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燕儿从九河消失了。听刘帝一讲,王向东大笑一声,心里并不愉快,反而狂骂刘帝是混帐王八蛋,刘帝说你少来,糟蹋够人家了你又玩儿怜香惜玉,还冲我倒打一子,好人想你一个人做全了?
  王向东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啥玩意转世?那天我走了以后,你肯定当著梅燕儿的面儿把我一通狠糟践,我们家十八辈祖宗都得叫你倒腾出来了,我打了一路喷嚏我能没感觉?
  刘帝笑道,咱谁也甭说谁了,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东西,不过那天你也太操蛋了,毕竟人家是个女孩儿呀。
  王向东说我那是给她上课呢,叫她以后的人生路能走得健康些,这有才的人不能傲,有钱的人不能狂,啥都没有的人也不能嫉妒、不能自卑,人不能看不起人,也不能看不起自己,可是这个人又不能太看得起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不成——妈的三哥要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还不至于跟梅燕儿上火,一个女流,我值当的吗?
  刘帝说你也甭给我上课了,不管咋说,通过这一水,三哥我算怕了你了。
  梅燕儿的事儿不过是一场荒唐,王向东也无心多掛念,不几日便抖擞精神,带上林家胜去了广东。林家胜头次远游,看尽风光,希奇感慨也不必细说。王向东带林家胜一起见了山猫,山猫事先已知林家胜的背景,难免高看一眼,盛情款待也是当然的。
  林虎那里已经联系妥当,说这次至少可以发十辆车过来,如果想多带几辆回去,就要稍等几日。王向东说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多等几天也无妨,山猫却建议他有多少先弄多少,凡事都是宜早不宜迟。
  转天又搭上大虎二虎两兄弟,一行四人去了广西,这次还是在东兴会面。几经转折,林虎总算从幕后出了面,因為阿来告诉他有个叫林家胜的人来了。
  林虎戒备著,只约王向东、林家胜两人单独见面。林虎看了半晌,才笑道︰“家胜长得快不认识了。”林家胜则激动地说︰“虎哥,你一露头,我可就认出你来啦!”林虎笑得勉强。
  对于林家胜照顾老娘的事情,林虎真心地感谢几句,然后问︰“我老娘知道我的情况吗?”
  “没敢告诉她,怕她太激动。”
  “也好,也好。”林虎长嘆一声,想了想说︰“家胜,再客气的话哥哥就不讲了,我有没什麼表示的,将来老娘去了,那房子你们留下吧。”
  王向东笑道︰“那都是小事,后话,你要真感谢家胜,就把咱这买卖好好地做起来。再说那房子家胜也落不住,你还不知道你叔叔那个混蛋?”
  林虎恼道︰“我逼毛儿也不给他剩!”怒过了,又抱怨道︰“老三,你现在叫我為难啊,你们做事也太毒。”
  “咋了?”
  “韦哥的事你敢说不知道?”
  王向东愣怔怔笑道︰“大脚怪啊,那怪逼你还把他当个角儿了?他做事不地道,这次在广东栽狠了,也好,以后你的生意就交给我做好了,肯定叫你赚得肠子都笑开了花儿。”
  林虎责怪道︰“你胃口也难免太大了些——本来我想靠你做江北,没想到你连江南也不放过。”
  “没那实力我也不讲大话。”
  “别跟我冒泡泡啦,你有啥实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叫山猫的联手想搞掉韦哥?韦哥可不是说掐就能掐断的,他以前跟我老丈人做生意已经做了很多年,你叫我下了他?人家还不以為我要反水啊。”
  “那怎麼办?反正山猫不会叫大脚怪在踏进广东一步。”
  “哼,你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如果我不出面,你以為韦哥就能让你们踏进广西一步?他们是两只地头蛇咬起来了,你夹在中间算个什麼角色?纯粹是给哥哥我做难来的。”
  “不怕,这里还有走私动物的老姜给撑一下呢。”
  “哼,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老姜能管用,大家互相给个面子而已,真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老姜也要避之惟恐不及啊,他一个湖南人,在这里发达还不是看广西佬的照应?都是老江湖了,谁能分不出轻重来?你未免想得简单了,你们来回跑不是為旅游,是走私啊,出一点儿差错就可能满盘皆输,你叫我怎麼对你有信心?”
  王向东眉头皱著,问︰“那你说咋办?生意总得做吧?”
  “当然要做,你不做我还要做呢。”林虎嘬了口雪茄说,“万全之策,就是叫山猫不要太贪太狠,广东的据点还是要还给人家韦哥,你们划江而治,各行其道,谁也不要抢谁的饭碗,这样大家都能吃得舒心。”
  “行啊,我先把这批车带走,然后跟山猫商量一下。”
  “你不要傻仗义,叫山猫那老贼当抢使了。”
  “呵呵,怎麼会?”
  “你是说你不会,还是山猫不会?”
  “都不会。”
  “哼,你不要太相信山猫,那才是个心黑手辣无利不早起的主儿。我在广东混的时间短,不过对他还是有耳闻的,你最好多个心眼儿,咱北方人太实在,关键时刻总叫南蛮子给玩儿掉。”
  “老三我脚正不怕鞋歪,只要自己行得正走得……”
  林虎笑道︰“这话在江湖上不适合,江湖上的铁律是好人不得好死,没有七分坏三分怪,神鬼见了也不爱。”
  王向东转向林家胜笑道︰“听你虎哥一说,你悬了。”
  林虎看一眼呵呵笑著的林家胜,回脸对王向东说︰“你不该带他上这条道儿,他不适合——家胜,回家做点小生意吧,虎哥赞助你,别跟这虎哥三哥这样的人胡混,没个好结局。”
  “你们都是我偶像。”
  “胡说。要学那唱戏的做官,别学这拉粑粑做尖儿的。”
  王向东笑道︰“放心吧虎子,我不会叫家胜陷得太深,等他跟咱混得丰衣足食了,我就帮他另戳一摊儿,做点本分生意。”
  “那最好。”
  几个人聊了半个多鐘点儿,林虎当场给大脚怪打了个电话,安抚几句,说广东那边的事很快就会给他个答復。然后喊过阿来带王向东去看车,王向东也不耽搁,验过车立刻往回赶。
  路上,王向东对林家胜说︰“你多留心一些,以后这条路上就靠你跟大虎他们押货了,我可能要留在广西坐镇,一有车我就给你消息,你只管带钱过来就成了。”
  林家胜惟恐不能胜任,王向东少不了鼓舞煽动,又拜托两虎兄弟多加照应。
  说著话,车到钦州界内,正傍山而行,忽然迎面过来两辆边防检查车,荷枪顶盔地下来几个穿边防制服的,挥著小旗子拦在前面。
  想避已经没有退路,一看手机,又没信号,跟后面的集装箱车无法联络。王向东连连叫苦,只好靠边停车,先接受检查,心里默念佛号,只希望后面的司机眼光灵敏,能及时回避。
  天要绝人也是无法,这里刚通过检查,后面的车就到了,犹豫著在几十米外的拐角处停下来。检查的人看见了,招手,王向东心想︰完了,山路太窄,宽大的集装箱车根本没机会掉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今日知矣。事已至此,只能以静制动了,如果后面出了事,前面这几个人只有先跑,货是不能要了,老人家说过,人才是根本。
  集装箱车磨蹭著开过来,王向东上了轿车,示意二虎先发动了机器,随时準备逃跑。正在这工夫,集装箱后面钻出一辆小轿车来,近了,直迎在路检的车辆前停下,车窗一落,伸出个脑袋来,王向东看了先是惊诧︰大脚怪!
  莫非是这狗日的算计自己?怎麼会这麼巧呢?不是他通风报信又怎麼会这麼倒霉?
  大脚怪冲王向东嘿嘿一笑,没有过话,反而转向戴钢盔的一个检察员喊了声︰“这两天你跑哪去了?还欠我一顿酒啊。”
  “就今天晚上吧,喝死你个烟鬼!”
  大脚怪扬了扬手︰“后面是我哥们儿的车,食品还是服装?”
  王向东愣了一下,赶紧说︰“食品、食品。”
  钢盔儿说︰“什麼好吃的?糖衣炮弹?”
  “里面还藏俩洋妞哪。”大脚怪说完,冲钢盔儿道︰“我先走啦,晚上等我电话。”
  说完,一边摇上窗子,一边冲王向东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字未多讲,扬长去了。钢盔儿骂了句“死烟鬼”,向前面喊道︰“收啦收啦。”刚要打开集装箱的两个人听见了,赶紧跑回来,钻进吉普车里。
  钢盔儿也不理王向东,带著另一辆车,逆向飞驰著开走了。
  王向东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渗出密麻麻的冷汗来,一边招呼大家啟程,一边闷闷不乐。大虎说︰“妈的,準是大脚怪这王八蛋搞的鬼。”
  “他这是警告咱一回。”王向东闷声说道。
  林家胜显然还不了解里面的奥妙,居然望著山坡下的风景哼起歌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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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广州,把集装箱存在山猫和大脚怪还在争议的修配厂里,先进城见山猫。王向东把林虎的话跟路上的惊险说了,山猫骂了句街,也是沉吟。
  过了一会儿,山猫说︰“你们尽管走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过几天我约大脚过来谈谈,谈不成就做了他,去块心病!”
  王向东意外道︰“疙瘩还不至于结那麼大吧?”
  “你不用操心,咱既然谈好了各负其责,你就尽管咬住吕蛤蟆就成啦,别的事我来处理——还有,我跟何迁通过电话了,这次让大虎跟你回去,他就留在九河了,除了代表我配合你们弄车,还有就是帮阿杰他们处理些客户关系,北边的事情还要你们多给他照应,有好的帮手想著给他介绍几个。”
  “放心吧,我当自己的事情做。”
  不几日,回到九河,交了车,何迁安排刘帝抓紧去海关“办手续”了。何迁少不了尽尽地主之宜,好好给大虎接了个风。这边楼下原来租给周胖子的房间已经解了封,何迁又把房子租过来给了大虎,没几天,大虎就按照山猫的交代,找了几个在九河的流氓朋友一起搬了进去,几个流氓进了写字楼,也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起来,不过何迁王向东都不清楚山猫的属下要在这里兴什麼风做什麼浪,大虎只说这样更利于跟何总合作,何迁本不想欺诈山猫,能有他的人来身边看著更好,免得山猫多心。
  王向东回来稍做休息,就跟何迁提出準备长住广西的想法,何迁觉得要想把事情做大,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毕竟总让王向东这样跑来跑去的有些不象话,不过他对林家胜接替王向东押车很不放心,王向东说我会再带他两趟,而且开始的几次我都会争取让山猫的人一起跟过来,不出半年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何迁也就不再反对,只说你的事情你要多费神,任何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里刚安顿了没几日,这天晚上王向东正在家里看电视,秦得利突然打进电话来,气急败坏地说︰“老三你看你交的什麼朋友?那个广东来的王八蛋住进我家里不出来啦!这叫他妈什麼事儿?”
  “大虎?”
  “就是他!”
  王向东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赖你家里了?”
  “操,你装啥糊涂,还不是钱的事儿?”
  “那我就帮不上你了。”王向东按了电话,呵呵笑起来,他知道秦得利肯定还的打进来。
  果然,电话很快就响了,王向东敷衍了他两句,就把他跟二姐借钱的事倒腾出来,一通好数落,秦得利也是连骂自己不是东西,他说明天就先把二姐的钱还上,然后就把老三的钱送家里来。王向东笑道︰“我的钱不要了,说话算数,不过你小子又是哪骗来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吧?”
  “我把那破车卖了——老三我跟你说,我现在想开了,说啥也不能再这麼混了,你看著,不出半年,哥哥準能东山再起,你叫山猫放心,他的钱我到死也得还上!操他娘的山猫,以前跟我多好啊,现在翻脸不认人啦,真他妈浑!丰子杰也是不义气,有啥事不能当面说?非叫山猫给我安排这一出儿!”
  “算了吧,是谁不敢当面说清啊,你要不孙子似的到处躲,小杰也不会那麼生气。”
  “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的错还不长成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帮我把啊虎那家伙支出去,他弄了几个二流子整天在我家离吃吃喝喝胡糟蹋,我受不了呀,我老婆现在又逼著我离婚,我简直要没活路了。”
  “我是吃亏上当一回管够,你小子在小杰的事儿上晾了我一回场,我还管你?最后叫我為了你个不争气的把自己朋友都得罪光了,我有毛病?”
  秦得利不死心地说︰“老三,我為什麼不给别人打电话?我知道你仗义,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王向东苦笑一下,道︰“你是看我好骗而已。”
  秦得利马上在电话那头抽著自己嘴巴发毒誓,把能想到的横死街头的景象都搬出来诅咒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是真的要干些事业把钱还上。王向东面子上又过不去了,就说︰“这样吧,我现在就把大虎他们约出来,咱一起见个面儿,你立个字据,把还款计划写清楚了,只要他们认可,我就再帮你一次。”
  秦得利如获至宝千恩万谢。
  半小时后,大家在秦得利家门口的小饭馆里聚了齐儿,秦得利又是上烟敬酒又是赔笑作揖,加上王向东说合,最后大虎就答应给秦得利延缓两个月。然后大虎带著三个弟兄打车走了,秦得利看看老三,王向东知道他的心思,有意把脸别向窗外,秦得利咬咬牙,招呼服务员过来结了饭钱。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儿,王向东问︰“利子,以后有啥打算?”
  “不是说了嘛,东山再起。”
  “从哪起?从嘴上?”
  “嘿,听你这口气象看不起老哥啊,反正我不会从头再摆摊儿卖服装、项链去,这回是高起点的。”
  “看好了道儿,高处起脚更容易掉山涧里。”
  “你给我说句吉利话成不?我混瓢底了你舒坦?”
  “你到底想做啥买卖吧?”
  秦得利诡秘地笑道︰“不能透露,除非你肯借给我二十万。”
  “我借你二十万个大嘴巴,你小子害我害得还不过癮?”
  说著闲话,把秦得利送到自家楼下,秦得利抬头望一眼黑的窗户,嘀咕道︰“妈的我家不定叫那几个龟孙子给糟蹋成什麼样了哪。”说声拜拜,下车上楼了。王向东看著楼道口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才掉转车头离开,至于秦得利到底想做啥生意,又是真是假,他都懒得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