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瑾和梅映雪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的瞳孔有一定程度的溃散。那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生命在宇宙的这幕大戏中扮演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角色。不是主角,连配角也谈不上。就只是那种一闪而过的角色,甚至连句台词都没有。两人同时勾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一种荒凉从两人的眼神中弥漫出来,荒凉中还带着悲伤。事实上,这悲伤是永恒的存在于生命之中的,只是被掩饰,被忽略,但从未消散。他们只能笑笑,甚至没有哭泣的权利,就连脚踏实地前行的机会也被剥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过着充满希望的生活的幸运儿,立志于修行的极致。如今在火焰中穿行,像是流浪的行者,已忘了当初想要朝圣的远方的方向。
梅映雪沉默无言,眼神中曾经不安分的活泼光芒一点点熄灭黯淡,这二十年来的轻松与无忧无虑变得重如泰山。她曾经为自己的单纯天真而欣喜不已,如今感觉单纯只是无知的代名词,天真只是没有真正的看过这个世界。她看着封瑾侧脸的轮廓,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已经成熟了不少的自己却依然不够成熟。梅映雪悄无声息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像是被压垮了,也像是一种发泄。
与梅映雪相反,封瑾眼神中透射一种冷酷的光芒,一种类似愤怒的火焰神采。熊熊烈火映射在两人的脸上,两人平淡的表情增添了一种鲜活的色彩,像是灵魂忽然被点燃,像是识海正在被引爆。两人眼神中也尽是火光,像是生于火焰中的生灵,终将化成灰烬。两人并肩飞行,火焰灵气在他们身后化成了火焰翅膀,他们如同融入了这个世界,但悲伤的背影依旧清晰可见。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有很多,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个明显已经不适合生命生存的地方。这世界在生灵灭绝之后,危险变得很单一,因为并没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封瑾和梅映雪不熟悉的生命出来找他们的麻烦。但就是这份最简单的危险,让所有可能的转圜都没了余地。因为生命从本质上无法与世界进行沟通,进而无处可逃。如今的封瑾与梅映雪还不算狼狈,毕竟他们可以对火焰灵气进行一定程度的吸收。尤其是封瑾,由于在这个世界进行突破的缘故,体内灵气已经化成了火属性的灵气。但从根本上来说,他的身体并不适合这种灵气,因为并没有青松活在火焰中。梅映雪比起封瑾要艰难得多,她体内的灵气并未发生过转化,而且梅花映雪,意味着梅花可以遭遇极寒,但对极热无能为力。生命可以一步步地更加适应某个世界的某种环境,譬如降灵纪前生命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酷暑,熬过寒冬。但当某种环境达到极致时,除非是天生生于这种环境的生灵,其他生命要么逃离要么灭绝,譬如企鹅之于南极,北极熊之于北极。两极在降灵之后与世界其他地方不同,反而变得更加寒冷,极夜也更长,这使得两极又淘汰了一些生命。如今封瑾梅映雪所在的世界就像是曾经的赤道,只不过远胜于赤道之炎热。
三天后
封瑾和梅映雪在一处由火红岩石构成的山脉中的山洞中对坐休息,闭着眼睛修养精神。这处地方距离阴阳鱼已经有两千公里了,因为那种自地底喷涌的火海是以阴阳鱼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的,蔓延的速度大概是一天五百公里的样子,但随着向外扩散,火海蔓延的速度在逐渐下降。这样看来他们存活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但他们一直担心的是这世界的阴阳鱼不止一个,就像地球上有一百零八处阴阳眼一样。他们怀疑这个世界也和地球经历了降灵,只不过地球降的灵气是柔和的可吸收的造化之物,而这里降下来的是自创世以来最大的劫难,超越了火山爆发山洪海啸,超越了这个世界以往的所有战争。没有商量和转圜的余地,一片火海就此吞天噬地,这是真正的转眼间沧海桑田。他们想到这点的时候,有点庆幸,也有点后怕。他们无法确定地球的幸运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但按照常理来说,是必然的可能性比是偶然的可能性小得多。地球还是一如既往的幸运,只是不知道这种幸运能维持到多会以及延续到何种地步。在阴阳鱼是否有很多处确定之前,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或者说氛围已经无声地弥漫这个山洞之中。他们不可能一直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高度飞行,重力赋予给他们的归属感在此情此景变得如此沉重。
封瑾和梅映雪都面沉如水,他们都知道十有八九是没错的,退一步说,即使阴阳鱼只有那一个,火海也总有一天会追上他们的。到时候,那一刻就是专属于他们两人的末日,火海化作的死神会提着由火焰化作的镰刀对他们发出狰狞的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挥下镰刀。他们就只能迎接死亡,只能无助地看着死神的镰刀吻上他们的额头。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就像两个不会游泳的人同时溺水,想要确定对方的存在;也像两只断了翅膀的鸟相伴着坠落,想要同时接触到地面,不比对方早一步或晚一步,免得失去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两人又休息了片刻,离开了山洞,继续逃亡。总归还是要争一争的,总不能不尝试就选择放弃,总不能看不到希望就选择绝望。死神的镰刀再快,也是要拼了命去躲的。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凝结出翅膀,然后展翅飞翔。这个世界不欢迎他们,对他们要么驱逐,要么抹杀。他们无话可说,就只能趁着还有力闪躲的时候闪躲。他们飞过大山丘陵,飞过已经变成盆地的湖泊,飞过一望无际的荒原,他们像是重新找到了朝圣的方向,那就是前方,没有死神的地方,没有火焰的地方。
于是,他们在宏大的世界中以两个点的形式展开了一场庞大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