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猩猩的“先锋车”在前面开路,大脚怪在一公里外押著集装箱殿后,一路上走走停停,忽而直行,忽而迂回盘绕,大体上还算顺利,偶尔踫上临时路检,也是有惊无险,猩猩对路上的突发情况都很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是例行检查还是专项治理︰他说除了车,野生动物和毒品也在检查范围之列,至于检查站或者临检的人在寻找什麼目标,猩猩几乎很快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然后迅速地通知“后面”,要大脚怪自己拿主意。
  一路上,王向东要比上次带车回九河紧张许多,倒不是害怕闪失,而是一直在专心地留意路况和猩猩他们的做事手段,都暗暗记在心里。
  晨昏颠倒两次,大脚怪和猩猩他们终于在东莞“胜利会师”了,王向东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车子在郊区的修配厂卸下来,两部40尺集装箱共装了6辆轿车,都是日本车。王向东拍著一辆黑尼桑笑道︰“这个就是我的了?”
  大脚怪嘎嘎一笑︰“等老猫给你换了舵轮再说吧,这样上路非叫警察毙掉不可。”
  王向东突然想起一事来,赶紧说︰“对了,钱!”马上给山猫打电话,说了情况,山猫倒是爽快,说你先把支票给我拿来,减掉改装费,我返现金给你,你再给大脚把车钱算了。
  “要几天?”
  “两三天吧,你们就可以回九河了。”
  “我们?”王向东对著话筒愣了一下才猛然觉悟,不禁笑道︰“呵呵,我还真把那个刘帝给忘了,这几天这小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他可能也早把你忘啦,玩疯了都,哈哈!”
  王向东笑几声,掛了电话,跟大脚怪约定好了近日交钱提车的事,就单独打车赶到山猫那里,没见刘帝,就先把一路上的见闻跟山猫说了个大概,然后笑道︰“换个角度想,我真不明白这大脚先生算的是什麼帐?”
  “咋了?”
  “我只不过跟他跑了一趟广西,什麼力也不用出,就比在广东提车少加一万的车钱,这钱也太容易了吧?”
  山猫笑道︰“帐不是这样算,在广西交钱和在广东交钱当然不一样——你这次是顺利了,万一路上出了事怎麼办?你的钱当然要不回来,即使官司打到我这里,我也不能向著你说话啊,这是规矩,不用白纸黑字的规矩,在道儿上,规矩这个东西比国家的法律还厉害呀!”
  “明白了,大脚怪这是转嫁危机呢,我上了他的车,就等于入了他的股,是哭是笑都得互相分担了,呵呵,也对。”王向东把事情搞清楚了,又说︰“这次还得多麻烦你一件事。”
  “说。”
  “帮我再找个司机,路上换换刘帝。我也能开几段直路,可手太潮,连本子还没有呢。”
  山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早替你準备好啦,不是一个,是三个。”
  “三个?”
  “再给你多带回一辆车去,不过不是进口的,奥迪100。”
  王向东意外地问︰“这车怎麼回事?”
  山猫干笑一声,坦然地说︰“从深圳顺过来的。”
  “耗子的车?”王向东从丰子杰那里已经知道“耗子”是这里称呼偷车贼的雅号,而且也知道原来大头那个修理厂就是个改装销赃点。
  山猫一点头,他的脑子马上又是一转︰妈的,上次带回去那辆“皇冠”是不是就是偷来的车改头换面卖给我的?
  山猫看他愣神,不由笑道︰“不敢接?”
  “这个——是不是比走私车更容易出事?”
  “能不能出事,你看我不就是个準儿吗?”山猫不以為然地笑道︰“转籍过户的手续、牌照我都叫人给你一套新的,车的顏色也变了,又从大南国运到大北国去啦,谁认得出来?找鬼去?”
  王向东还是迟疑,在他的思想里,走私车不直接坑害老百姓,而且能给买车的人带来无比的实惠,是好事情;可这偷来的车就完全不同了,在“观念”上他就不能接受。
  山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歪过身来拍了几下他的大腿道︰“甭犹豫啦,坐得起奥迪的都是那些贪官,不放他们的血放谁的?而且这公家车玩起来塌实啊,谁没死带活地找去?丢了就丢了,再换唄,换他妈更高级的,左右不是他们家亲钱,呵呵。”
  王向东苦笑道︰“可你也知道,我没那麼多钱啦。”
  “还提钱?”山猫笑道︰“你直接带走就是!卖了多少钱咱对半开,我又不指望这个发财,只是以前的小弟们做顺手了,不赚也是白不赚,哈!”
  王向东退路全无,一时深感人穷志短,受人点水竟无以為报,这时再不能不义气,一咬牙道︰“行!即使将来錛了档,我也不会把你吐出来。”
  山猫大笑两声,说︰“怎麼会叫它出毛病呢?凭三弟的脑瓜儿,还能让这种车变活了咬到自己?你带来那个刘帝是个好材料,将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你不要薄待了他,肯定不会有你的亏吃。”
  “你们聊了?”
  “别看这小子毛儿还嫩,屁话也多,不过是不是真有油水,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王向东笑道︰“看这意思,你将来还想弄弄走私这块儿?”
  山猫摆摆手,深沉地一笑,掐掉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往红木沙发上一靠,说︰“三弟,不瞒你说,这麼多年过著在刀口上舔血喝的日子,我也有点烦了。常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在这条道上混的,我亲眼看著可不是一个两个倒下了。现在聪明的都得慢慢转向了,多往正路上靠拢,拿出点闲钱来做做善事什麼的不是不可以嘛,呵呵——说自己吧,我想正经地干个酒楼了,手底下的买卖呢,就交给弟兄们打理啦,我退居幕后,看他们后浪推前浪吧。”
  “不错。”王向东点头道,“猫哥你这叫见好就收啊,不知道三弟啥时候能混到你这档次。”
  山猫一挺身,情绪激昂地鼓舞道︰“前两天看电视,逮住一句古诗,那叫好︰乘风破浪会有时啊!三弟你还愁将来吗?从里面出来的人,有几个能有你今天这样高的起点?”
  “还不是靠朋友们托著?尤其是猫哥……”
  山猫摆手笑道︰“不提这个,是朋友就不提这些。”
  “好,不提,大恩从来不言谢,我王老三也是只看行动的直人,猫哥有用的著的地方,要看得起兄弟就给个话儿。”
  山猫呵呵笑著,没喊小保姆,自己起身去续了杯水,重新坐下说︰“你猫哥是个有抱负的人,一辈子做假烟太委屈自己啦,呵呵。现在我钱也不少了,关系网也不软了,是该干大事的时候了——在咱中国,要干大事就不能赖在黑道上不动劲儿,也不能撇开黑道假干净,那全是他妈糊弄小孩的。你要有兴趣,就听听猫哥的计划啊……”
  王向东赶紧说︰“当然有兴趣。”
  山猫斜过身来,掰著手指头说︰“酒楼起来以后,红白两道的朋友就能把生意给托铁了,我不用操心;外面呢,烟的事就让阿杰他们打理了,或者干脆就转给别人去做,太麻烦,累!我现在盯什麼了你知道吗?嘿嘿,车!”
  “你不是说奥迪这块儿吧?”
  “当然不是,是你的尼桑这块,哈哈。其实我早有这心,就是没有这力啊,分不出身来。现在你来了,就是天意啊。”
  “猫哥的意思是?”
  “大脚怪这条线咱有信心拿下来不?”
  王向东皱著眉说︰“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看起来挺麻烦的,主要是不好跟上家接触上啊。”
  “哼,大脚怪凭什麼在广东销车?还不是我给他撑著场面?要不他能对你那麼敞亮?什麼上家,不就是那个假越南鬼子吗?”
  “对,平哥。”
  “吕中平,吕蛤蟆。”山猫进一步说。
  “猫哥认识?”
  “哼,岂止认识?这小子在六七年前还在广东混过些日子哪,跟的是我的一个对立面,这家伙手黑啊,我手下的弟兄还叫他砍过呢。后来不知怎麼就跑广西去了。据说跟他老大也闹崩了,要不是大脚怪提到他的名字,我又给一对号,还真以為他叫乱刀砍死了呢,妈的,这孙子可不烧了哪股子高香,楞成了车老大,还混上了越南国籍。”
  “听说他是我们北方人?”
  “对,听口音还就是你们九河一带的。”
  王向东笑道︰“这倒是难得。不过你们以前大小也算有梁子的,他能撇过大脚怪倒向你这里?”
  山猫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大脚怪在姓吕的眼里也未必就是多肥的肉,大脚这家伙也就这麼大脓水了,你看他那手笔,哪想个做大生意成大事业的人,一个月搞个两趟车还弄得轰轰烈烈似的,如果叫我来做,市场就要铺向全国,眼楮只盯著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算什麼本事?”
  王向东也笑起来;不过山猫前面的话多少叫他觉得不舒服,他总觉得“朋友”跟“利益”是不能绑架在一起的。瞬间一念,山猫以前的种种作為迅速闪过,眼前这位“猫哥”的江湖形象立刻显得模稜恍惚起来。
  山猫略略沉吟一下,认真地说︰“三弟,我对车的计划是这样的︰你用上一段时间,争取能把整个路线和检查站的状况摸清,我安排人联络上吕中平那个蛤蟆,慢慢地,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吧,咱争取把这个业务做起来。到时候,我再跟你那个姓何的朋友沟通沟通,看看他有多大的量,如果他是个缩手缩脚的,老三你就要努力了,不能拴在他的数上吊死,如果也是做大事的,就更好办了,九河以及北方的销售市场就由你们全盘来做,我安排几个得力的弟兄只把好进口关就成啦,至于你老三,愿意在北边折腾就在北边,愿意到南边来跟猫哥发展我更欢迎,总之那时候你注定要飞黄腾达了!”
  王向东笑得有些傻傻的样子,其实他是在心里诧异了一下——山猫这一席话,居然暗合了他潜意识里的野心,他也是在突然间才理清了思路︰自己这些天默默思量的事情,原来就是山猫所说的这种模式啊。
  两个人越聊越高兴,不觉天黑,山猫突然笑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次阿杰要跟你一起回去,三个司机里有他一个。”
  “是吗?你怎麼不早说?”
  “而且可能要多呆一段时间,还有一个也要跟他一起留在九河。那辆奥迪出手后,钱就先给阿杰吧,让他们也活得舒坦些。”
  王向东警觉道︰“是不是有什麼特别的事啊?”
  “不瞒你,”山猫说,“这次去福建,阿杰他们几个干得有点儿狠了,估计会有些麻烦,到北边也是為了暂时避避风头,这样我在这里也好对付些。”
  “狠到啥程度?”
  山猫轻笑道︰“这你就不用问了,跟阿杰也不要多问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向东暗暗有些惊讶,当时只有点头,不再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