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我是谁。
不是人人都喜欢读书,而大家全都如听话的好孩子般乖乖坐在教室里,是因为那个颤巍巍的六月的考试注定会让我们热出一身冷汗。
高考结束。
班主任站在考场门口,怪模怪样地冲着众人用右手比划出一个象征胜利的手势,很吃力的样子。
一个男生站在人群里和一个女生嘀咕着什么,看到班主任,两人眼光迅速彼此分开,像是被折断了分成南北两极互相排斥的磁铁。班主任笑:“你们那点破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众人笑,除了那男女生。
爱情,在中学的校园里,带着怪怪的味道,像新开的无花果,有种浅尝辄止的苦涩,也带有些丝丝不曾提防的甘甜。
天上的太阳,面目可憎地退化成了余辉。红色的光趴在每一个刚从考场出来的学生的脸上,烫烫的,过了火的温暖。
“解放了!”有人大喊,然后一个保安出来维持秩序:“安静!要庆祝等卷子运走了再说!”
原来考场里还在整理试卷,是才考完的英语,我好奇地将眼光透过厚厚的玻璃向室内望去,不知哪一张才是我刚完成的成果。
英语是我的强项,所以我对她百般怜惜,就像是相伴多日的伙伴,此时要走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去你妈的!呸!”一个男生冲着光秃秃的地面重重地吐了口浓痰,“以后终于再也不用和这狗日的鸟语打交道了!”男生说完,旁边其他几个男生相应效仿。
我在心里想,好歹也一百五十分呢!不比其他科目差吧!咋就这么不讨人尊重呢?英语啊英语!
“完了吗?”强子问我,满脸疑惑,像是一个带着沉重枷锁久了的人对突如其来的轻松感到不自在一样。
“你还想怎样?”我说。
强子努努嘴:“这下该给她说了吧?”
“谁?”我问。
强子推推我:“别装了,谁不知道呀?”
“萱?”
“萱?”强子像是误食了农药般地一愣。
“那还有谁?”这下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强子微微红了脸,别过身去自言自语:“我说的是小琴。”
原来强子说的是他自己的感情!我还自恋地以为他是善良地替我着想。
听上届的学长说,高考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所以士兵们在战场上不是被呛死的,而是被真枪实弹打死的。我摸了摸胳膊,确实挺疼,连续在考场上坐着的感觉真不是个滋味,用强子的原话来说就是:“可真他妈不好受呀!比挑着担子走山路还不如!”
“考得怎样?”我听见背后有人这样问我。
转过身,我见是小琴。
强子一下靠过来,极力装出一脸的不屑:“班长,你就别问了,知道你考得好,可也不要影响我们今晚放松的心情嘛!”
“我又没问你!”小琴冷冷道。
强子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开,说他在那边等我,并叫我快点。
小琴接着问我晚上的散伙饭去不,我反问为什么不去,然后小琴就笑了,一直笑着走了开,小琴说她再去通知其他的人。
“不是人人都提前通知了吗?”我在心里暗暗纳闷儿。
学生们被集中在操场上,然后以班为单位站成方方正正的队伍目送押运试卷的专车远去。
车子很快消失在熟悉的校园大道尽头。
我茫茫然,忽然感到身上好像失去了什么,却又不自知,只得久久地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发呆,像一只吃错药的鸽子在地上跑了老半天也飞不起来。心里百感交集,不知刚才作文写上去的那些句子是否恰当,我为了这次这篇英语作文可是足足背了一个月的《新概念》。
出了校园,几对情侣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强子说那是新手,也就是才耍起没多久,然后想起即将到来的分开,所以心头有许多舍不得的无奈。我摇头,说不知道,因为我没耍过朋友,倒是经常被朋友耍,就像上次被强子几人骗进了才修好的女厕所那样。后来强子教育我,说咋什么人都信呀,有的人就不能信,比如日本人。我问强子什么时候转了国籍,强子一本正经,说龟儿子才想当小日本儿!
班主任曾在班上一再强调,说学生不应该恋爱,等进了大学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大学生就不是学生了吗?现在我也很迷茫。
“咋了?”强子边走边问我。
“考完了,就不再是中学生了,以后……”
“切!”强子挥了挥右手,“高考完了无非就两种选择,一是进入社会,一是晚个三四年进入社会,还不都一个样儿?有什么大不了?开心点!现实的美好,才是触手可及的享受!”
那晚,同学们喝了好多酒,我从没见萱说过那么多话。
原来萱喜欢强子,而强子喜欢班长小琴,小琴却喜欢我,最后闹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为什么明明都爱,到最后却都要分开?
然后想起高一时露在一次数学课上问过我的问题:“嘿!给你出了一道推断题,看你做不做得出来。假如A喜欢B,B喜欢C,那能不能推出A喜欢C呢?”
“能吧,因为我记得数学书上好像是有‘传递性’这么一说。”当时我这样回答露。
现在我却真的糊涂了。
“强子,看看这本子上的一段话。”
“写给谁的?”
“你先看了再说。”
我把蓝色日记本递给强子,接下强子视线里就出现了如下的文字:
电话旁是一个灰色的巧克力盒,上面印着:送给最爱的人。那是我买给自己的礼物,我希望可以用时而的甘甜掩饰我那无时不在的苦涩。我爱我自己,这点我从不质疑,但当我看到左手腕上那几圈黑色的手链时,我想,原本的答案是不是有些过于简单?我天真地以为放弃了离开就意味着可以回来,却不曾想还是满带一身伤痛,看自己一直在悲伤的眼泪里游泳,上不了岸!
“还可以嘛!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强子笑,我亦笑:“又不是我写的。”
“文字这东西确实是有些玩儿头。”强子微微点点头。
“那你可以报中文系呀!”我建议。
“没想过,考上再说。”
……
成绩不久便出了来。我没上重点线,强子没上本科线。
强子说我可以报个很好的二本,我问他有什么打算,强子说出去打工赚钱。
强子家在农村,高一便和我一个班,当时才来时穿着一双黄土胶鞋,一脸的雀斑,邋里邋遢,远远看去就像个十足的小流氓,也正是因为这样,强子后来成为了学校的霸王,没人敢招惹他,渐渐的,强子就得了个“苏乞儿”的外号,强子很不喜欢这个外号,后来终于有一天为此发了火,强子说,要是哪个狗日的再敢这样叫我,我就真把他打成乞丐!然后强子的绰号就延长了一倍多,成了“武功盖世的苏乞儿”。
自从强子在学校火了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用强子的原话来讲就是:“老子现在要啥有啥,谁敢说个不字,我就要他什么都没有!”
然后强子决定时尚一回。
“听说你们城里人都喜欢耍朋友,快给老子说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强子拉着我硬要我给他解释,那时我在学校只是一介平民,所以不得不依附于强子的势力保护,然后我就开了口:“所谓的耍朋友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手牵手地走。”
“这个我晓得!”强子大叫,像是要澄清自己的孤陋寡闻,“就像我们那里的儿歌唱的那样:‘你一口,我一口,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问强子那“一口”是什么东西,强子说是水井,原来在强子的村里,能够拥有一口自己的水井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就像我们城里人拥有一套自己的别墅一样。
后来强子便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好上了。
两人的关系持续了半年,后来那女生转了校,据说是家里的意思,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强子的原因。强子说,感情就是感到一种情绪的存在,等有天你感觉不到那种情绪了,就只有分手咯!
“当时还是太年轻!”强子吸了口烟,弄得我直咳嗽。
我瞟了强子一眼:“装!”
“就说我不该动感情!”
“动都动了能有啥法?”
“知道我为什么没上线吗?”强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我摇头,不解释。
“就是因为我对学习不上心!所以最后学习才伤了我的心……”
那晚是我第一次看到强子的萎靡,打自强子高一在学校称王称霸以来,就一直保持着一颗雄心壮志,强子说,比尔盖茨算个鸟!然后声称他将来会让比尔盖茨给他盖一个私人粪池。
“现在还盖不盖?”我问强子,强子笑道,“盖个鸟!”
说完,强子将手上的烟蒂弹出老远,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急速划过一条鲜艳的弧线,然后消失进无声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