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一直从鬼门关吹到了奈何桥,带来浓厚的血腥味,其中夹杂着一股泥土的鲜香,长时间生活在这的人都会知道,断肠草开花了。
生长于死人身上的断肠草,又开花了。
这里是冥都,是阴灵的汇集地,除却孤魂野鬼之外,其他的阴灵都来往于此,等候着饮下孟婆汤,然后忘却往事,轮回转世。
伤漓雪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在逃避什么,也好像在寻找什么。
终于,当映入眼帘的就只有一望无际的黑夜,与提着幽灯的阴灵后,她显得有些失望。
她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衣衫褴褛,长裙被风撕裂,裸露出纤细的大腿。她腰身极细,不满盈寸,虽是破衣裳,她穿着也有模有样。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她的脸上一个金黄色的面具,纹路清晰,上面刻着一只其丑无比的蛟龙,光是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冷光烁烁,隐约可以看见剑上刻着的两个字——
朔华。
“最后被放弃的人,果然还是我啊。”她自嘲的笑了笑,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千年一朝一夕,即使是自己的性命,在他的眼里也抵不过他所爱的人吧。
心有些微痛,嘴角涩涩的,有着说不出的酸苦。
自己盼他,他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望,还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受伤,她为他与世为敌,甘愿坠入魔道,可他……此刻怕是美酒在桌,美人在怀吧!
那么,轮回,超生,便会忘记他,伤漓雪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只要自己喝了那碗孟婆汤,只要自己过了那奈何桥,心中无牵无挂,来世最好落个人道,好好地做个人。
再也不要修仙,再也不要遇他!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轮回了。
她自嘲一笑,从坠入魔道那天起,她早就成了师门叛徒,早就没有轮回转世的资格了吧。
阴灵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仙首那一战,就连仙门之人都死伤无数,更别提那些平常百姓了,因此阴灵很多,孟婆还来不及渡它们。
仙首那一战,她脱不了干系。
她很自责,也很无奈。
若非仙门逼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忽然不知为何,一个阴灵手中的幽灯猛然炸裂,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幽灯逐一炸开。天地顿时间便暗了下来,只有奈何桥旁还敞着一盏幽灯,照亮着一小块地方,与其他的黑暗之处形成鲜明的对比。
伤漓雪的眉心不轻易间闪烁出一丝光芒,随机又消失了。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丝,看来那毒又在自己的体内发作了,而且,越来越严重了。
胸口传来一丝剧烈的疼痛,她没法子,只能强行用灵力压制住在自己体内发作的剧毒,脸颊变得苍白,面具却有些红意,就像是血一般的深红。
不知过了多久,当排在伤漓雪前面的阴灵越来越少时,她来到了一个阴灵的面前。那个阴灵长得异常丑陋,浑身上下都被厚厚的棉袄所包裹,只露出一个青筋暴起,没有头发的阴灵。
——那,便是孟婆了。自己离孟婆汤,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孟婆问:“你唤何名?”
伤漓雪回答:“无名无姓,草芥一个。”
孟婆只当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无疑太多,毕竟幽都这地方,也不是什么人,不对,什么鬼都能进来的,鬼门关的将士自会盘查。
这样想着,孟婆递给了伤漓雪一碗汤。
黑乎乎的,想必那就是孟婆汤了吧。
伤漓雪接着那碗汤水,放在嘴前,竟犹豫了一番。
到底喝……还是不喝?
喝了,轮回转世,再也见不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就算见面,也不会认出他来。
不喝,继续活于世间,受他的气,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心中依旧忘不下的,依旧是他……
更何况,如今她还是仙界要捉拿的叛徒,在他的眼里,她早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吧。
他心怀天下苍生,可因为她,天下苍生死伤无数,他必然恨她都来不及!
眼泪顺着她的高挺的鼻梁,经过面具,滴落在了那碗汤水里,小小的涟漪在碗里绽开。
“你仍有情,若是做不了主意,便不要强求。”看出了伤漓雪内心的斗争,孟婆好心的提醒道。“待到彻底想忘却前缘之时,再来轮回转世也不迟。”
伤漓雪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下次?
要么被众仙抓住,受尽仙规之罚,要么被直接赐死,魂飞魄散。
她仰起头,将孟婆汤灌入了口中。
她总算,为自己而活了一次。
“轰——”
远处飞来一把长剑,剑似乎长了眼睛,穿过一个又一个阴灵的身体,一团凄厉的叫了几声后,本体化为了烟尘。
剑刺在女子的手上,伤漓雪疼痛的缩回了手,那碗汤水“啪”的一声便摔在了地上,顿时间被摔得四分五裂,浑浊的汤水流了出来,流在了地上,突然渗入了地下,失去了踪影。
“贯虹?”伤漓雪看到了那把剑,显得微微有些吃惊,她看着那把从天而降的剑,嘴里不禁喃喃着。
贯虹神剑,是墨空城的佩剑,剑锋凌厉,虽然不是上古时代的神兵利器,但却是不容小觑的利剑,在《名剑录》上算是排名前十的存在。
难道说……他来了?
终于来抓她了是么?
“哗——”
远处传来一阵利风,一名穿着白袍,衣袖飘舞,五官端正,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子般耀眼的男子。男子脚踏着一根仿若是羽毛般的飞行物,绸羽在空中漂浮着,转眼之间,男子便来到了她的身旁,与她仅仅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
那人冷眼看她,未说一字。
贯虹神剑有灵气般的徘徊在男子的周身,墨空城剑诀轻点,贯虹神剑便渐渐地缩短,化为一个锦带,悬挂在男子的腰前,平静而不起眼,谁又能想到这根普普通通的锦带,就是传说中的贯虹神剑呢?
“我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男子淡淡的瞥了女子一眼,平静的声音丝毫没有波幅,却给人一股威压,压的人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那人顿了一下,开口说。
“跟我回去,尚可回头。”
伤漓雪看着迎面而来的男子,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的交杂。
就连抓她,也说得这样霸道无礼?
她在选择仙首那战之时,就已经叛出师门了。
早就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
所以,他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冷漠的命令她?
“墨空城,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来决断我的死生!你以为我回去他们就能放过我了?他们已经恨我恨入骨子里了——我是仙界的大罪人了!你还没懂么?!”
伤漓雪看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冷冷的嘲讽。
什么回头,早在仙首之战过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是谁?”名为墨空城的男子的睫毛颤抖了一会,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淡红的嘴微张,像是在回复伤漓雪,又像是自我回答。“我是墨空城,我是仙,我是你的师父,这难道还不够么?!”
“师父?这些你在当初要杀我的时候已经不是了!”伤漓雪攥紧了拳头,咬牙道。
她真真觉得痛快,这是自己第一次这样对自己的师父说话,不用顾忌到仙门门规,不要考虑到世人想法。
“够了!”墨空城皱了皱眉。
伤漓雪刚想继续开口,突然小腹传来一阵刺痛,孟婆汤的功效已经在她的体内发作,不知为何,她觉得头有些晕,她抱着脑袋,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墨空城想要伸手,却在听到一声暴怒的声音后收回了手。
脸上已经发黑,他咬牙道:“你果然与魔界中人有染!”
“漓雪!”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年龄不过二十三岁左右的美男子,他的长发披在两肩,眉毛皱成一团,脚下踏着一朵青云,面色焦急的向奈何桥驶来。
墨空城咬了下牙,看着倒在地上的伤漓雪,眸子里出现一丝不忍,但终于扬起了手,贯虹神剑化作千道万道,向着伤漓雪刺去!
几息间,长剑狠狠地刺入伤漓雪的身子,然后化为一缕白烟。
墨空城眼前一花,一道带着夺目的血腥的红色从眼前一闪而过,直直的护在伤漓雪的面前。
那把剑——
“长桁!”墨空城眸子一凝,果然是他!
“墨空城,你居然下的了手?!”美男子匆匆赶到,却看到伤漓雪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剑入白骨,血染殷红,他更加心疼,一丝恼怒在眸子里出现,他的眸子像是染了血一般变得绯红,似乎快要喷火一般。
玄幽冥来到伤漓雪身边,小心翼翼的扶起她,此时伤漓雪已经昏厥过去,知觉毫无,他这么一扶,她就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分外耀眼。
“你还有胆来?”墨空城束手收起贯虹神剑,长袍在阴风中飘荡,嘴唇望着美男子,冷声道。
“有我在,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美男子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间却满是杀气。
墨空城“呵”了一声,“你倒是来试试啊。”
说罢,墨空城踮起脚尖,脚下便又出现了那片流苏,贯虹微微一亮,像是有了灵识一般,分成了许多把利剑,包围在玄幽冥的周身。
玄幽冥冷了一眼,眸子中绯红更甚:“这是你逼我的啊。”
瞬间,他的身边暴起一片红色的流苏,生生的将贯虹震开。
“我护她,因为她是我最值得珍惜的人。”
玄幽冥慢慢的说,“如果她死了,我便要整个天为她陪葬!”
话音未落,整个冥界都摇晃起来,仿佛即将天崩地裂一般。
墨空城的眸子中闪现出一抹不一样的神色,没想到……玄幽冥的灵力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地步了么?
天毁地灭,万神皆诛!
拼了!墨空城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气力聚集在贯虹上,不知不觉间,已是大汗淋漓。
两股强大的力量互相抗衡着,周身的岩石都被这股力量捻的粉碎。
奈何桥也已经变了形,变成一堆巨大的泡沫。
“找死。”玄幽冥轻蔑的道,加重了自己身上的灵力。
“魔界之主又如何,不一样是虾兵蟹将么,自寻死路!”墨空城本就绯红的唇瓣上染上了鲜血,变得更加妖艳与魅惑。
“无忧……”忽然间一直昏迷的伤漓雪开口了,她声音颤抖,轻轻喊出了玄幽冥的名字,“不要打了……”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就彻彻底底的昏死过去。
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啊。
那些阴灵本就因她而死,如今这么一闹,他们可就魂飞魄散了!
玄幽冥心头一震,有些失神,而墨空城趁着他此时此刻的失神,加重灵力,贯虹“嗤”的一声插入了玄幽冥的胸膛。
贯虹本是神剑,对于魔,那可是致命的存在。
墨空城虚下一口气,猛地将贯虹拔出,左手捻诀,那长长的剑便化作一道冰,将玄幽冥和伤漓雪包裹在其中,轻轻一闪,彻底的将他们化作一道封印。
“以吾之名,赐汝之力。仙界罪徒伤漓雪、魔之众首玄幽冥,将其封印北疆,血媒为证!”
墨空城一字一顿,语音刚落,便吐出一口浊血,看的人心惊胆战。
墨空城单膝跪下,虚弱无比。
眼前一黑,他昏厥过去,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