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给许凤买了一套高档化妆品,对瞎四姐只说是给陈永红的,又给儿子挑了把仿真手枪,才伴著瞎四姐欢欢喜喜地回了九河。
  先去店里看看,把一兜化妆品放在墙角,问了生意的状况。许凤说︰“秦得利前天来过,给你拿来两把毛茸茸的东西,挺好玩的,他说叫什麼海毛儿。”
  “马海毛,不过用不著他了。”王向东看看许凤从塑料袋里抓出来的一团马海毛说。然后叫许凤出来,说︰“刚才那兜子是给你的,回家的时候想著带上。”
  “什麼东西啊?”许凤望一眼门里。王向东笑道︰“总之你配用。”
  许凤说︰“拿了东西,是不是明天就不用我来了?”
  王向东愣一下,轻声问︰“里面这个还行吗?”
  “娟儿姐啊,挺好的,敢情比我还爱看琼瑶呢,人家连红楼梦都读过了。”
  “你跑我这开图书馆来了?我是问她卖衣服中不中用。”
  许凤笑道︰“反应慢半拍,你得再好好给她加加油,呵呵。”
  王向东“嘖”地嘬下嘴,晃荡著脑袋没说话,一脸悵惘和无奈,好象刚找到丢失的钱包,打开一看,空的。
  王向东和许凤说︰“晚上咱俩一块儿吃饭吧,明天你接著来,把该教那丫头的活儿都教给她,回头我送你去何迁那里考察一下——对了,你跟家里说了吗?”
  “说了。”许凤低著头,拿脚尖划拉著地说︰“不过晚上不能跟你吃饭了,我爸给我规定回家的时间了,天黑以前必须到家。”
  “唉,那就这样吧,咱别惹他们。”
  王向东示意许凤跟她一起进了门脸,李淑娟正给一个中年男顾客摘衣服,回头道︰“老板,这个多少钱一件?是正品吗?”
  王向东立刻窝了火。许凤抢先笑道︰“当然是正品啦!要不能卖二百六一件?您甭含糊,我们这个店又不是手推车,跑不了,我们能拿自己的信誉赌博嘛。”
  “假一罚十。”王向东口头承诺了一声。
  中年人把西服上了身,在镜子前探了下脑袋,李淑娟说︰“挺合身的。”
  许凤偏了下脑袋︰“岂止合身啊,这衣服简直就是给您订做的,从我这个角度看又板正又帅气,衬托得您更有气质了,要是再配上一条象样的领带,接待外宾都有富裕。”
  中年人神色焕发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放松警惕,他抻了抻胳膊,皱眉道︰“袖子好象有点儿短啊。”
  李淑娟伸著脖子推了下眼镜儿道︰“那我看看还有没有大一号的。”许凤赶紧说︰“都说抱憾是买主,大哥您逗我玩呢吧?呵呵,穿西服要的就是袖子短,您里面得穿衬衫吧?露出一小截袖口来才讲究,要不西装不成了马褂了?您看这件衬衫配这件西装好不好?纯棉的,标价四十,您要全要,我们老板準能给您优惠。”
  “买二赠一。”王向东在门口答腔。
  “赠啥?”
  “西装衬衫赠条领带,金利来的,绝对够品。”
  中年客看看许凤递过来的领带,挺干脆地说︰“谁都知道这服装谎大,我也懒得划价,嫌罗嗦,老板你就说个实在话,最低多少买吧。”
  王向东说︰“看出你是个爽快人了,不过要说著服装谎大,可不是指我们这些正规门脸儿,街上耍露天的才坑人,我们这里都是一分钱一分货,门脸是死的,丢不了跑不了,谁敢骗人?看得出来,您也不是上地摊上挑衣服凑合穿的主儿。这两件您要看顺了眼,少给二十块钱,领带照送,算留个念性——我少赚点儿没关系,您以后能常来才要紧。”
  许凤上前就给客人扣扣子︰“大哥这件您也甭脱了,就这麼穿著,见人就告诉他们您刚下飞机,出国考察去了,準逮一个蒙住一个。”
  “这姐姐真会说话,您也别跟我忙活了,我还是脱下来吧,麻烦您给装袋儿,别忘了领带啊,哎大哥我说,这领带夹还不顺手送我一个?”
  “大哥您还真有眼光,看这领带夹正路吧?这个可不能白送了,看了麼,瓖钻的,我卖二十五一个呢——不瞒您说,这钻是假的,真的两千五也不给啊。”
  “咳,我买了这麼多东西,怎麼也叫你赚了一个领带夹了吧?”
  “嘿嘿,大哥您真大方,我们这又不是您家储藏室,您说我们几个得吃饭吧?行!就当交个朋友了,您看著给,够我们哥仨几个盒饭的钱就成。”
  “十五吧。”中年人边说边掏钱。王向东一咧嘴,苦笑道︰“要多交几个您这样的朋友,我天天除了吃盒饭,嘛阳光也见不著啊。”
  中年人乐呵呵提著衣袋走了,王向东把钱一装,对李淑娟说︰“就这意思,多跟许凤学著点儿。不过,要是来了女客人可不能这麼弄,要跟她们一点一点儿地往下拉价,不怕烦,她们就是想从这划价的过程中获得成就感,其实最后得不著多少便宜。”
  李淑娟羞涩地一笑︰“我妈总说买的没有卖的精,真是这样啊。”
  “从南京到北京,都知道这话,不是你妈发明的。”王向东说完,许凤咯咯一笑,李淑娟的脸红成了大番茄。
  “加紧培训,加紧培训,你快救救三哥吧。”王向东夸张地苦恼著,站起身说︰“我找罗光荣呆会儿去,你帮我盯紧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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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罗不在,看摊儿的说他去忙工厂的事儿了。听著“工厂”俩字,王向东觉得有些好笑,说得有些夸张了吧?无非就是个手表厂的废弃仓库而已。不过他对大罗的效率还是蛮欣赏的,一下又想起当年大罗抢了军帽后兔子般飞逃的形象,不觉自己笑出声来。
  顺路去四姐店里打了一照,前两天在广州还打趣过的小白脸居然正在,正跟四姐小声聊著什麼。四姐一抬头,冲王向东笑道︰“这也是我弟弟,秦世元——这是三哥。”秦世元马上笑叫三哥。王向东呵呵笑著,说不客气,不知怎麼就从秦世元想到了袁世凯和陈世美。
  “咱的货有个三两天就到了。”四姐说。
  王向东点下头,问︰“隔壁换人了?”
  “换了,酒糟鼻把店给他表弟了,自己去洋货市场折腾啦。中国人也是他妈贱,老外扔垃圾箱里的衣服洗洗就敢穿,有的还福尔马林味儿的,估计是从死尸身上扒过来的。”
  王向东笑道︰“有人要就有人卖,酒糟鼻也是急人民之所急嘛。”然后看看店面儿,问道︰“四姐,你真的要再开两个分店?有地方吗?”
  四姐笑道︰“不一定非吊死在滨江道不可,也可以到别处开个专卖店啊,南京路我看了几个地方,还没落实,不过这里也最好能再有个门面。”
  “你忙得过来吗?”
  四姐看一眼秦白脸儿,甜蜜般地一笑︰“不会找个帮手?”
  王向东笑了笑,说︰“你们一个个都肥了。”四姐说你也不错啊~~,才来了三年就从外摊儿进了门脸,比我当年混得顺利多啦,将来你要翻到我们这些老家伙上面来呢。
  王向东嘎嘎一笑,四姐也回味出了自己话里的双关,当时破口笑道︰“老三你给我滚蛋吧。”
  王向东笑著出去,一路上跟摊主们打著招呼,一会儿回了“家辉服装店”,看看人不是很多,就让许凤带上化妆品先回家了,约好明天带她去何迁那里见工。
  许凤走了,王向东不觉郁闷。一方面的确是為了许凤的事,不过能给她安排到何迁那里先过渡一下,也算完美的结局了;另一方面倒是重要的,就是将来发展的事——看到大罗跟瞎四姐都有了方向,王向东也有些急,现在他不是没有扩大经营的资本,这几年除去挑费,连压在货上的钱好歹也攒了十几万了,要是许凤跟他的事不弄得这麼尷尬,他真的可以放心地让许凤给自己盯上一摊儿。
  都是天不作美。王向东想。
  看著李淑娟在那里笨手笨脚地招呼顾客,王向东更是别扭,一下就联想到介绍人陈永红,忽然觉得她其实没啥了不起的,除了在工厂里装个有思想有水平的,她还有啥本事?真拿到市场里练练,恐怕比这个“眼镜儿”也强不到哪去,所以做生意也是指望不上她帮忙的。这一家子人里,大姐那边是过得好的,不会跟他趟这个混水,不过二姐他们两口子的单位都不景气,半死不活的连个奖金都没有,一个月就一百来块钱的死工资,倒不如叫他们也办个停薪留职来跟自己帮忙吧。
  想到这里,王向东眼楮一亮,一下挺直了腰,思路也忽然开阔起来。他算计著,等这批货到了,忙活一阵后把资金活份开了,就可以準备开个连锁店,甚至可以跟南边联系好了,在九河做某个品牌的总经销,实在缺少周转金了就贷款,钱能生钱,只要看準了潮流,不怕不赚。
  妈的,凭我王老三的脑瓜儿,能混得比你们次啦?
  隔壁的录音机打开了,王向东情绪高涨地跟著好友甦芮的歌声和唱起来︰
  “……跟著感觉走
  让它带著我
  希望就在不远处等著我
  跟著感觉走
  让它带著我
  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
  紧锁双眉情到深处的王向东乍一回头,李淑娟正有些诧异地望著他笑,王向东一下收住,脸一沉问︰“这几天跟许凤学得咋样了?买卖上的事儿都明白了麼?”
  “明白了,可您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不敢跟人家讲价啊,怕卖赔了。”
  “过来,过来。”王向东挥挥手,李淑娟乖觉地走到近前,王向东掰著指头说︰“这旧社会都讲究个学徒知道不?你来了,是你嫂子我媳妇直接领来的,我不亏待你,三哥这里也没有那些闲七八碎的规矩,你这样的老实孩子呢我也喜欢。不过话说回来,三哥这里不是国营单位,没义务也没能力养闲人,要干,就只有干好,要干好,首先就得熟悉业务,衣服的质地、款式、尺码、官价和最低价,样样都得门儿清,得背得比数自己手指头还利落。然后咱再讲技巧,待人接物的技巧……许凤就是你榜样啊,别人学雷峰,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学许凤。”
  李淑娟小学生一般在面前立著,小眼楮在镜片后面局促地眨巴著,生怕听漏了一句似的。王向东开始白话得还感觉良好,慢慢就没了激情,一摆手道︰“你先消化消化吧,睡觉前最好復习一下,别就著胡嚕给打没了。”
  李淑娟红了下脸,道︰“三哥,我不打胡嚕。”
  王向东别一下头,有些要昏厥的感受,看看没有顾客,晃一下脑袋,先溜达到门口跟隔壁的老板寻开心去了。隔壁的冲屋里摆下头,问︰“许凤真不干了?”
  “暂时的。”
  “新来这个咋样?我看不如凤丫头吧。”
  王向东懊恼道︰“没天赋,你知道这做买卖就跟搞艺术一样,它需要天赋啊。这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还戴个眼镜跟我装科学家呢,纯粹是堵心我来的。看来三弟这生意要来个低谷了,妈的,不说了,赖我这些天没做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