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遥见了难免内疚,揉揉她头发苦笑一声:“寒寒还没好,等她好了,我去沈阳看你。”
尹妍闻言笑笑,将砂锅包好递了给他。沈乐遥接过后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放到她手里:“我的号码在里头,有事打电话。”
尹妍打开手机随便看了一眼,笑笑点头。
沈乐遥向外走了两步,还是不能放心,于是干脆把砂锅放下过来把她的围裙解了,又把她背包拿上,这才拉着她一起出去了。
等下了楼,沈乐遥自然让尹妍和自己坐一辆车,而鲁啸南则可怜地在车外敲了半天窗也没人愿意搭他一程,只好可怜兮兮地看那辆红色雷克萨斯在自己视野中消失。
二十七、故人
雨小多了,只剩下几道丝线还飘飘荡荡。中山陵里没什么人,肃穆得可以。
背着黑色背包的女孩子撑了把蓝格子的普通雨伞,一个人在中山先生的塑像前站了很久。雨滴顺着伞骨挂下来滴在地上,不时听到轻微的啪嗒声。
“丫头想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尹妍顿了顿才转过身,对皇甫慧点点头算打招呼。
“我听小飞说了,你……不会说话?”皇甫慧仔细盯着她看,有点儿迟疑地笑问。
尹妍看看她旁边的皇甫于飞,继而冲皇甫慧点点头,笑了一笑。
皇甫慧的表情有点儿奇怪,有点儿……复杂……她伸手将尹妍左手握起来,笑得慈祥:“打扰你了吗?”
尹妍忙摇摇头,做了个请的动作。皇甫慧于是让她挽住自己胳膊,笑道:“陪我走会儿?”
皇甫慧是个很好的向导。她对中山陵的熟悉程度超过任何一个持有导游证的人。她讲的东西尹妍并不是全都不知道,当然,也不是全都知道,所以,就一直静静地听,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的意思。皇甫于飞打着伞走走两人后面,也不再多话。
“丫头,是叫妍儿?”皇甫慧终于觉出累了,就停下来笑问身边人。尹妍笑笑点头,没打算隐瞒什么。“是……尹妍?”皇甫慧迟疑一会儿,再次问道。尹妍还是静静点头,不过不再看她。皇甫慧注意到她正注视地面,半晌,也才叹息一声,笑容略有回忆意味:“妍儿,其实咱们是见过面,你不记得了?”
啊?尹妍诧异地看看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似乎有点儿抱歉。皇甫慧见状却爽朗地笑出了声:“丫头,我逗你呢。我见你的时候你才一岁,哪儿会记得!”这话说得尹妍也有些好笑,只好对对方的幽默感表示无奈。不过她也很好奇:她一岁的时候?自己是一直在北京长大的,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基本没出过远门,那是她去过北京?二十年前?
“这一晃,都二十年了……”皇甫慧果然开始抒情,回头仔细看了看尹妍:“你那会儿才一岁,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可已经会清楚地认人了。我还记得,你那会儿还叫过我一声阿姨。”
皇甫于飞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解地瞧着自己姑妈。皇甫慧没有看他,却惋惜地解释道:“小飞,妍儿不是从来就不会说话。她小时候声音非常好听,真的,那是姑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比任何的……任何的音乐……都要……好听……”
尹妍非常困惑地看着那个情绪激动声音哽咽的美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自己的确不是天生的语障,她学说话比所有的小孩子都要早,到现在还对小时候和外婆一起唱儿歌的情景记得很清楚。语障是四岁的时候得的,四岁生日之后她就再没能在母亲面前说过一个字,变成了同龄孩子口中的小哑巴。皇甫慧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她并不奇怪,她只是真不明白她和自己有什么关联能让她这会儿情不自禁——好像爸妈他们也从来没同自己提起过这个人啊……
皇甫于飞无疑也很诧异,但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手绢递在姑妈手里。皇甫慧略微抱歉地拭了拭眼角,这才笑道:“人老了就容易感伤,丫头别笑话。”
尹妍并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她只是很好奇。
“妍儿,你这是什么时候回家的?”皇甫慧平静了一会儿问道。
“前天回来的,明天回家。”尹妍犹豫片刻写道。
“丫头,还没回家?”皇甫慧有点儿吃惊。
尹妍只是淡淡苦笑,没回答。
“那你来南京……”皇甫慧有些迟疑。
尹妍轻轻咬了咬嘴唇,只是摇摇头。
皇甫慧忙笑道:“人老了话多,丫头别怪我。现在……丫头晚上要不要跟阿姨回家吃饭?”
尹妍有点儿为难:她还不知道沈乐遥怎么安排的。不过她正迟疑,后面一直没开过口的皇甫于飞忽然笑了:“姑妈今天亲自下厨,妍儿不去尝尝可惜了。”
尹妍对这个人的自来熟一直很无奈,想了想还是摇头,写道:“晚上还要给乐遥哥哥做饭,下次好吗?”
皇甫慧见了居然孩子一样撇撇嘴:“瞧瞧,你乐遥哥哥可比我重要多了。这个臭小子怎么那么有福气?!”
尹妍倒是没往这上头想,因此忙匆匆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跟着就要解释。皇甫慧却抬手制止了她,笑得很开心:“你这孩子有情义,阿姨最喜欢。这样吧,晚上我把乐遥也叫上,就咱们三个人吃顿便饭怎么样?”
尹妍这才释怀,很快点了点头。
谁知皇甫于飞却很是不满地向皇甫慧抱怨:“姑妈,我明儿可就走了,您也不跟我饯行?”
皇甫慧这才想起什么,忙笑道:“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还有你这小子。这次回去可别胡闹了,给我好好把毕业论文写好,然后随你爱干什么我都不管。你爸妈也真是,天天守着你还能让你偷偷跑回来。”
皇甫于飞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您过生日了吗?我爸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我在海关早被扣下来了。”
皇甫慧点点他额头,方回头对尹妍笑道:“妍儿,晚上咱们就带上这小子行吗?他明儿得回美国了,研究生还差几个月。”
尹妍回头瞥了皇甫于飞一眼,也只好答应。
出了中山陵,尹妍说要去一趟邮局,就和皇甫慧他们分手了。看她坐上车走远,皇甫慧才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臭小子,这回你满意了?”
皇甫于飞做个鬼脸笑得阳光灿烂:“谢谢姑姑!”
“你还当我没事儿专门喜欢给你做媒呢?我今天可是把省税务局长晾在那儿过来给你说情,你小子面子可够大的。”皇甫慧坐进开到自己面前的专车,闭眼靠在座椅上慢慢地说。
皇甫于飞也坐了进来,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吭声。皇甫慧对他的沉默有点儿意外,睁眼看看他问道:“不是该高兴得山呼万岁吗?怎么这么奇怪?”皇甫于飞只是轻轻一笑,半晌才静静开口:“姑姑,其实,我也见过妍儿。”
二十八、苦肉计
沈乐遥硬着头皮赶到江家的时候,江书记不在,江水寒的母亲童莉也碰巧出门一会儿,但意外的是江水寒的姨妈李枫和她的表姐谢云裳还没回温州去。昨天她们来参加了皇甫慧的寿宴之后本来计划今天就走,谁知道江水寒这一出事,娘两个干脆也走不成了,准备多待两天。
看见沈乐遥,江水寒还是赌气不想理会。谢云裳却是个难得的和事老,先将沈乐遥手里的砂锅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笑道:“寒寒,瞧瞧还是小沈会体贴人,知道你中午没吃饭,特意炖了汤给你送来,赶紧趁热喝了。”
江水寒有点儿诧异也有点儿高兴,但还没等高兴出来呢,忽然想起什么,重又白了表姐一眼:“谁知道是谁做的,我不吃!”
谢云裳见她还是不消气,就偷偷给沈乐遥使了个颜色,故意问道:“我说小沈,你这汤里都放了些什么啊?医生可是说寒寒这会儿不能喝骨头汤。”
沈乐遥呆了呆,眼前飞快闪过尹妍留给他的便签,这才拼命回忆着答道:“就是只鸽子,好像还加了点儿当归和三七。”
“什么叫好像?”谢云裳哭笑不得,真是觉得他有够呆,暗暗使了个眼色:“你自己做的自己不知道吗?”
沈乐遥吭想起尹妍对他的叮嘱,如今又看着谢云裳暗示的眼神,他纠结了半天才破釜沉舟一样飞快地开口:“不是我做的,是妍儿做的。她也说寒寒现在不能喝骨头汤,所以就炖了只鸽子。”
他刚说完,江水寒就忽的一声拿被子蒙上头不再看他,而谢云裳也暗暗冲他皱眉埋怨此人不懂风情。沈乐遥却径直走到江水寒床前坐下,语气开始郑重:“寒寒,我是看着妍儿长大的,她一直拿我和她亲哥哥一样看待,我没骗你。你想想,我们从小在一个院儿里长大,我跟她不熟跟谁熟?”
谢云裳一边听一边哀叹:傻子,你这是解释吗?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你能不能换个说法啊……
果然江水寒忽地掀了被子冷冷道:“是,你们熟,你们是青梅竹马,是我多心了,我是外人,行了吧?”
沈乐遥呆了一呆,见她现在手臂吊着石膏,当真挺可怜的样子,也就没和她计较,挠了半天脑袋很是苦恼:“真是的,你跟妍儿有什么醋好吃的?我倒想跟她是青梅竹马呢,可惜不够格……”
谢云裳觉得自己一头撞死算了:就没见过这么不会哄人的男人!你不够格,意思是只有寒寒这样级别的女人才够你格?
果然江水寒已经开始风中凌乱,忍不住抬起完好的左手用力去拧沈乐遥的耳朵:“你什么意思?我不如她是不是?我不如她你来看我干什么?我稀罕啊?!”
沈乐遥被拧得实在有些疼,不过也确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忍不住有些气闷:这些女人,怎么就这么会抠人的字眼儿呢?!然而他也并没哼出一声来,任凭江水寒用力。
当然最后还是江水寒开始心疼,松了手就忍不住要哭:“你每回就知道用苦肉计,你怎么知道我不舍得?!”
这话听起来够聪明。沈乐遥笑嘻嘻地把她抱在怀里刮刮她鼻子赞道:“还是我老婆懂我,你老公人笨嘛,既然这个办法好用,我也懒得动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