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场雨,接近正午时分雨才歇停,雨后碧空如洗,山林间清新的空气透著一股沁凉,夹杂著泥土青草的气息。
  岳俊人走出石洞,仰头看著蓝天白云,静下心聆听週遭的声响,忽闻不远处传来流水涓涓淅沥声,他便向刘宁嫣和杨赤尔道:「附近似有水流,我去把水袋装满,经过这两日也空了吧?」
  刘宁嫣跟著走了出来,舒展了双臂,欣喜道:「那就麻烦俊人哥哥了,那麼我们也去找些果子或掘些野菜,等日落后吃饱了好继续南下。」
  岳俊人接过刘宁嫣递来的水袋,别有深意地瞧了扬赤尔一眼,才对刘宁嫣道:「你们也小心点,我去了。」
  扬赤尔见岳俊人走远了,才走出石洞,深深大口呼吸著清新空气,接著看向远方葱鬱的密林,伸指比了比,说道:「这个时节果子应该比较稀少,那边有动物经过的味道,看看有什麼野菜或鸟禽吧。」
  刘宁嫣点头道:「好啊,就往那边去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扬赤尔明白岳俊人是在给他独处的机会,用意就是要逼他向刘宁嫣问清楚,扬赤尔每走一步就想开口,却总是找不到词语,或许是他不想知道,也不想问,还是害怕知道小嫣说出的答案就如同岳俊人说的那样?
  脚下踏碎了满地落叶,默默漫步在湿土小径上。
  随手摘捏叶子,手指用力揉著,像是宣洩心中的不平静,儘管胸口暗潮汹涌,有著千言万语,扬赤尔却还是垂眼沉默著。
  「你有话想跟我说吧?」刘宁嫣向来心细如髮,机敏过人,怎麼会看不出来这几日扬赤尔的异样。
  她停下了脚步,拉住扬赤尔,睁著清澈美目,俏生生地望著他。
  「是,我想问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跟我远走高飞,远离这一切的纷纷扰扰?」扬赤尔心悬在半空,有些不确定地看著刘宁嫣。
  刘宁嫣仰头看著他,美目深注,波光荡漾的眼裡充满了深切歉意。
  「扬赤尔,全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再绑住你,你应该要自由自在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却都因為我让你停下脚步了,所以,我决定,该是放开你的时候。」刘宁嫣脸色沉凝肃然道:「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你走,就算利皇格罕死了,就算我达成我的计画,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扬赤尔虎躯一震,凄楚得只觉撕心裂肺,有若五雷轰顶,胸口那股血气直冲脑际,他难以置信地紧抓著刘宁嫣的双肩,哑著声问道:「為什麼?妳為什麼不能?难道……妳的心也被利皇格罕夺走了?」
  刘宁嫣脸容平静如水地道︰「我不想再利用你了,不想再把你当成我失败后的第二个选择,这样的我实在太自私了,只要想到我对你竟有这麼卑劣的想法,我就难过得心痛。」她伸手反攀住扬赤尔的双臂,眼眶盈著湿润水光柔声道:「你值得更好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对不起。」
  扬赤尔浑身发颤,如堕冰窖,他觉得他的心臟像要停止跳动了,他无法思考小嫣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他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承受那些话语的重量,每个声音就像天外飞来巨石一样重重击碎了他的心,或许,他就这麼被击垮了也说不定。
  「為什麼要说对不起?现在才说不觉得太晚了吗?我已经被伤透了,妳说的每句话却还在伤害我,妳是仗著我喜欢妳,喜欢得不可自拔才说得出这样狠心的话吗?」扬赤尔只觉眼球刺痛,鼻间泛起一股强烈酸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也湿润了起来,心痛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那种酸楚像可以把人腐蚀融化,所以他才忍不住热泪盈眶吗?
  「是太晚了,所以我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刘宁嫣咬著唇,星眸低垂,不敢看向扬赤尔那痛苦受伤的苍白面容。
  「妳只要,回答我一句话就好,难道妳……真是爱上利皇格罕了吗?」扬赤尔不在乎小嫣怎麼伤害他,但他却难以原谅小嫣会对他们共同的敌人產生感情,他真的没办法承受这种结果。
  「是。」刘宁嫣垂首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我要妳看著我的眼睛说!!」扬赤尔几乎颠狂地大声吼著,一双怒火腾腾血红的眼眸直直盯著她,像要把她看穿看破似的。
  刘宁嫣咬紧牙根,心中一狠,倏然抬起美眸,瞬也不瞬地直视扬赤尔,毫不留情地用著残忍的语气道:「是,我爱上他了!我想当他的皇后!我想跟著他享受荣华富贵让人侍奉的好日子,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公主,我娇生惯养,只有利皇格罕可以给我一切!经过这些日子,我才想明白,不管怎麼样,我都不可能与你一同浪跡天涯的,只有你给的爱那种苦日子,我是绝过不下去的!你就当我是个爱慕虚荣,是个配不上你的女人,忘了我吧。」
  「妳骗我!妳骗我!这不可能!不可能的!妳不是这样的人,妳不是!」扬赤尔手上抓得更紧,像要把她肩头捏碎似的,却丝毫减轻不了他胸口的痛,就连心臟也疯狂颤抖著。
  刘宁嫣故意脸色更加沉静,逼自己装作神态冷漠地道:「我没骗你,以后你别再缠著我了,我们,就到此為止吧。」
  刘宁嫣明白自己如果不一次让扬赤尔彻底心死,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但是若不放开,扬赤尔就不能完全地自由,这样对扬赤尔也太不公平,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资格绑著他,让他心存期待,心有掛碍。
  她不敢想像扬赤尔和利皇格罕的血战场面,这两个人,她谁也救不了,对谁都开不了口,所以,她只能选择救天下苍生,人生最遗憾的,莫过於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坚持了不该坚持的,既然她不能放弃死而復生的目标,那麼,只好放弃了其餘一切,和可能得到的纯粹幸福。
  「妳知道……我什麼都可以放下,放下自尊,放下深仇大恨,放下父亲遗言,甚至,放下我的命,我却怎麼都放不下妳!可妳竟说,妳喜欢上了那个满手血腥的混蛋!!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妳曾对我许过的那些承诺呢?妳说我已刻在妳的心上呢?难道全是骗人的……!?」扬赤尔无限愤恨地大力推开了刘宁嫣,顾不上她踉蹌摇晃的身子,紧握著双拳,难以控制地挥拳击向一旁大树,登时木屑飞溅,震颤欲倒,承受扬赤尔发洩著最深的忿怒和绝望,他知道自己若不这麼做,只怕会就此发狂发疯了。
  「你想恨就恨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比较好受的话……」刘宁嫣何尝不知道扬赤尔对自己用情之深,她并非心如铁石冰雪,她也恨自己為什麼要这样伤害扬赤尔,每说出一句话她也心痛得想哭,就像在她心头刨上一刀,把她撕成碎片,可她没办法,她不能再这样下去,继续下去的结果,对扬赤尔只会更加残忍,还不如把话说清楚,让这痛,能够快些痊癒。
  「我不好受!因為我连恨妳都没办法!」扬赤尔如受伤的野兽般嘶吼著,喉间像破了一个血洞,血腥味不断冒出,充斥在他苦涩的嘴裡,温热的泪水不争气地缓缓落下,他却没去擦,他要自己记住这一刻,这足以让他支离破碎的一刻。
  刘宁嫣看著他那伤心欲绝的模样,眼眶打转的热泪再也控制不住,静静地滑下脸颊。
  「我不想看到妳,让我静一静,妳走!妳走!妳走啊!!」扬赤尔撇过头去咬著牙狠狠道,刚好错过了刘宁嫣落下的眼泪,同时感觉自己胸间气血翻腾不休,就像身躯要被撕裂般,一股腥甜之气直冲而上,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或许随时就会崩溃倒下,可他绝不要在这个让他心痛欲死的女人面前示弱,就算一切都输给利皇格罕,就算心裡千疮百孔,遍体麟伤,他也要挺直背脊,傲然以对。
  撑住这样骄傲的姿态,是他现在仅有的卑微坚持,除了这个,他已经甚麼都不剩了,心就像被掏空掏尽般空洞破碎,除了无穷尽的痛苦伤心,已经,甚麼都没有了。
  刘宁嫣紧咬著唇,娇躯微颤,终於坚定决然地转过身去,天知道这有多难,她逼自己绝不能回头看,怕自己会心软,她也不敢回头看,怕自己又会给扬赤尔希望,她死命紧握著拳头,直到指甲在掌心上印刻出深深血痕,她才终於能踏出离开的那一步。
  再举步,她毫不留恋地转头就走,因為她知道,若是脚步一慢了下来,若是心一软了下来,或许,就再也走不了了。
  即使心痛如绞,就算满腔愤恨,无力地扶著树,扬赤尔还是忍不住偏头看向她的纤美背影,那渐渐离去的无情背影,轻轻闭上眼,以為自己终能忘记那让他心动的一切,但脸上流下的眼泪,却依旧没有骗到自己。
  感觉她已然走远,扬赤尔再也强撑不下去,身子一软,像全身力气被抽光似的「碰!」地一声瘫倒了下来,西门春晓给予他心脉上的重创,在此刻同时爆发出来,这两天他根本没能养伤,心绪烦躁,坐立不安,就算轻伤也要变重伤了,他只不过强撑著枯朽般的身子能走能坐,实则虚弱地连一般庄稼汉都可以把他一拳打倒。
  他仰躺在地上,全身经脉发热胀痛,宛如刨心的感觉和内伤爆发的痛苦,将他意识拉扯得支离破碎,口裡不停狂呕著血,像是从他心臟流出的伤痛,这般鲜红,这般血腥,像可以把他淹没似的,四周的枫树迎著狂风一吹,枫叶纷纷落下,坠落在扬赤尔的身上、脸上,就像一片枫红,随风捲翻起千堆血。
  他知道自己会这麼痛、这麼疼,不是不死心,而是死不了心,想忘记他们相处过的时时刻刻,却是怎麼也忘不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过一转身,就成了两个世界。
  他还想哭,却忘记了怎麼流泪。
  他闭上眼,眼前只有黑暗一片。
  岳俊人走回那石洞,瞧见只有刘宁嫣一人,眼眶红肿,望著蓝天轻声嘆息,他心中便有底了,却还是故作惊讶地道:「扬赤尔呢?你们不是一起去摘果子?」
  刘宁嫣转眸迎向他的目光,收拾了千愁万绪的心情,淡淡地道:「他走了,俊人哥哥不是早就知道我的选择吗?」
  岳俊人了然苦笑道:「我也是為了妳好、他好、大家好。」
  刘宁嫣看向了远方,那个她走回来的幽深小径,轻声道:「是啊,这是為了我们好,所以做了最佳的决定,可是,為什麼我的心却还会这麼痛呢?」她抚上自己的心口,感觉那巍巍颤颤的虚弱跳动。
  岳俊人走了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头,醇声温言道:「妳想得到一样东西,就要放弃一样东西,也许,以后妳还要放弃更多,才能得到妳想要的。」
  刘宁嫣软软靠在岳俊人肩头,凄然轻嘆道:「我都这麼痛了,那个人一定更痛更苦,怎麼办?我注定负他今生,你说,来世再全还给他,会来得及吗?」
  岳俊人闻言淡淡道:「小嫣,妳今生负的人太多了,就算有来世妳也还不完。所以,不要辜负那些人的痛苦,妳至少不能负天下百姓,好吗?」
  「好。」刘宁嫣嘴角轻轻一弯,美眸闪亮如灿星,却有著泪光在眼角隐隐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