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一群混蛋!”将军终于大骂出来,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们以为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吗?!全都给我叫回来!”
立刻有人回应了,忙着分头下达命令。那喝茶的老人微笑看看发火儿的老下属,也很识趣地悄悄扶了身边外孙女出门去了。
“妍儿,还记得你秋爷爷吗?”老头子出了门也不用尹妍扶了,忍不住乐呵起来,边笑边问。尹妍笑着点头,比了几个手势。老头子大笑:“丫头,你还记得呢?可千万别跟你秋爷爷说啊这事儿。他可记仇着呢。”
“我记什么仇?”后面一个声音忽然沉沉地响起来。老爷子忙回头装惊讶:“哟,老秋,什么时候出来了?我可不敢打扰你们办大事,别耽误了啊赶紧赶紧的……”
“得了老领导,您就巴不得看我笑话是不是?!”秋林峻愤愤地哼一声,跟着转了目标:“尹丫头,你姥爷背地里没少说我坏话是不是?”
尹妍笑着摆手,也不分辩。秋林峻知道她的不便,大手一挥跟后面的宁君说一声:“带老爷子去吃饭,可千万别给我怠慢了。回头老爷子说一个不字儿我可找你算账。”
宁君忙答应了,前面领路。
吃饭的时候老爷子让宁君坐下来一起,宁君笑而不语,老爷子也没勉强。吃完饭祖孙两个又溜回指挥室那边,找到还在发火儿的秋林峻。“给你瞧样东西。”何老爷子神神秘秘地把自己的属下拉到一旁嘀咕。秋林峻总拿自己这领导没办法,只好郁闷地跟过来。老爷子却好像没看见他的不耐烦,硬是把一张纸条塞给他。秋林峻没好气地打开看了一眼,忍不住更气闷:“领导,您还真是宝刀未老啊,我看出来的您也看出来,我看不出来的您还能看出来,您这不是给我找成心的吗?”
和老爷子却深沉地摇头,眯着眼睛笑:“哟,你也看出来了?”秋林峻把便签还给他哼道:“成了领导,我请您来是指导观摩,您要不去替我把这会开了?”老爷子故作高深地摇手,偷偷朝一边儿指指:“嘿,老秋,我要说实话你还该气。这东西可不是我写的,我外孙女儿写的。”
秋林峻愣了。愣了半分钟,才恍然大悟:“嗯,知道了,妍儿这丫头从小字儿就好。真是,不就是说我小时候没念过几年书是个大老粗吗?”何老爷子诶了一声笑:“这你就错了,老秋,这东西从头到尾我没跟妍儿说过一个字儿,我吃饭的时候问她觉得怎么样,她放下筷子就跟我写了这个。还不让我给你瞧。说怕你笑话她。”
秋林峻傻了。
傻了一分钟,他又把便签从何老爷子手里夺回来了。
因为外公要喝茶,尹妍亲自去烧水。提着瓦罐经过会议室时,看见门大开着,秋林峻在大声说话:“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犯得出来,你们连个小女娃儿都比不上啊?就给我丢人吧,丢到……诶,妍儿,妍儿给我进来!”
尹妍手上还提着水,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可秋林峻却走过来很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拉到那些绿军装前头,听秋爷爷又是一串儿连珠炮:“看看,连妍儿都懂得的理儿你们都摸不清,这不成心让我在老领导前头丢人吗啊?你们就不能给我争一口气!”
他正说得起劲儿,尹妍注意到自家外公正打窗户外头朝里招手。“老秋,把丫头给我放回来,谁让你拿她说事儿了。我等着喝茶呢。”
尹妍忙朝秋林峻示意自己的瓦罐,秋林峻才哼了一声摆摆手:“去吧去吧,净给我……”尹妍巴不得一声,转身就溜之大吉,心里埋怨外公出尔反尔。
何老爷子也情知如此,出来就一直陪笑:“丫头,怎么着,嘿,我闺女可真给我长脸。”尹妍不声不响地给老爷子泡了茶,双手奉上。何老爷子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兴奋里,还自顾自哼起了小调儿,惬意地揭起茶杯盖儿轻啜一口,别提多惬意了。
尹妍就一直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外祖如何享受,看外祖如何变脸,看外祖如何将刚喝进去的一口茶一点儿不留地喷出来。
“外公,您说话不算话。”尹妍慢条斯理地打了几个手势。何老爷子哪儿敢怪她,很可怜地央求:“好孩子,这次是外公错了外公错了好不好,回去可千万别跟你外婆说啊……”
尹妍站起来去洗他的茶碗茶壶。等她回来,外公很讨好地过来献殷勤:
“妍儿,想不想去坦克里看看?咱们最新的99,在这儿跑五六十都没问题。怎么样,不去?不去也好,坦克里怪闷的,一会儿秋爷爷说要去巡视,咱们也去飞一圈?不去?也是也是,现在天都快黑了,那外公带你去打靶?我跟你秋爷爷要几把枪……”
宁君把手里的M1911A1检查了三遍,还是有点儿迟疑。何老爷子看出来,笑道:“上尉,妍儿还不满一岁就摸过枪,五岁就打靶子了,别担心。”宁君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把手里的枪递过去。尹妍接来谢过他,走进旁边射击房。
没过一分钟她就出来了,宁君发现她只打了两枪。准头还不错,一枪九环一枪八环。
第二天一大早,何老爷子是自己来的,秋林峻问她尹妍在哪儿,他说有事先走了。秋林峻很可惜,上飞机前一直在跟他嘟囔怎么就把那丫头放走了呢。
“资料太少,不可能做分析。”
“这样还少?你以前不是连五个字的都做过吗?这次总共超过一百个。”
“这一次……很特别。”
“特别?”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字。”
“……能不能一次说完?”
“简单说,这个人的笔迹没有任何破绽。如果不是你很确定,我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出自同一个人。这张上的字很简单是年轻女孩子写的,但这一张,这一张,你没看出来?她用了五种笔迹来写。这样的笔迹你要我怎么分析?”
“五种?……怎么可能……”
“再说一遍,如果你真的确定这是同一个人的笔迹,那么这个人要么有这种研究笔迹的怪癖,要么她受过专业训练。我强调一下,是非常专业的训练。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个才二十岁的女孩子?说实话,我很崇拜她。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笔迹师,所有的细节都做得异常完美,至少我找不到任何错误。对了,如果有可能,我能见见她吗?喂别关门别关别……”
十一月末十二月初,要考研的在争分夺秒看书,要工作的在痛苦万分修改简历准备无数场面试,而要出国的,就在到处寻找可以在自荐信里添加的莫名其妙名字。凌子舆家人很希望他能出国,但他毫不迟疑地选择留在北京工作,原因不过是柳云的存在。他工作解决得很顺利,但他寝室里的上铺最近为了出国的事正忙得焦头烂额。某一天和柳云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来,柳云听说那人要申普林斯顿的建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好像看过一个师姐在普林斯顿拍的照片,那儿真的很美,希望那位师兄能如愿以偿。”
凌子舆笑笑,放下杯子瞧窗外。
柳云朝餐厅环视一圈,没话找话:“师兄下午有课吗?”凌子舆回头答道:“没有,怎么?”柳云眨眨眼笑道:“下午九十节有堂社会的课,我挺喜欢那个主讲的,可惜七八节有课赶不过去,师兄……”
她以前从未跟凌子舆提出过任何请求,这是头一次。凌子舆绝对是意外的,但他答应起来也并无任何为难,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
下午的课堂果然爆满,凌子舆勉强争取到了中间靠后的座位,在人山人海里冲刚挤进来的柳云挥手。无论以哪个标准去衡量,柳云都是个毫无争议的美女,化院里她的外貌排名和成绩排名成正比。不过因为为人低调专心学术,所以知名度不高,肯定不如学校里那几个公认的活跃女孩子。但即便如此,她在人群里时一贯也非常显眼,从门口到座位短短一段路就收获了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凌子舆注意到她挤过讲台前的时候凑巧台上那个棕头发绿眼睛的年轻讲师掉了本书下来,她弯腰帮忙捡了回去,和讲师多说了两句话。等她回到座位上,凌子舆迎着那么多复杂的视线笑问她和讲师说了什么,柳云眨了眨眼睛却不回答。
就一场全英文的讲座来讲,这里的人数实在难得了。两个小时好像还不大够用,结束后有一堆人围在讲台旁边问些七七八八的问题。柳云碰巧也有两个问题想问,于是也在人群里挤着。谁知道讲师竟意外示意她可以提前提问。柳云想了想,只问讲师的电邮地址。讲师本来要直接跟她说,结果眼珠一转伸手跟她说可以写给她。柳云也大约明白原因,忙低头将手里第一本书递了过去。讲师把自己的邮箱写在扉页上,刚要还给她,忽然又把书抽回去翻开仔细看了一会儿,眼睛亮了起来。
“Heylady,youknowAshling?MayIaskyoudosethisAshlingyouknowsohappenlyhavethelastnameGale?”
柳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眨眨眼表示懵懂;讲师见状直接走下讲台穿过那一圈学生走过来指着封二问她:“See?ThemusicinmyheartIbore,Longafteritwasheardnomore.Iwrotethisonherbook.Youcanrecogonizemytranscript.”
柳云瞅了瞅那本书,忽然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东西,这是尹妍的书,借给她看的。顿时后悔不该随便让人在上面写写画画。谁知道听她解释后讲师脸上竟大放异彩,一把抓住她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恳求:“PleasetellmewhereIcanfindher,OK?Youcan‘timaginehowlongandhowhardIhavebeenlookingforher.”
柳云非常不理解,连带一旁的凌子舆也轻微皱了眉。
“OhI‘msorry.ButthefirstthingyoushouldknowaboutmeandAslingisthatwewereclassmatesinYele.Sopleaserelax,Iamnotthebadguy.”外籍讲师终于明白过来给了个解释,笑容灿烂。
Yele?柳云终于明白,但很抱歉地笑了:“不好意思,可我的老师是从MIT毕业的。”
谁知讲师竟毫不困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扬了扬眉毛高深微笑:“Yeah,that’s…definitelyAsling.”
尹妍现在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错乱感。当然,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而过,她眨了眨眼,跟着就继续望着玻璃窗外远处的碧蓝海面。
南德克萨斯这里广阔的田园在春天会盛开满山遍野的斑斓矢车菊,如今的颜色有些匮乏了,只有苕棕在微风里轻摆着枝叶望向苍穹。然而即便如此,这只经过了简单雕琢的原始风味依旧迷人。曾经有高速要经过这里,州长亲自出面想请这家主人通融通融;奈何主家从头到尾坚决反对,不过很大方地提供了高速绕道所需要的费用。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里大片的绿色中掩映着一条规模可观的赛车道。平常时间这条车道只要通过管家的同意,基本算是半开放,吸引了不少爱玩车的人来一试身手。但最近两天来申请的人被告知主人回家,还请各位迟两天再来。
明媚的亚热带阳光下到处都显得生机盎然,而如此宽阔的车道上只有一辆车在飞驰,怎么着都显得可惜了一点。不远处的休息厅里有人隔着透明墙壁心不在焉地观察那辆咆哮的黑色道奇战斧。当初买它纯粹是一时冲动,总共也只骑过一次而已。不过要说起冲动……
想得出了神,再定睛是看到车道上已经没了人。回头看看身边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屏幕,才发现战斧现在好好停在修车站,旁边一个人正在摘头盔。
似乎是觉出有人在看,那人冲着摄像头摆了摆手,英俊的脸上笑容阳光般灿烂。他年纪很小,脑子里简单到几乎只有车这个概念。因为这样,那对翡翠一样的绿眼睛单纯到近乎透明。
“Gale,doIgetthehonorofhavingyourattentionthistime?”那孩子打开了麦克风冲着镜头笑:“Pleaseletmeknowthetruth.”
尹妍也笑,随手将一个小球握在手里捏了几下,小球发出滴滴的声音。屏幕里的人仔细听了,冲镜头挥挥拳头:“Gale,somedayIwilldefinitelysendyouadearJohn’sletter!”
说他是个小孩子,哪儿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