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刚走出屋门,便看见月华之下,有一人站定。穿着一袭紫袍,冷目似电,动也不动地望着林七。
慕容紫英冷冷说道:“你在这里干嘛?”
他现在话中连林兄都不说了,林七心中一凉,生出来羞愧之感。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慕容紫英说道:“哦,今日他们有事,便都散了。”
林七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慕容紫英说道:“我回来时,那个丫鬟对我说,方才见过我回来,自然是有人冒充。”
林七说道:“不错,既然心中生警,你想要找我,并非难事。”
慕容紫英说道:“你来我慕容家,到底有何目的。”
林七说道:“为了这个。”说着他将那符石拿出来。
慕容紫英说道:“这有什么用?值得你甘冒大险来此?”
林七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慕容紫英说道:“那就长话短说。”
林七说道:“我们二人,现在还有话可说吗?”
慕容紫英说道:“我自然有话可说,但你却没了。”
林七说道:“不错,我是对不起一众朋友。是我的不对。”
慕容紫英说道:“你把我们当做朋友嘛?”
林七说道:“自然。”
慕容紫英说道:“我本也把你当做朋友。”
林七说道:“我当然明白。”
慕容紫英说道:“我既把你当做朋友,那么我慕容家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林七说道:“不错,你对朋友确实是十分够义气的。”
慕容紫英说道:“所以,你可以告诉我这石头有什么用了吧。”
林七说道:“这算是解除一个人封印的钥匙。”
慕容紫英说道:“是我慕容家先祖封印的?”
林七说道:“就是他。”
慕容紫英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你将这石头拿走了。”
林七说道:“我明白。”
慕容紫英说道:“我家先祖所封印之人,定然是邪魔外道,十恶不赦之人。”
林七说道:“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想来如此。”
慕容紫英说道:“但你现在要去放他出来。”
林七说道:“不错。”
慕容紫英说道:“他被封印了这万年之久,其凶杀暴戾之气,可曾稍减?”
林七说道:“被人封印万年,即便是个好人,也要变成恶魔的。”
慕容紫英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要去救他?”
林七说道:“是。”
慕容紫英说道:“他出来以后,还是要杀害许多无辜生灵的。”
林七说道:“不错。”
慕容紫英说道:“但你还是要去救他。”
林七说道:“我非去不可。”
慕容紫英说道:“为什么?”
林七说道:“有两点。”
慕容紫英说道:“那第一点呢?”
林七说道:“算是关于我的身世。”
慕容紫英说道:“算是?”
林七说道:“不错。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我天生便惊才绝艳。”
慕容紫英说道:“这也算是理由吗?”
林七说道:“当然。”
慕容紫英说道:“你不觉得这十分牵强吗。”
林七说道:“不。”
慕容紫英说道:“你若吃到一盘菜,觉得十分鲜美,会不会想要去见见这厨师呢?”
林七说道:“自然不会。”
慕容紫英说道:“那你又何必去问?”
林七说道:“但你若是喝到一坛美酒,会不会想去见一见这酿酒的人?”
慕容紫英说道:“我岂知想要见他一见,还要与他做最好的朋友。”
林七说道:“就是这样。”
慕容紫英说道:“这还是有些牵强。”
林七说道:“那是对你来说,于我已经足够。”
慕容紫英说道:“那第二点呢?”
林七说道:“我同他说过,我一定会回去。”
慕容紫英说道:“你是一个很讲信义的人。”
林七说道:“是。”
慕容紫英说道:“但你同一个恶魔讲信义?”
林七说道:“我言出必行,不管对方是何人。”
慕容紫英说道:“如果从这一点来说,我已不能阻你。”
林七说道:“不错。”
慕容紫英说道:“但他若出来,会有许多人死去。”
林七说道:“是这样的。”
慕容紫英说道:“那我必须阻你。”
林七说道:“这是你应该做的。”
慕容紫英说道:“不,这是你犯的错。”
林七说道:“对,是我太草率了。”
慕容紫英说道:“每个人都会犯错,而还能亡羊补牢的机会。”
林七说道:“但对于第二点来说,我更想知道我的来历。”
慕容紫英说道:“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林七说道:“每个人也有自己的执念。”
慕容紫英说道:“他便是看到了你这一点,所以才让你来此盗取符石。”
林七说道:“不错。”
慕容紫英说道:“很多人都因执念,而陷得太深。”
林七说道:“你是在说我吗?”
慕容紫英说道:“你尚未深陷,现在还来得及。”
林七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紫英说道:“回头是岸。”
林七忽然想起幻阵之中,那慕容家祖说过的话。林七说道:“不。”
慕容紫英听到这个字时,已经拔剑在手。他对着林七说道:“亮剑吧。”
林七说道:“你知道我有剑?”
慕容紫英说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是林七。”
林七说道:“不错,我就是林七。”
慕容紫英说道:“那我也正好看看,能与煞魔交手而不败,又敢挑衅天魔的林七,到底实力如何。”林七当日与李锦交手之时,虽然一众散修不愿多提,但名声毕竟不胫而走。而淮州城一役之后,李锦自然与同道中人提起过。是以仙道之中,他的名声毕竟渐渐有了一点。
林七说道:“虚名而已,何足挂齿?”
说完之后,他便先动手了。因为他知道,慕容紫英,今日毕竟不会第一个出手。而他却是一定要走的。
慕容紫英见他长剑既来,也长剑挥出,两人虚交几下之后,便动用法术。林七周身紫气暴涨,凝化成刃,在其周身旋转。随着他长剑舞动之时,一道道剑刃,无尽霹雳一般,斩向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将寒均舞起,电闪一般将所有紫色剑刃斩断,他并未用力,心中却立时诧异,只感觉他每一道剑气之中,都隐隐含着斩破天地的剑意,这一种剑意所向披靡,无可阻挡,好在只有剑意,受限于法力深浅,而无应有的剑威,否则只第一剑时,他便已经败了。慕容紫英向林七说道:“你剑术竟然如此高超,当日比剑之时,倒是我小觑你了。”
林七说道:“现在你可否懂了,我为何一定要问他,我为何能有如此天赋了吧。”
慕容紫英说道:“我是有些懂了。”
林七说道:“每个人都有好奇心的,而如果这件事与你有关,那么好奇就会更浓郁。”
慕容紫英说道:“的确是这样的,不过,你因此便要将众生安危至于不顾,我便不能容你。”说完剑光骤起,天空中顿时响起恶魔惨泣之声,颤人心神。
林七闻之而心惧,对慕容紫英说道:“伏魔神剑?”
慕容紫英说道:“不错。”
说完剑光泛滥,一道紫色光华,自其身上爆出,在空中凝成一具容貌威严的神侍虚影,持着紫色长剑,朝林七一剑斩下。林七举剑相迎,那虚影剑光与林七相击,顿时天空中,恶魔惨泣之声更让人惊惧,仿佛那一剑斩入的,是恶魔之心。
林七一剑将那虚影长剑逼退,但此时慕容紫英已提剑冲来,林七翻手又击一剑,将其挡开,而那虚影却在此时一剑攻来。林七长剑震荡,赤龙剑上火焰涌起,含着潇潇紫气,席卷而出,将两人立时逼开。
接着长剑旋转,那火光与虚影长剑一击之后,又朝慕容紫英斩去。林七则飞身而起,追击那神侍虚影。神侍虚影也奋起而击,朝林七斩来。
慕容紫英一剑将那火光斩开,起身直刺林七胸口。林七眼见他长剑刺来,回手长剑格挡。眼看着那神侍虚影长剑就要将其斩碎,忽然那一道萦绕紫气的火焰,又倒飞而回,将神侍的一剑,刹那隔开。
就这样两人实力尽展,带着一道虚影,连同一道火光,须臾之间大战了三百回合。慕容紫英没击一剑,下一剑的力道就更增一分。三百回合过后,连带神侍每一剑的力道,都犹如山岳一般。使林七剑意上的优势,竟然消失殆尽。
林七大喝一声:“看剑。”说完剑身之上紫气飘荡而出,化成一道道匹练,分向四面八方袭去。
慕容紫英,长剑笔直指向苍天,悄然念决,眼见那紫色匹练袭来之时,他身上青光一闪,竟然连同神侍,一下子变作四个,分挡四面八方袭来的剑气。
林七心中一凛,暗叹道:“传承之法,果然十分逆天,让他如此年纪,便已经有了分身之能。”当下对慕容紫英说道:“我要动真格的了。”
慕容紫英回道:“尽管放马过来吧。”
林七当下将法力催动,那紫色剑气,缭绕更快,渐渐地竟如龙卷风一般,将慕容紫英与神侍分身,皆围困在内。这飓风一起,院中立刻长风浩荡,将草木花石,刮得动荡不堪,月光之下,一片肃杀。
慕容紫英身处其中,心感此术威力之不凡,仗剑横冲,被绞杀一个分身之后,终于从中破出。三柄长剑,三道虚影,立时朝林七攻来。林七周身紫气更盛,化作无尽风刃,分挡这三人夹击。
起初林七万般难抗,这六把长剑,每一剑攻来,都有开山之力。林七抵挡之时,颇为费力,但等千个回合过去之后,这三个人中,便已能猜出,谁是真神。
因为慕容紫英,每一剑都用了莫大法力,才有如此山岳之威。但是消耗甚大,只求能将林七尽快压服。却怎知越托越久,渐渐的竟然法力不济。尤其是他的两个分身,更是法力消耗将近,已使不出山岳之威的剑法,力量渐渐减少。
林七既已分清谁是真身,便向其主攻。只求将那两个分身法力,消耗殆尽。但慕容紫英又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见三个人都站在一起,神侍长剑虚影同时击下,林七背后紫色风刃暴涨相迎,终于接下。而三个慕容紫英,却又同时砍来,林七躲闪不及,双手举剑硬接。他们三人这一剑,立时将他压得双脚陷入地中。只得稍稍一缓,飞身后退。但心中思量,觉得方才一剑有异。
再看慕容紫英之时,与其两个分身,脚步交错,纷沓而至,三剑分从不同方向刺出,林七不敢再退,知道若只一意避让,立刻便要被慕容紫英练成剑势,到时候便要陷入被动。剑术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一剑而起,便可剑势无敌。到时候对手若陷入其剑势之中,必然难以摆脱。
于是林七一剑分迎着三剑,只见他出手犹若闪电,长剑使出之时,像是变作三柄。如在同一时刻,便将这三剑接下。但等他还手之时,心中立刻一凉。因为他发现,这三剑力道竟然变作相同,而再抬头时,已然分不清哪个是分身,哪个是本尊。
林七一笑说道:“哈哈,好计谋。”
慕容紫英也说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他说这话时,本体与分身同时开口,同时发音,让人无法分辨真假。
这便是分身之妙,让人难以判断。
林七说道:“数万年的传承,果然非同一般,有证得天仙之人,功法都如此神妙。竟然在剑诀之中,都记载着分身之法。”
三个慕容紫英同时说道:“过奖了。”
林七则嘿嘿一笑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分身吗?”
说完他长剑一挥,用出了古剑决中的法术,立时也变作三个,分站慕容紫英三方,同时出剑攻来,且背后风刃,击向神侍虚影。慕容紫英吃了一惊,想不到林七也有分身之法,赶忙将分身散开,各自击向一个。于是场中立刻变作六人互攻。
但只交战几合,那两个分出的林七,立时便被打散。慕容紫英道:“原来只是分影之法。”
林七不再说话。
分影之术分出的身体,也可使用法术攻击,虽比分出一个身影的幻术强出百倍,但比起分身之术来,便不堪一击。两者本质之差,便在于分影只能争强斗法,而分身却可以吃饭喝酒睡觉,两者怎么能比。
慕容紫英见林七此刻不再说话,暗自警惕。却见林七忽然前冲,一剑竟然朝着他真身刺来。赶忙举剑相迎。此刻他刚击败林七分影,两个分身都不在身边。原本尺寸之地,于仙人来说,刹那即到。可是林七身影更快,此刻只有离慕容紫英本体最近的一个分身赶来,而此刻它已顾不得举剑抵挡,却将胸口暴露在林七剑下。林七剑上弥漫着岁月之力,只轻轻一碰,便从那分身之上刺穿。这分身如同火烧的宣纸一般,从胸口向四周散尽。
慕容紫英眼见这精彩的一剑,朝自己刺来,提剑相迎,但等到林七长剑刺到他剑上之时,竟然如幻影一般穿过。慕容紫英心中一跳,立知上当。而此刻身后风声一动,慕容紫英只感觉万分危机,使尽全力翻身挥剑砍去。也在这一刹那,那分身转身朝林七刺去。但眼见还有一尺距离,在林七将他一剑刺倒之时,必然无法将林七阻住。
瞬间血光四溅,那分身消失,天空中两个神侍虚影,发出不甘的哀鸣,也渐渐消散。但受伤的却是林七。慕容紫英原本只想用这分身,将林七阻挡,但知道已拦不住他长剑,只得攻其所必救。却怎知林七竟然毫不闪避,硬生生受了这一剑,也要一招制住慕容紫英。此刻只见慕容紫英身前身后,插着数柄长剑,却不伤分毫。只是从其四肢、脖颈之侧穿过,将他牢牢卡在其中,不得动弹。
慕容紫英说道:“刚才那一剑,果然精彩。”
林七说道:“你说的是哪一剑?”
慕容紫英说道:“自然是分身幻影那一剑。”
林七说道:“我当你说最后一剑呢。咳……咳……”林七脸色煞白,说着他咳嗽起来,右肋之下,一个血洞,不住的流血。林七伸手一抚,那血洞便不再流血,脸色也渐渐平复下来。
慕容紫英说道:“在那一剑之前,你便将真身隐于分影之中,然后真身与一个分影同时消散,却留下一个分影。我起初只是诧异,以你之剑术,即便是分影,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却是你在瞬间以真身同这两个分影相换,然后猜出我真身在何处。最后又以分影来袭,却悄然偷袭我背后,果真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林七说道:“过奖了。”
慕容紫英说道:“但我有一点,却想不出。”
林七说道:“你说。”
慕容紫英说道:“我已经将实力调整地如同分身一样,每一剑力度,都丝毫不差,你是如何猜出,哪一个是我真身的?”
林七说道:“凭剑意。”
慕容紫英疑惑道:“剑意?”
林七说道:“不错。每一个人都有剑意,就如同每一个人都有性格一般。你的剑潇洒快意,那日比剑之时,我已经看出来了。”
慕容紫英说道:“我自然懂得剑意。可你如何分出来的?”
林七说道:“我不知道那一气化三清的分身之术如何,但却知道你的分身之术,并不十分高明,最起码你修炼的还不十分高明。”
慕容紫英说道:“我的分身之术,虽不十分厉害,但用来对敌,已是不败之局,你这话如何说起?”
林七说道:“分身之术,练至化境之时,分身便如同本身一样,你可同意?”
慕容紫英说道:“我的分身之术乃是家祖传承于我,已经十分厉害了,但我也听他说过,若是要练到化境,分身便可如真身一般,毫无二致。如果以化境来比,我的分身之术,确实要差远了。”
林七说道:“我正是此意。你的分身之术,确实十分高明,但未臻化境,分身所使剑术,便只有剑威,而无剑意。天下间至强之剑,必然要有剑威与剑意相辅相成,否则空有剑意,则威势不足。而空有剑威,纵能慑服天地,却不能服人。你觉得对吗?”
慕容紫英说道:“不错,正是如此。我虽已初领剑意,你的剑,剑意已然超我所能领悟,比我高出不知道多少境界。只是法力不足,威势稍浅。”
林七说道:“你的分身便是如此,空有剑威,而无剑意。我方才分藏于剑影之中,与你还有你的分身一起交手,立时便能猜出你真神是谁,且不怕你再变幻身形,让我混淆。”
慕容紫英说道:“但到底还是我错了。”
林七说道:“对,是你低估我了。”
慕容紫英说道:“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世上本该有许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事情的。”
林七说道:“本来便有许多。”
慕容紫英说道:“所以我说我错了。本来当你使出分影之术的时候,我便已经应该猜到,你除了修炼有佛门功法、紫气决之外,还该有一套剑诀的。但我不敢相信。”
林七说道:“是,所以你错了。”
慕容紫英说道:“你如此年纪,能将两步法诀修炼到这样境界已是不易,而若还能会另一种剑诀,则无论是谁都难以置信的。”
林七说道:“是呀,世人本就是喜欢以自己的主观去判断事物的。”
慕容紫英说道:“我强要自己相信你这分影之术,是你所修佛门功法中的,却不肯让自己相信,你这一招分影之术,乃是古剑决中的拿手本领。”
林七说道:“你现在相信了。”
慕容紫英说道:“难以置信。”
林七不言。
慕容紫英接着说道:“你最后一剑,用得乃是古剑决中,极高深,极难练的一招,叫做万剑光牢。可将人立时封住,限其行动。威力到了极尽之时,更可将起周身法力封印,我说的可对?”
林七说道:“你的确见闻广博。”
慕容紫英说道:“但我有一事不知。”
林七说道:“你问。”
慕容紫英说道:“你这一招,陡然间使出,便立时将我封印,且不用念决,看样子已经修到了很高境界。你何时得到了古剑门的这一本剑诀?”
林七说道:“就在三个月前,古剑门掌门被杀之时。”
慕容紫英说道:“那么同古剑一将古不三杀掉的人,便是你了。”
林七说道:“是我。”
慕容紫英说道:“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学会了万剑光牢这样的法术,不知你已将这剑诀学到了几层?”
林七说道:“化境。”
慕容紫英说道:“用了多久?”
林七说道:“一眼。”
慕容紫英已经在不能平静的问话了。良久之后,才说道:“不错。我若是你,也一定要知道自己到底如何有这样惊才绝艳的天赋。而且我先已经比你好奇了。”
林七说道:“我相信你会的。”
慕容紫英说道:“今日我留不住你,你走吧。”
林七说道:“好。”
说完他转身便走。
慕容紫英说道:“我今日虽留不住你,但定然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林七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两人再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