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关谷家,就像是战时的现场,满地狼籍后的安静,却隐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沙发横七竖八的仰躺在客厅中央,新买的紫砂壶变成一摊碎片挤在墙角里,良耀天和姚岚怒目相视,各自对立而站。
关谷文奇靠在卧室门口,低垂着眼帘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他想:“慕筱檬,你送我的打火机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信物,只要有它在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关谷文奇这样想着,母亲姚岚不知何时冲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菜刀。她举刀嚷:“良耀天,我们的婚姻早就完了,你就把离婚协议签了吧!家产我只要一半!”
“想要分财产,你也不看看自己有那能耐吗?当初嫌我没钱,现在赚钱了又嫌我不顾家,你以为你是仙女啊,充其量也就是个黄脸婆!”
良耀天的话,彻底激怒了姚岚,她架着菜刀骂骂咧咧的就朝良耀天冲了过去。
这架势,关谷文奇确实被吓到了。这些年即使父母吵得再凶,也没动过刀子,所以即便是吵到摔锅砸碗、拳打脚踢,关谷文奇也从未站出来劝过架。但是这次,菜刀明晃晃又锋利的刀刃,一下刺疼了他的心。
关谷文奇收起打火机,几步上前抓住母亲姚岚的手:“妈你冷静点,先把刀放下好不好。”
母子两人纠缠着,姚岚力气抵不过儿子,突然大吼:“你也不是好东西,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给我滚开!”姚岚情绪激动,拿刀的手用力抽回,不想尖利的刀角瞬间划过关谷文奇的原本受伤的右手腕上。
抽身而出的姚岚并没注意到溅在自己衣服上的血渍,她把刀插在木质的茶几上,甩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继续跟良耀天谈判着。
关谷文奇背对着父母和他们喋喋不休的对话,原本割伤凝血的伤口,此刻又被重新划开,血液顺着手背滴在地板上。关谷文奇呆站在原地,右手轻微地颤抖着,他是能感觉到疼痛的,只是与这鲜明的伤口相比,他那颗心早已被利器伤得千疮百孔。
关谷文奇挪动脚步,走出家门。这次,他没有回头看这个家,脸上哀痛的神情仿佛是在低述自己的难以言喻的苦。
每次关谷文奇受不了父母的争吵,都会来慕筱檬的家里。所以,只要听见隔壁有吵声,慕筱檬就悄悄把家门打开,好让关谷文奇随时进来。久而久之,这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深黑色的天空,完全笼罩住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那来自天际的黑,也将慕筱檬卧室中那点余光给侵蚀掉。慕筱檬靠着墙壁,环顾下漆黑的周身,然后失落的将下颚抵在泰迪熊毛茸茸的脑袋上,右手腕上的手链随着动作晃动着。
隔壁的吵声,断断续续的没有停止过。慕筱檬担忧地看着大门处,自语:“小良子去哪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慕筱檬这样想着,踏上拖鞋就单腿跳出了家门。
她扶着栏杆,搭眼看见关谷家的防盗门半开着,关谷文奇平日习惯放在门口的帆布鞋也不见了。这样的场景,慕筱檬更加确定他不在家中。她想了想关谷文奇可能去的地方,突然激动起来:“啊,小区草坪,一定在那!”拖着肿得老高的脚踝,跌跌撞撞地冲下四楼。
夜色已黑,慕筱檬游荡在小区内,依靠右腿使劲的脚,一下踩在小石子上,钻心的疼痛这才让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拖鞋早已掉落。光着脚丫的慕筱檬,小心的朝住宅楼几米处的草坪走去,不时焦急地唤着:“小良子……小良子。”
脚下粗糙的水泥路,让光着脚丫的慕筱檬很是难受,她停在原地张望四周,哭腔中带着责怪:“关谷文奇你在哪?你给我出来!现在我想让你在我面前!你出来啊……”
“啪!”
黑暗中,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慕筱檬顺声望去,草坪上出现一点火光。
慕筱檬探望许久,兴奋地嚷:“打火机!关谷文奇!是小良子没错!”
她一路朝火光跑去,脚踝的疼痛和搁在脚下的石子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草坪上,关谷文奇盘腿而坐,慕筱檬借着火光不发一语的凝视着他。
慕筱檬歪扭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拉起关谷文奇的右手,问:“伤口还疼吗?”
他并没回答,慕筱檬抬头望去,呆滞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慕筱檬不再追问,低头查看他的手腕,伤口比那日长了许多,凝固的结痂和因伤口外翻露着的肉,让慕筱檬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打火机的光束很柔弱,可是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清清楚楚的浮现在慕筱檬的眼中。
“伤口会感染的,快跟我回去包扎!”
慕筱檬说着欲起身,手却被关谷文奇猛然一拉,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关谷文奇的下巴抵在慕筱檬的肩旁,双手环着她的后背。打火机的光束也一下消失,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宁静。
慕筱檬僵硬着身体,诧异地举着双手不知是该放下,还是去安慰他,只是轻唤他的名字:“小良子?”
“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的,不该让你一人面对坏人。慕筱檬,除了你没人给过我关心,我讨厌父母那些争吵,讨厌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骂句……慕筱檬,我被他们抛弃了,求你不要丢下我……”关谷文奇像个孩子一样,伤心欲绝地哭诉着,那哀怨的声音像把匕首,钻进慕筱檬的耳中,然后割伤她的五脏六腑。
关谷文奇哭了,大片的泪雨沾湿了慕筱檬单薄的T恤衫,夜晚的夏风徐徐吹来,带过一丝凉意。
慕筱檬双手轻拍在关谷文奇因抽泣而颤抖的背上,声音压的极低:“傻瓜,你占据我生命大半的时光,我又怎么会丢下你呢?我们谁都不会丢下彼此的。你还有我,你一点都不孤独。”
说毕,关谷文奇更用力地抱住怀里的人。
慕筱檬紧紧攥住关谷文奇的衣服,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距离月亮最近的一颗星闪着银色的光芒,像一颗掉落黑屏中的钻石,美极了。慕筱檬看着那颗星微笑着,一滴眼泪顺着昂起的脸颊滑落。
很久前,慕筱檬在书上看到过,距离月亮最近、最亮的星,叫做木星,也叫伴月星。当然,她知道自己做不了月亮,而那颗伴月星到底是谁,她终究也是猜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