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车站,永远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还有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游民在车站的角落旁聚集着,一般人都宁可避开那些游民绕道而行。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人,所经之地连那些游民都感到可怕而走避之。
失踪多日不见的阿修总算出现了,仔细看看他的脸──一个被挖空凹陷的左眼,脸上还有三条不算短的伤疤,满脸的胡渣,从脸上到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与破烂的衣服,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了。他唯一与游民不同的是,所剩的右眼,是充满忿恨的。
阿修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人,虽然小天也曾跟他说过了青怡是个妖怪,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阴阳调和,好快速的恢复她的道行,但是他想到跟青怡在一起的日子,想着她的笑,想着去找医生前她答应自己的事……
‘青怡,小天说你是妖怪,你真的是吗?’阿修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青怡,他不相信这些日子以来,这些快乐的回忆都是假的,都是在利用他的!
青怡水亮的眼神中,包涵着无限的深情看着阿修,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真心的,但她不敢妄想阿修会相信她。
‘没……没错,修哥,我的确不是人类。’
‘那小天说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吸收我的阳气,好恢复你的元气,这事也是真的吗?’
‘修哥,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讲你都不会相信我的,但我认真的告诉你,我刚开始跟你在一起,确实只是想借你的阳气来修炼。不过之后跟你在一起所经历的一切,我全部都是真心的,也许我现在没办法证实,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阿修笑了,他牵起青怡的手,这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啊!他知道自己的感觉是没有错的,更相信青怡与他的想法是相同的,他与青怡的手紧紧相握。
‘青怡,我相信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好好的证明给我看。’
言犹在耳,但佳人已逝,阿修手上握着她死后化成的冰晶,收好了行李,并没来得及跟小天和柏宇道别,就独自坐火车回到了花莲的老家。
回到了部落中,族人们看到阿修这么狼狈的回来,都纷纷在一旁讨论着,有些好奇的小朋友跑去问他,他的眼睛怎么了,也连忙被大人给抱走,犹如猛兽般大家避之唯恐不及。阿修一点也没理会那些人异样的眼光,没有多作任何的解释,他知道他回来是为了什么,所以立刻直奔大长老的房子里。
一进房子,只见一位年约八九十岁瘦瘦小小的老婆婆,弯着背,银白色略显稀薄的长发披肩垂地,正盘坐在毯子上,手中握着一颗手掌大小的黄水晶。
她似乎早就知道是谁会来找自己,所以连眼睛都没张就开口道:‘孩子,你还是来了,当我在水晶中预见到你的情况时,原本想用离魂之术去帮你的,可是鹿神阻止了我,他告诉我,这是你的考验,也算是给你的一种磨练,现在你回来找我,是为了拿回当初你所放弃的力量吧!’
阿修想也不想的回道:‘是的,大长老,为了替我最深爱的女人报仇,我需要力量,我发过誓,如果不能为她报仇,我将使用族内最后的秘法,与他同归于尽,即使我会永世不得超生,也在所不惜。’
阿修边说边双手紧握成拳,他知道自己真的会这样做,他愿意为青怡做任何事情,就像青怡为他死一样。
大长老看了看眼前的孩子,他现在的心被仇恨给蒙蔽了,她知道他现在一心只想报仇,便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孩子啊!你总有一天会发现力量不是绝对的,即使你报了仇,也不见得会快乐,但我想现在讲什么,你也不会听进去的。’
她举起了干枯充满皱纹的手,对阿修挥了挥:‘去吧!在我准备好替你降神的仪式完成前,你先去鲤鱼潭净身,洗去你身上的污垢,并且将潭中那只鲤鱼精的内丹取回来。你要记住,这是你的考验,如果你不够资格,很有可能会葬身在潭中,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一听到大长老说完之后,阿修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长老的房子,回到了自己在族里的家中。
阿修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曾经以为自己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他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离开部落要去台北念书时,所有的族人都反对,甚至要软禁他,因为他是族长死去之后,唯一所留下来的传人,也是唯一有能力继承鹿神所有力量的人。
那时,大家都说他父亲与母亲的死,是因为他父亲不听祖先所留下来的条规,擅自与外族的母亲通婚,他母亲是一个平地的女子,曾经去英国留学,一次暑假来到这山中旅游,却迷了路被他父亲救起,之后她就不曾再离开过这山中。
他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相恋、结婚、生子。因为阿修的母亲是受过外国教育的,所以在阿修小时候就常常跟他讲外面世界的所见所闻,让他从小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出去看看。一切是这么的幸福,直到……直到……有一次的台风,引起了不小的山崩,牺牲了很多的族人,身为族长的父亲知道之后,立刻就出去救人,母亲担心父亲的安危,把阿修托给了大长老照顾,也随后跟了出去。山崩──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他们只顾着救其他的族人离开危险的地方,却忘了自己,就这样……阿修从那时起就变成了孤儿。
那年,阿修才十岁,从那时开始他就跟大长老一起生活了,其他族人们都传说着,那次的山崩是因为祖先对族长与外族人通婚生气了,所以才夺走这么多人的性命,他们都忘了,他的父母亲是为了能救出更多人的性命,才忘了自己,然后牺牲自己的命!
阿修不恨他的族人们,只是他不愿听到这样的谣言,也不要再待在这地方。但因为他的血液里流着与族长相同的血,照传统,只有族长的传人,才能继承鹿神的所有法力,继续保护着村子,世世代代。所以在他十五岁要离开这里去台北时,其他村民们不惜使出所有的手段,就为了让他留下,那时,只有大长老支持他,也因为大长老的支持,让阿修终究可以排除万难的离开,去台北念书。
阿修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哼’了一声,他想,那时的大长老,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会回来了吧!他用力的撕下一大段床单,将已经被挖空的左眼用力扎紧,取出了离开这里后就一直收藏在家中的猎刀,刀长约二尺,成弯月形。
阿修仔细看着手中的刀,心中想着这把猎刀自十岁后由大长老传给他开始,猎杀过无数的山猪,包括在十五岁那年准备要离开部落前所杀的一只黑熊,看着刀,再看看自己有点变形的身材,在台北过了三年,实在令自己衰弱了不少,不禁有点担心自己的能力有所退步。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刀绑在腰上,并把那块冰晶用红绳串成炼子挂在身上,便大步的向鲤鱼潭走去。
到了潭边,阿修看着一望无际的潭水,望向潭中的一块大石,那块大石下有着大群的鱼群,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到那里捕鱼或戏水,因为部落中的长辈从小就不断的告诫孩子们,那里有一只数百年的大鲤鱼精,长二米以上,最少有脸盆那么粗,常听说有人被攻击,不少人也曾因不听劝告,游到那附近玩耍而失踪。
想到这,阿修不禁顿了一顿,用手握紧了青怡死前留给自己的冰晶,心中勇气大增,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衣服一脱,冲进潭去,他奋力的游到潭中间的大石旁,用手抓住石边,大力的吸了口气后,潜入水中。只见大石下面有个洞,约有一人宽,但深不见底,在大石附近有不少鱼群游来游去,根本不怕人,心中正想着该潜入洞中,还是想办法将鲤鱼精引出来时,突然,四周的鱼群开始有一点骚动,而水流也快速的动了起来,可能是鲤鱼精要出来了。
阿修用力附着在石上向上游去,快速的把头伸出后再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顺着石头游下去,趴在洞口一侧,突然,一个很大的鱼头冒了出来,将一只游得稍慢的鲤鱼一口含入。
阿修看了一眼,差点吓到,光那个鱼头就跟火车头差不多大,那整只鱼到底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这时,见它黑黑亮亮的眼珠一转,目光朝自己而来,阿修想也不想的抽出猎刀,顺着水流一刀划去,只见那大鱼头一偏,没砍到头,但左边的眼睛还是被自己刚才的一刀刺伤了。
这下可真的激怒了它,整个身体冲出了石洞,也不见它有什么动作,尾一闪打到了阿修的胸口,他顿觉胸口一痛,也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它一回身,又向自己冲来。
正想着,如果再给它撞一下可能就没命了,阿修用力把脚往石上一蹬,闪过了它一撞,手中猎刀往下用力一插,顿时刀锋没入鲤鱼背中,它突然狂性大发,在潭中四处乱冲乱撞。
阿修只知双手紧握住刀柄,被它拖着四处乱撞,撞得全身好像快散了,就在一口气将尽,逐渐失去意识之前,只想着:‘我要死了吗?这样死了也好,最少在我死后见到青怡时能告诉她,我是为她而死。’
心中这样想着,阿修手中用力握住的刀柄也渐渐的要松开了,可是眼前的画面一转,又转到了在医院中青怡牺牲自己,被炸散成片片雪花的画面。他心中一怒,双手用力将刀柄顺势往下长长一划,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在昏昏沈沈中,他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奇妙的梦,梦中的景色跟部落非常的相似,只不过好像是部落刚建立的样子,从一整群的人搬迁过来开始,建草房、设围墙,接着男人狩猎,女子在部落中带小孩,很热闹,好像是到了部落中祭祀的日子,只见部落中祭拜鹿神的仪式完成之后,由大长老带着整群人到了鲤鱼潭边,开始了另一段祭祀。
看到这,阿修心中充满了疑问,几时有在潭边祭祀的习惯?又是何时取消的呢?看着看着,突然,人群中有个应该是大长老的人手一挥,将部落中的一名少女推了出来,只见大长老念了一段祭祀文之后,命人将少女推入潭中,然后部落的人才渐渐散去……
顿时,画面一转,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少女,本来是相同的命运,但却在少女要被推入水中之时,部落中跑出了另一名少年,把少女抢了下来,原来他们是一对恋人。由于少年的出现,使祭祀延后了,于是潭中的鲤鱼精发怒了,只见他施展了法术,令鲤鱼潭水倒灌,几乎淹没了整个村庄,在最危急时,村中所祭祀的鹿神出现了,与潭中的鲤鱼精大打出手……
画面到这慢慢的消失了,阿修突然惊醒,往四周看看,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大长老的房里。
看到坐在一旁的大长老,阿修正想开口问她,自己所梦到的景象时,她已先一步开口道:‘你醒来了啊,我相信你已看到部落的历史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当时鹿神与潭中的鲤鱼精一战后,鹿神战死,而元神留在部落中受人民祭祀。潭中的鲤鱼精神智尽失,虽然活着,但只剩原本的本能,而无法再修炼成仙了。’
原来刚才所做的并不是梦啊!想到这,阿修试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后,发现除了胸口包扎的地方还有点痛之外,其他的部位都没什么问题。此时已经失去的左眼处突然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他伸手摸去,原本被挖空的左眼,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在那。
这时,大长老见状又开口道:‘孩子,我已把你所拿回来的鲤鱼精内丹放入了你的左眼,顺利的话,再过个几天,它应该可以取代你所失去的眼睛,并且在日后一定可以带给你很大的帮助,只不过在它融入你的血肉前,你并不会感到太舒服就是了。’
听到大长老这样说,阿修放下了正在摸左眼的手,开口问道:‘大长老,既然我已经顺利的取回了鲤鱼精的内丹,那降神的仪式什么时候进行呢?’
‘别太着急了,孩子,时间就在明天正午,我还是得先告诉你,做为一个平凡人,要在一时间接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一定会有相对的付出,你必须好好考虑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值得,如果你意志这么坚定的话,那么明天正午就到这里来吧!’
阿修对大长老点了点头后,离开了她的房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里,四处乱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了葬他父母的墓地,他好久好久没有来了。就地坐了下来,拿出青怡唯一剩下来的冰晶,开始痛哭,自从十岁之后,他就没有再哭过了,但今晚,他真的好想哭……
第二天正午,阿修准时的来到大长老的房子,打开门,只见大长老已穿好了每年祭祀时才会穿的衣服,左手拿着一个动物的头骨,右手拿着一根法杖,她见到阿修来了之后,也不再多说,带他走到了位于她房子后方的一块空地处,地上划了一个约二公尺的圆圈,里面写着一些很奇怪的文字。
这时,大长老先将手中的法杖插到地上,盯着阿修看了一会后,用一种很威严的语气说道:‘罗纹修,这是最后一次问你,等会你所要接受的力量,不是一般平常人所能接受的,在未经修炼的情况下,引领鹿神的灵魂进入你的体内,只要你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失败,导致你有可能爆体而亡,所以你最好要考虑清楚,如果你决定好了,就拿着这个进入圆圈的正中间坐好吧!’
阿修先对大长老鞠了一躬后,对她道:‘大长老,我从小就受您的照顾,尤其是在我上台北时,所有的人都反对的情形下,只有您为我说话,所以无论等一下我会发生什么情况,我只想告诉您,谢谢您了。’
说完,他就走了过去,将大长老手上一个看起来很像鹿的头骨拿着,走进了圆圈的中央,盘腿坐下。
大长老见状,叹了口气,便举起了插在地上的法杖,绕着阿修开始走了起来,并且用一种奇异的音节,慢慢的念着:‘森林的守护神,请您听我的召唤,守护您的子民部落的守护者,请您听我的召唤,将您的力量赐予您的继承人。’
就在大长老念完的同时,手上法杖的顶端,射出了一道光,直接射在阿修手中拿的头骨上,瞬间,一道力量由手开始冲击全身,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阿修控制着自己想跳起来的冲动,苦苦压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股力量慢慢平复了下来,阿修正想应该没事了之时,突然,他左眼处开始散出一股强烈的力量,往下冲击着,而手上的头骨好像在回应似的同时发出一股力量与之对峙着,一时间,阿修的身体内好像变成了战场,二道不同属性的力量互不相让的冲撞了起来。
刚开始时,阿修还能努力凭着意志力控制自己,可是没多久,在阵阵的剧痛中,慢慢的昏迷过去,正当心想着,我要失败了吗,突然一阵寒意包围着自己的全身,虽然很冷,但却没有一点不舒服,而全身的痛苦好像也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他又开始做了同样的梦,一样的场景,只是到了最后梦完之时,鹿神走了过来,看了看阿修之后,对他说道:‘继承我力量的人啊!希望你能善用这股力量,为天地开创光明的未来,并保护着村民,让我赐予你我全部的神力与权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传人。’
听完之后,阿修就不省人事了。
当隔天醒过来时,大长老将他左眼包扎伤口的绷带拆下来后,阿修发现自己的左眼已经可以看到东西了,立刻起身,照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左脸三道伤痕从眉毛一直延伸到耳朵的旁边,伤口已经结疤,左眼虽可清楚的看到东西,但眼眶内是一颗深白色的圆珠子,取代了原本的眼球,看完了自己的脸之后,他心想着,这样也好,就当给自己留个纪念吧!
这时,大长老又开口道:‘孩子,你已经完全继承了鹿神的力量了,至于你要如何使用这股力量,在刚才的降神仪式中,鹿神已经给过你指示了,接下来,你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现在希望你能去找你最信任的人,这样你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使用方法。’
阿修听完之后,呆了一会儿,想着,最信任的人?他马上想到小天与柏宇,想想自己的不告而别,他们一定急死了!算了,反正回台北也是要跟他们碰面,到时再跟他们讲好了,跟大长老道别之后,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台北去了。
阿修戴了一个眼罩,把自己的左眼给盖住了,免得吓到路人,提着随手的行李就要往山下走,族人看到他的来去,完全没有人敢出面去阻止,因为他们都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威严,他已经与三年前离开的阿修完全不同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把他叫住了。
‘阿修哥哥!’
阿修转头,只见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绑着二条长辫子的小女孩,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阿修哥哥,你要走了吗?’
阿修点了点头,心中正在思索着这小女孩是谁时,她又问了:‘那阿修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曾经想过不再回来的,但今天却因为命运的安排而回来了,所以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回来!’
‘阿修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哦!等娜拉长大,娜拉要嫁给你的!’那女孩讲到这,不禁开心的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等娜拉长大,一定会是个大美女,我会等你来娶我的,我们打过勾勾的。’
听见小女孩的话,他才想到娜拉,好熟的名字?啊!她不就是自己十一岁那年在鲤鱼潭中救起来的小女孩?那时这小女孩才四五岁,就吵着要报答自己,要以身相许,所以阿修半开玩笑的与她打了勾勾说以后会娶她,让她报答自己,想不到她记到现在。
阿修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道:‘呵!等你长大时,再说吧!’说完,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