液。”罗刹十二星中左六星右六星中的第四位幽冥星,而铜锣脸却是第六位地灵星。至於那个不大正经的小胡子,杨晔却是分辨不出来了。
  这时,那小胡子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直身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有气无力地道:“哎,这里没劲,两个老头子,有什麽好看的,还是外面好啊,至少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啊。”说著,他扭了扭腰,便打著哈欠往一边的侧门去了。
  “珊珊?”骆成维知道这个小胡子绝不简,他若是要与骆珊珊他们为敌,珊珊必定难以匹敌。心忧爱女,心念方动,骆成维身形已动,他一掌平推,幽冥星自兢而然地一挥骷髅来抵挡,却只见骆成维的手忽得往回一翻,在杖边划一个半圈,绕到幽冥星的向後,轻巧地抓牢他的一块衣襟,顺势一转,幽冥星重心不稳,急中往骷髅头上一击,头骨的下巴微微下落,“嗤”的一声轻响,便是一股蓝森森的烟气。
  骆成维攥著他的衣领一转,便将他转到了自己的身後,再往後一脚,便将他踢了开去。一边又闭住呼吸,脚下迅速地移动,想尽快地拦住那小胡子。
  小胡子却依然优哉游哉地慢吞吞地地走,直到骆成维窜到他面前,一掌当面拍来时,他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看便要击上,骆成维正纳闷这小子怎的不避也不还手,难不成是傻了,反应迟钝?但就在这会儿,他对准小胡子左胸的一掌,却是从小胡子的左袖旁插了过去。他躲闪了麽?没有!他根本一动就不曾动过。
  骆成维蓦的一怔,收回掌,道:“流年暗换?你与‘乘风大侠’郭啸音是什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