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静坐在梳妆台前,看著镜中自己有点憔悴的脸孔。
  她刚刚淋过浴,此时已经换上一套有小熊图案的粉红色睡衣裤,头髮湿答答地披在肩上,更觉自己一脸愁容,努力提起精神,对著镜子露出鼓励的微笑道:「别想那麼多了,快快把头髮吹乾,早点睡觉吧!」然后拿起电热风筒。
  在她一边哼著故作轻鬆的曲调,一边吹头髮的时候,房间却突然打开,金寧推门进来。
  金寧是唯一进她的房间而不敲门的人,倒不是因為金寧没礼貌,而是心镜会中有一个规矩,就是助手进入主子房间是不需要敲门的。即使像他们一样,主子和助手男女有别,规矩也仍然是规矩,不会因此而改变。
  谢山静看见金寧,把电热风筒停下来,看一看向日葵形状的掛鐘,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问:「你怎麼进来了?」
  金寧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走到她身后,顺手拿起她放下的电热风筒,开始接力替她吹乾头髮。
  谢山静早已习惯金寧有时会不回答问题,也不觉得奇怪,金寧一隻手拿著电热风筒,另一隻手则细心地替她边吹边捲头髮,而谢山静则在镜子的倒影中,凝视著金寧专注的表情,房间中除了电热风筒的「呜─────」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过了好几分鐘,她的头髮方始乾得七七八八,金寧默默把电热风筒放回她的抽屉。
  谢山静坐到床边,拿起枕头放在大腿上,拨弄著被金寧吹得漂漂亮亮的卷髮,看著他问:「你找我有事吗?」
  金寧拉过一张椅子,凝视著她的眼睛,道:「只是来看看你怎样。」
  房间中只有他们二人,不知為什麼,谢山静有点害怕和他对望,首先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墙壁上那幅由杨诺言画给她的花店画,想起和杨诺言之间的感情问题,幽幽地嘆气。
  金寧仍然看著她,低沉地道:「你的感应是?」
  谢山静异常难受,道:「其实我觉得他没有说谎,可是你也知道,神知能力有机会受主观感情影响,而无法正确判断。所以到底真相是怎样,我也不敢肯定。」
  金寧沉默半晌,道:「如果我说知道,那条内裤是属於谁呢?」
  谢山静心头一震,虽然她说过可以原谅杨诺言有其他女人,但原不原谅和痛不痛苦,完全是两码子的事,她声音微微发抖,问:「是…是谁?」
  金寧缓缓地道:「那条内裤,是招敏娇的。」
  他掷下的这枚震撼弹,就如平地响起一声雷,完全震呆了谢山静。
  金寧沉著声线,道出他查到的事情。
  这几天金寧看著他的主子為情所困,茶饭不思,只想尽一切努力换回她的笑容。可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和杨诺言的问题一天不明朗,她就一天不会快乐,所以金寧就趁晚上来到洗衣房,跟杨诺言之前一样,想从洗衣房入手,看看能否查出一点眉目。
  洗衣房的人口供却相当一致,眾口一辞地坚称,送来洗衣房的衣物,绝对不可能无端多出一件,所以一定是预言者自己弄错了。
  不过金寧可不像杨诺言那麼好敷衍,他换个方法再问:「那麼我想知道,在替预言者洗衣那天,洗衣房中有没有发生过什麼不寻常的事。」
  其实洗衣房隶属总务部,理论上他们没有必要回答金寧的问题。可是金寧是首席神知者的助手,大家都知道谢山静和他关係极好,如果无视金寧的问题,就等於不卖面子给谢山静。而眾所周知,谢山静的脾气实是…是…不怎样和气,万一惹毛了她,洗衣房可没有一个人担当得起。
  果然,洗衣房的人闻言都交换一个眼色,像在互相询问「怎样回答」。金寧捕捉到这个机会,立即追问:「怎样?你们想到什麼?」
  可是洗衣房的人却顾左右而言他,其中一个道:「这裡每天也只得我们几个,和数十部洗衣机,能有什麼事?」
  金寧鉴貌辨色,看见他们一个眼神闪烁,一个不停用手搔耳朵,知道事有蹊蹺,怎肯就此罢休?他再以另一种措辞进攻:「那天有没有洗衣房以外的人,来过这裡?」
  洗衣房的人继续避重就轻地推卸道:「当然有啊,不然他们怎样拿衣服来洗呢?」
  金寧明明已经发现疑点所在,却仍然不得要领,心想:「这几个人為求自保,一定什麼也不肯说。他们那麼怕揹黑锅,我就利用这点来套他们话。」
  金寧沉声道:「谢小姐知道你们出了紕漏,也知道你们向预言者隐瞒事实,所以才派我来查问。你们再推三阻四的话,我只好回去跟谢小姐说,洗衣房的人不肯合作,由她亲自请你们的头儿来。或者冲著周先生的金面,你们就会开口吧?」
  这番话的恐吓意味甚重,洗衣房的人虽不至於立即投降,可是总务部主管周民之的积威实在令他们闻风色变,所以他们对金寧的话疑幻疑真,拿不定主意应否从实招来。
  金寧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间,把握机会道:「我也明白,你们不愿捲入集团内的斗争,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亦是听差办事的人,如果谢小姐怪罪起来,我不见得可以置身事外。这麼说来,我们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倒不如你们给点提示,让我对谢小姐交差,也替你们说上几句好话,无须惊动你们的主管,大家都有好处。」
  在任何组织中,都一定有一些人凡事只要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肯承担风险及责任。这些人最常掛在嘴边的说话,就是「不知道」、「不肯定」、「不清楚」,无论发生什麼事也不打紧,但求不会怪到他们身上来就可以。金寧这招先威逼,后利诱,正中这种人之弱点,可见他平时只是不爱说话,而不是不会说话。
  洗衣房的人面面相覷,过了良久,其中一个看起来最老练的,面向著一部运作中的洗衣机,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前几天,的确有一个女人来到洗衣房。不过到底是不是预言者拿衣服来的同一天呢,我又记得不太清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个女人的名字,我也忘记了,她来到洗衣房后,嚕嚕嗦嗦地说了好些话。」
  说到这裡,他惟肖惟妙地模仿那个女人捏高声线道:「我的主子想要取回一些东西,不理你们洗好了没有,我立即就要进内!我已经记住你们一个二个的名字,再不开门的话,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对我主子投诉,你们的态度有多恶劣!」
  然后,他又回復正常的语调道:「那个女人强行进入洗衣房,却根本不是替她的主子找东西,只是在东翻西翻其他人的衣物,我们想阻止,可是她不断恐吓要投诉我们…那个女人的品性,我们也十分清楚,所以更觉得為难。她乱翻的东西中,说…说不定包括预言者的衣服,不过她跟预言者的事有没有关係,我们就真的不得而知…」
  他口中那个横蛮无理的泼妇是何许人,已经呼之欲出。金寧完全明白了,頷首道:「好,我相信谢小姐会满意。」
  然后,他就直接到谢山静的房间来,把他的发现一五一十告诉她。
  谢山静听完后,又是欢喜,又是愤怒。喜的是那条内裤并不是其他女人到过杨诺言房间后留下,怒的则是招敏娇竟然插赃陷害杨诺言。
  她激动地道:「那个变态女人到底想怎样?她简直是為了损人不利己而存在,你说,这样做对她有什麼好处?」
  金寧冷静地道:「她只是想破坏你和杨诺言的关係。」
  谢山静生气得脸红耳赤,道:「我跟谁好,又关她什事了?她自己数十年没碰过男人,就看不得别人感情好!我一定会叫她好看的!」
  金寧不出声,谢山静瞪著他道:「怎麼了?你不赞成我报復她吗?」
  金寧缓缓道:「我认為她是為了司徒夜行而这样做。」
  自从上次司徒夜行和甘氏集团的首席追踪者蔡斌火拼一场,误会谢山静有意陷害他之后,和谢山静的关係就前所未有的恶劣。再加上他忌惮谢山静将来会借杨诺言之势,压过他和周民之,所以可以猜想,司徒夜行有多麼想破坏杨谢二人的感情。招敏娇当了司徒夜行的助手二十年,主僕之情绝对不下於谢山静和金寧,所以她想替主子分忧,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谢山静忿恨地道:「那又怎样?难道為了主子,就可以做一些伤天害理、埋没良心的事吗?」
  金寧却道:「為了你的话,我会。」
  谢山静沉默了,金寧的意思十分清楚。虽然金寧这次不是做坏事,可是為了她的快乐,竟然不惜维护情敌,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洗脱杨诺言不忠的嫌疑,实在是极之高贵的行為。可惜谢山静满腔心思只放在杨诺言身上,而看不到金寧无私的付出,金寧却没有因此而不快,可见他对谢山静真的爱之入骨,无可改变。
  对金寧来说,这个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谢山静逃避著他的目光,不想被金寧看出,她的心正跳得如此快、如此强。
  此时已经是夜深,谢山静和金寧两人在房间中单独相处,气氛变得很奇怪。谢山静坐在床上,紧捏著腿上的枕头,感受著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只希望金寧不要有进一步的示意。
  过了不知多久,金寧站了起来,别过脸道:「我走了,再不走会有杀身之祸。」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山静突然道:「就是因為这个原因,所以你想我原谅招敏娇?」
  金寧背向著她,道:「我希望你原谅她,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谢山静问:「那是為什麼?」
  金寧轻轻道:「因為只有勇於宽恕别人的人,才值得被别人宽恕。」
  这句话却如当头棒喝,震撼著谢山静的心。
  在剎那间,她想起那件瞒著杨诺言的错事,还有金寧全心全意的爱护,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