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晓东年幼的岁月中,张枭龙这个名字仅仅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父亲的字符。
  从生下来,他就没有机会见一见这个男人,或者也许是见过,在他出生的一瞬间,只是他记不得了。
  年幼的他总是会扭着老头子问,我爹呢,我娘呢,喝着烧刀子的张震山总是为了图方便似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死了。
  那个时候的张晓东是个牙齿都还没长全得小屁孩啊,哪里知道什么叫死了。后来渐渐懂得的时候,他又觉得奇怪,人死了不就是住进一个小土包里么,为什么在他们家却总是找不到爹娘住的小土包呢?
  于是年深日久,张晓东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父亲,对他来说,这个可能早就死在外面的男人不过是族谱中一个叫张枭龙的名字罢了,当然,前提是他们家得有钱做一本没啥鸟用的族谱看着玩。
  张晓东从来没有想过还能从其他活着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虽然他一直刻意地掩饰,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很想知道那些从来没人肯告诉他的隐秘。他想知道张家的男人为什么都这么狼心狗肺,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抛家弃子,一走就生死不知,父亲那个王八蛋是这样,兄长也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虽然他真的很想拼尽性命守护着自己的家,就像一条看门狗一样,永远忠诚永远不离不弃,可是如今的张家,已经没有人需要守护了啊。
  除了下落不明的兄长以及生死成迷的父亲。
  这两年来,除了最开始为了替嫂嫂复仇的日子,接下来这么长的时间,张晓东不断修炼,屡屡犯险,虽说其中有着很多突发的客观原因,但他骨子里却也是想要变强的。他想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得整个天下都知道他的名字,这样一来,他们也应该会听到自己的名字吧?
  我找不到他们,就让他们来找我啊。找到我,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告诉我那些他们从来不曾告诉我的故事,告诉我我这十多年来的怨念其实都是误会···
  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恨过谁,兄长也好,父亲也好,他只是不明白,不懂得,偏偏冥冥中又有很多事情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张家的男人定然不凡。所以他才拼了命地想去知道,去了解,所以他才会得知这个地方或许有老头子留下的痕迹后,不管不顾就跟着李谪仙冲了进来。除了指望能像学的七步斩一样再能提升实力,更多的,却是想要了解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张家的过往。
  “十八年前,我还是一个声名不显的邪道散修,那个时候的我资质不好,心知自己这一生也许都没有机会凝聚金丹,所以也就断了长生得道的念想。恰好那个时候看了一些古籍,于是就对陨天大劫产生了兴趣,我很想知道,究竟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陨天大劫,而这样对后世修界产生了如此巨大影响的劫难为什么在所有古籍中都没有丝毫详细的记载,只剩下流传的传说,或是天灾或是人祸···”陆天龙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苍白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张晓东收回了脚,心中猛然间也有些好奇了起来,别说现在的古籍了,就连古修元神的记忆中也没有太多关于陨天大劫的线索,只知道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至于起因,经过统统一概不知。
  他皱了皱眉头,挥动聚魂幡将被牢牢禁锢在黑云中的破天拉近身前,寒声道:“你在陨天大劫前就是名满天下的高手,别告诉我这件事情你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破天冷笑了一声,艰难地开口说。
  “你不是忘了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吧?你认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张晓东此时明显已经收到了聚魂幡和煞气的影响,心神紊乱,变得暴躁狂乱起来。他好像没有丝毫耐心,话一说完,炼神发咒就已经念动了起来,顿时把黑云中的破天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求饶道:“我说,我说。陨天大劫具体是什么原因,怎么发生的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虽然也是正道魁首,但当初的正邪两道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是现在的莲花峰也并不是人间界的主宰!”
  “人间界?”张晓东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了,他皱着眉头,浑身邪灵像是火焰一样跳跃,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肆意发泄胸中邪念的时候,这些恶灵竟然像是忽然间变得温顺了一样,最起码没有之前那么狂暴的排斥。
  “难道说,除了人间,还有其他的世界?”
  “我也说不清楚,像是传说中的冥界和天界,或许是存在的吧。那个时候主宰整个人间,或者说是天下间最强的力量,不是莲花峰,而是号称人间五界守的五大势力。”
  “人间五界守?”
  “没错,人间五界守,包括四方城中的东方、西门、南宫、北堂和紫御家族。这五股势力每一代都有强绝天下的绝世强者,他们从不参与俗世争斗,与现在的莲花峰一样,不过他们所在的地方确实极为神秘,相传四方城分别矗立在这个世界的四方边界,至于最中央的紫御家族,却是更加神秘的所在,陨天大劫的时候甚至都很少有人知道紫御了。这五股力量以守卫整个人间为职责,一旦出世,就是在整个世界受到威胁的时候。”
  “这么说,陨天大劫的时候这些人也肯定出世了?”
  破天在黑云中点了点头,紧接着却是无奈地摊手道:“所以,我就知道的就这么多,陨天大劫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信息都只有五界守才明白,或许当时的莲花峰也知道。但我们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情,就好像那灾难是忽然发生了一样。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天空忽然破碎了,无数道光从天而降,甚至有骇人听闻的巨足踩下来,一脚碾碎昆仑···”
  破天还没说完,张晓东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将破天的束缚缩紧,重新扭头朝着陆天龙道:“你继续说。”
  陆天龙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道:“他说得这些和我后来在遗迹中找到的线索一样。张枭龙是我在一处绝地中偶然遇到的,当时的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告诉我,他要找的东西很重要,有了它才不会让陨天大劫那样的灾难重演,为此他抛家弃子,追寻父亲当年的足迹,希望能够找齐那几件东西。我觉得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于是就和他同行了一段路程,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可以说我今天有这样的成就全拜他所赐。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说他要去的那些地方都是这世间最隐秘最险恶的地方,那一定是很危险的。”
  陆天龙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停顿了一下,发现张晓东面色没有太大变化着才继续道:“后来我凝成元婴之后,就开始多方打探,最终偶然得知了其中一件他需要的东西的下落,想要找到他,结果这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我之所以认出你,是因为你手里的剑。他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不过剑柄上却只有三条龙纹。”
  张晓东浑身包裹在黑云恶灵之中,只露出一张有些狰狞的面孔,双目血红,看不见瞳孔,没有人能够看出他的表情,也没有人能看到他握紧的拳头。
  “他要找什么?”
  “五颗叫做虚荒珠的东西。他告诉我,陨天大劫并不是什么灾难,而是从其他界来的邪灵,邪灵与人间修士发生了激烈的战争,最后我们击退了邪灵,但本身也遭受无法承受的创伤,人间界最强大的修士们纷纷陨落,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陨天大劫了。而这五颗东西,能够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
  “五颗珠子?”张晓东哑然失笑,“区区五颗珠子就能阻止一场连古修都无法抵挡的灾难,就为了这区区五颗珠子,他就抛家弃子,差点让我们全家死绝?”
  他狂笑着,黑云冲天,恶灵咆哮声如滚雷齐鸣。
  “他还真伟大啊,张家的男人都好伟大啊,一个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废物甘愿老死无名,一个为了为妻子续命独闯天涯,现在倒好,又多了一个为了全天下抛家弃子的王八蛋!哈哈,哈哈哈哈,荒谬,荒谬···”
  陆天龙看着张晓东疯狂猖獗地仰天大笑,浑身魔焰高涨,红光时暗时明,心知这少年已然因为心绪波动而陷入魔障了。陆天龙叹了一口气,聚魂幡乃是天下至邪之物,再加上张晓东身上蕴含的无穷煞气,即便是自己全盛之时对此也毫无办法,更何况如今的自己已经自身难保。
  黑云滚滚中,张晓东猖獗肆意的狂笑引动周围恶灵齐齐咆哮,如千呼万唤。陆天龙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帮他或者劝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颓丧地道:“不管他是伟大也好,还是必须完成的使命也好,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冰魔即将脱困,天下就要大乱了。”
  张晓东依旧在拼了命地狂笑,声音已经微微嘶哑了,但却没有停止的打算,就像是疯癫了一样。
  陆天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道:“传说中陨天大劫之后,异界的邪灵被击退,但他们却没有放弃重新进入人间界的打算,于是留下了一批精锐以及五头拥有开启空间之门的古魔。这古魔后来被五界守的强者找到,分别封印在人间不同的地方,由五界守亲自镇压。从此之后,五界守再也没有现世,莲花峰才成为了人间修界的主宰。”
  “这底下封印的冰魔,便是五大古魔之一,由西门家族镇守。如今冰魔脱困,势必会去救援其他古魔,到时候五魔汇聚,空间之门···”
  “闭嘴!”张晓东忽然停止了狂笑,一脸狰狞地将地吼道,“什么古魔,什么空间之门,什么异界邪灵,这些与我何干,少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人还是自私一点的好。我看你身体中的状况也不乐观,你还有力气逃跑没有?要实在不行,我带你出去。”陆天龙挣扎着站起身来,很认真地说,“咱们走吧,自己的命要紧。管他天下大乱也好,异界入侵也好,咱们拼死拼活阻止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什么正邪两道,什么东华派,什么朋友啊什么生灵涂炭啊都不管了,爱死不死···”陆天龙说着就要大步走出聚魂幡的黑云笼罩。
  “等一等!”
  陆天龙嘴角爬上一抹得逞的微笑,转过身来的时候,笑容已经很好地收敛了回去,“怎么了?你不会也想做什么荒谬的事情吧?”
  “没兴趣,只是有些人曾经舍命护我,我不能欠着这个人情逃跑。”浓浓的黑云急速收缩,在张晓东身体周边凝成一团蠕动的壁障,被禁锢着的破天元婴则直接丢到了聚魂幡里面,被万千恶灵纠缠包裹,死不死就看他的造化。
  浑身被黑云包裹着的张晓东浑身不时透出血色的红光,仿若恶魔,他转过身,忽然沉吟道:“你在通道中说,守护这个世界是张家的职责,什么意思?”
  陆天龙一愣,随即失笑道:“全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你就当是个笑话听了就算了。”
  张晓东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挥动聚魂幡,周围浓郁的黑云便散开了。然而当黑云散开的一瞬间,张晓东和陆天龙都愣住了。
  沧月,青云子,智通神僧,青木道人,魔颅,鬼啸,王荣华,王不归,李谪仙,霓裳,白虎,管桃红,秦玲儿,沐萱瑶,拓跋西山,不憎和尚,剑奴···一众正邪高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全部落到了龟甲之上,或半跪,或半躺,身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而在正邪高手前方不远的地方,妖族四圣和曲泪的同样口吐鲜血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场中唯一还站着的,就只有镇守者西门和应天狼二人,脚下的血海中,一只晶莹雪白的手臂已经完全探出了海面,仿佛一根散发着寒气的通天白玉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