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也先帖木儿大军迤逦向北,这日接到千军来报,说是前方不远便是滁阳城,千军请示大军是否继续向前。
也先帖木儿在马上沉吟许久,叫来参军问道:“伯遂,前面就是滁阳城了,反贼郭子兴割据此地号称滁阳王,我军是继续向前还是绕道而行呢?伯遂,你意下如何?”
这参军便是之前常伴脱脱左右的参军龚伯遂,脱脱临阵贬嗣后,龚伯遂一路向北逃命。先是投奔当时围困濠州的贾鲁,不想贾鲁本来身患重病,闻得脱脱临阵贬死后悲愤交加,当即病死在军中。
贾鲁病死后元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濠州军趁机冲出城池,趁势绞杀。龚伯遂不得已以在乱军之中折返向南,投奔元军其他将领,正好碰到了领兵向北的也先帖木儿。两人本来就相识已久,此时更是患难中相托,龚伯遂便留在了也先帖木儿军中参赞军事。
见也先帖木儿相问,龚伯遂沉吟答道:“郭子兴?可是之前占据濠州的郭子兴?”
“正是此人,此人原本占据濠州,只是后来贼伙之间起了内杠,就辗转到了滁阳城。怎么样,参军,我军是继续向北滁阳城还是绕道而行呢?”
“平章大人,恕我直言,此时我军不应再与贼军交战,尤其是这滁阳军”,龚伯遂答道,“郭子兴生性懦弱,虽是起兵多年,终是没有多大建树。但他手下有一元帅唤作朱元璋的,此人带兵打战非同寻常,平章大人万万不可小觑轻敌呀?”
“朱元璋?”也先帖木儿在脑海中苦苦搜索着这个名字的印象,却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对,朱元璋”,龚伯遂介绍道,“此人原本是一个游方和尚,不知道怎么的投奔郭子兴手下,很受重用。当年彻里不花攻打濠州城,就是被此人阵斩在马下。后来丞相亲帅大军攻打徐州城时,又是此人鼓动芝麻李与滁阳军南北袭击我军。丞相拿下濠州后,副帅贾鲁围困濠州数月不能下,竟活生生被这朱元璋给拖得病死军中。”
“元帅在日,就曾经对我说道,‘朱元璋此人悍勇异常,行军用兵深得兵法,在红巾诸贼中最是难缠,此人不除,日后定是我朝心腹之患’”,龚伯遂又劝阻也先帖木儿道,“我军经高邮一站,元气大伤,军心溃散。幸得有平章大人收拾人心,之前我军一路之上是收复了一些小城小镇,但那都是跳梁小丑,些许小贼不足挂齿。”
“可是这朱元璋就不同了,有他在,滁阳军悍勇无比,我军军心不稳,若是再经大败,只怕我等性命休矣!平章,此时还是绕开朱元璋兵锋,另取他道速速向北的为是,只要我军渡过黄河,那便安全了。”
“诶,参军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先帖木儿身边的先锋巩不班不屑的说道,“高邮一战,我军本已占尽上风,不日就可以拿下高邮城大奏凯歌了。不幸丞相临阵被贬,这才让敌军占了便宜。”
“如今平章大人接替丞相统领大军,三军军心收拢,又有何惧焉?至于参军所说的这个朱元璋,他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何足挂齿。且从此地向北,我军就可以一路安然无事了,若是绕开滁阳城,那还要多走上几百里的路”,说到这里,巩不班向也先帖木儿请命道,“平章大人,我军粮草已经所剩无几了,若是绕道而行,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平章勿要担心,只要给末将两万人马,末将愿为平章打头阵,扫平滁阳城,生擒朱元璋!”
也先帖木儿没有回答巩不班,只是问龚伯遂道:“巩将军所言甚是呐,我军粮草也不多了,后续有没有接济,绕道一事恐怕实在不宜啊。参军,你以为如何呢?”
龚伯遂知道也先帖木儿进军心意已定,再难劝动,只是叹息说道:“平章大人呐,伯遂深受丞相大恩,父事丞相多年,如今丞相不幸西去,伯遂一颗心只在平章身上报答知遇之恩了。有一些话在心里已久,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和平章大人说。”
也先帖木儿被龚伯遂说的感动,哽咽着说道:“伯遂呐,我家遭此大难,亲朋故旧所剩无几,你我是莫逆之交,有话就不要在藏着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龚伯遂又不放心,环顾左右,欲言又止。也先帖木儿知道他心意,屏去了左右,龚伯遂这才说道:“平章大人呐,此番我们是死到临头了!”
也先帖木儿闻言大惊,忙问道:“参军何出此言?”
“新任统帅月阔察儿非良善之辈,他本是朝中奸臣哈嘛党羽,这次正式他联合哈嘛陷害了丞相。我等与他可谓是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平章试想,他既然害死了丞相,难道还会轻易放过我等?”
也先帖木儿沉吟良久,又问道:“这厮既然与我家是不共戴天的仇雠,那为何此次又命我做副帅,统帅大军一路向北呢?”
“哎呀,平章大人啊,这正是他的奸险之处,你还被蒙在鼓里了!”龚伯遂着急着说道,“月阔察儿用阁下,不过是不得已之事。大人请想,令兄为相多年,恩泽布于海内,天下咸称为‘贤相’,所以军心归拢。他自知害死令兄后,军心涣散,人心不服,所以不得已借用了平章身份来收拢溃军,又岂是想真心提拔任用阁下?”
“这个……”,也先帖木儿跟着哥哥多年,也只是在旁边做做闲职,现在月阔察儿一下子让他升任大军副帅,虽然说是有杀兄之仇,可是若说是对自己,他却犹豫不能定了。
“平章再看,那月阔察儿若是真有心提拔于你,为何大军开拔这么久,他却不派一人,不发一车粮草支援呢?”
“哈哈,这个是参军多虑了”,也先帖木儿此时还在为月阔察儿说话,“大军新经大败,就是他手上也没有兵马粮草,自然无法派出支援,这也不能说他是存心为难。”
“唉,平章呀,他让你做前锋开路,不过是让你去受死的!”龚伯遂见也先帖木儿迟迟不能领悟,着急着说道,“此番我们进军,若是侥幸取胜了,功劳却全部记在月阔察儿帐下。若是不幸战败,他必寻你一朝之错,置我等于死地。平章呀,他连令兄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斩草不除根呢?还望平章三思呐。”
也许是龚伯遂最后一句话触动也先帖木儿了,他沉吟着问龚伯遂道:“那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呢?”
龚伯遂凑上前,小声说道:“现有上、中、下三策,不知道平章大人欲行何策?”
“哦,上策如何?”也先帖木儿问道。
“月阔察儿虽然想置我等于死地,可是他终是棋差一招,有所疏忽”,龚伯遂兴奋的说道,“离此地不远处有一个和阳城,此地未经战乱,百姓富足,又没有贼军出没。若是我军能够兵锋一转,取了和阳,那就大事成矣!”
龚伯遂见也先帖木儿不说话,又接着劝说道:“方今朝廷无道,像令兄这样的贤相都惨遭毒手,我等又何必为他卖命。现在平章手握大军四十万,只是苦于大军缺少粮草休整。若是我军此时拿下和阳城,然后屯兵和阳,四处循地,借和阳粮草休整兵马,高举义旗,为令兄报仇雪恨。”
“以令兄贤名,海内无比为之不平,义旗一举必定天下云集响应。到那个时候非但哈嘛等奸佞之徒拿我等无可奈何,就是天下也不足定啊!”
也先帖木儿听完上策,只是苦笑道:“参军呐,我父、我兄都是精忠报国而死,若是我家对朝廷有疑心,天下早就是我家的了,又何必轮到我这个时候举兵造反呢?”
也先帖木儿说的是实情,最早他伯父伯颜权倾朝野,几乎可以篡位自立,是脱脱大义灭亲发动政变斩杀伯颜,扶住元顺帝登基。到了脱脱当丞相的时候,顺帝不理朝政,荒淫无度,天下政令都出于脱脱之手,若是脱脱此时有心取而代之,元朝早就易主了。
“唉,此一时,彼一时也!”龚伯遂急着说道,“此时朝廷非要取我等性命,这样的朝廷,我们又何必为他愚忠效命呢?”
“参军计策确实高明,只是我不能采纳”,也先帖木儿叹息着说道,“我若行此计策,纵然日后富贵无限,百年之后在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见我父兄呢?”
“平章,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天下忠良、百姓黎明惨遭荼毒吗?”龚伯遂激动地说道。
“参军不要再讲了,我意已决,这上策万万不可为!”也先帖木儿又问道,“不知中策如何?”
龚伯遂见也先帖木儿不肯自立,叹息良久,说道:“中策是取下和阳,休整大军后改道向北,避开滁阳朱元璋兵锋。”
他又解释道:“这中策也不过是权宜的自保之策,我军取道和阳向北,一路自然无事。还可以把朱元璋留给后面的月阔察儿,我料想那月阔察儿绝不是朱元璋对手,此策我军可以借朱元璋之手除掉月阔察儿,也算是为丞相报仇雪恨了。”
“唉”,也先帖木儿叹息着说道,“我自幼都是生活在兄长的影子下,从未有人关注我,也一直都是官居闲职,从来都没有机会独当一面。虽然如你所说,月阔察儿此番让我带兵开路不过是想借用我来收拢溃军,而且居心不轨。”
“可是这毕竟是我有生第一次能够独当大任,他虽然于我有杀兄之仇,我不感恩与他也就罢了,又怎么忍心将他害死呢?唉,参军的这条中策,我也不能施行。”
“唉,那就只有下策了”,龚伯遂绝望的说道。
“下策如何?”也先帖木儿问道。
“下策便是大军集结,全力攻打滁阳城,打通向北的道路”,龚伯遂不无忧虑的提醒道,“只怕这个朱元璋不是好对付的家伙,此次我军恐怕又要遭受大败了!”
“哈哈哈哈”,也先帖木儿大笑道,“参军多虑了,我看这条下策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上不能报效朝廷剿灭红巾逆匪,下不能报父兄之仇,苟活于天地之间又有什么意思?纵使海内忠良怜悯于我,我又有何面目自存呢?不若借着这个机会会一会这个悍匪朱元璋,为朝廷战死沙场,也不枉为男儿一场,在九泉之下我也有面目去见我的父兄了。”
龚伯遂见也先帖木儿心意已决,再难说动,只是叹息着不说话。
也先帖木儿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事,对龚伯遂说道:“参军的这个下策很好,只是我还想增加几点,想参军替我完成。”
“平章请讲,伯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龚伯遂流泪答道。
“我此番进军滁阳,知道必死无疑,此心甚快”,也先帖木儿拉着龚伯遂的手说道,“只是之前行军时带了不少的家眷亲属,我死固不足惜,却不想连累了他们。”
“我知道参军足智多谋,能够独当一面,我如今分参军五万人马,命你一只军取下和阳城。你要保全我军中的家眷亲属,还有,我兄长精忠报国,不能死而无名。参军久有文名,希望能替我将我兄长的贤名记载下来,流传于后世,不要辱没了他。至于拿下和阳以后的事情,或是如何夺取天下替我等报仇,那就全任参军所为了。”
“不,平章大人,我与你同生共死,绝不苟活逃命!”龚伯遂泣不成声的说道,“要不我们现在调转兵锋,大军一起取道和阳城吧!”
“算了,我意已决,参军休要多言了”,也先帖木儿也含泪说道。
“平章大人,你要三思啊”,龚伯遂一时激动,跪在也先帖木儿马前,拉住马缰,哭着想阻止也先帖木儿。
“大胆龚伯遂!”也先帖木儿收住眼泪,厉声呵斥道,“你还不赶快上马起身前往和阳,难道你胆敢违背我军令不成?”说着一脚踹开龚伯遂,传令三军道:“大军启程,直取滁阳城!”
龚伯遂跪在地上,哭着目送也先帖木儿往滁阳而去,直到看不到踪影了才起身上马,率部往和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