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月湖水被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面,湖边柳树的枝桠在积雪覆压下不得不地下枝头,就像是倔强的老头,被人指出错误却又不甘心的欲加反驳。
慕筱檬坐在湖边的石阶上,忍了许久,眼泪还是顺落而下。
许雅洁拍着慕筱檬后背,安慰:“慕筱檬别伤心,我是相信你的啊。”
“我没事。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去世的父母,所以伤感罢了。”
慕筱檬看着许雅洁苦笑,任由泪水在脸颊上留下痕迹。慕筱檬是伤心的,但那段视频还不足以让她哭得这般哀伤。她只是发觉,曾经那个善良、爱笑的自己真的不见了,她出手打人的经历只有两次,一次是为了救小男孩,那么这次呢?是救自己还是为了告诉伤害过她的人,那个惹人怜惜的慕筱檬死掉了,那场大火不仅带走了她的父母,也烧死了她那颗纯真的心。但此刻的慕筱檬,却是个可以随心情好坏而挥手打人的女生。
这就是慕筱檬落泪的原因,她痛恨自己这个样子,可全身的神经和血液似乎都在朝着自己阴暗的那面激涌而去。
雪未融化,风依旧吹,慕筱檬抬手擦去眼泪,被衣袖带起的手链下,伤疤赫然出现在许雅洁的视线中。
许雅洁上前打量,不禁说出口:“这个伤疤……和我哥的一模一样。”
慕筱檬一惊,挽起衣袖,将手腕凑近许雅洁,以便她能看清那道疤痕。
“也是在右手腕上吗?”
“嗯右手,连伤口大小都一样。”
慕筱檬突然激动地握住许雅洁的肩膀,问:“小洁,那他是怎么伤到的?”
许雅洁遗憾地摇摇头,撅嘴回答:“不知道,每次问他都不说,神秘的就像是不能说的秘密。”
“那你哥现在在哪?”慕筱檬小心地问着,好像是在做梦,生怕吵醒这场给她希望的梦。
骄傲的表情一下从许雅洁心里升起,诧异道:“就是慕容子诺呀,你不知道吗?”
慕容子诺这三个字,让慕筱檬惊喜不已,脑海中一一闪过两人大学报道时相撞在一起的场面,高考教室前那个蓝色格子衫的背影,八年前桐花巷的小男孩。想到这,慕筱檬突然摇摇头,自语道:“不对不对,他是孤儿的……”
“你怎么知道我哥是孤儿的?你们之前就认识吗?”许雅洁惊异地问着慕筱檬,因为自从慕容子诺被收养后,父亲许韦海不准对外说是孤儿院领养的,于是大家都闭口不提,除了家人知道外,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来不及回答许雅洁,慕筱檬疯了一样的朝教学楼跑去。正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准备上课和已经下课的学生把并不宽敞的楼梯挤得水泄不通,身材娇小的慕筱檬整个人都被挤得悬在空中,像棵无力的小草只能跟随大军的步伐。人多拥挤,慕筱檬只觉得胸口闷的被一块塑料袋蒙住口鼻一样呼吸不得,就在她想要顺着一点空隙挤上去的时候,右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握住,继而整个人都脱离了拥堵的人群。
那人力气太大,瘦弱的慕筱檬踉跄不稳地倒在一个宽阔厚实的臂弯中,她双手紧紧抓住那人的羽绒外套,滑溜溜的衣料上出现了几道折皱。
“伤到了吗?”
清朗如风铃的声音恍然飘进慕筱檬的耳中,住进心间。她抬眉,慕容子诺那嘴角含笑的俊脸占据了视线的全部。没错,是慕容子诺!
见慕筱檬没反应,慕容子诺又问道:“是伤到了吗?”
“慕容子诺。”慕筱檬终于开口,只是表情甚是复杂,一双手更加用力的抓紧他的衣服。
“嗯?”
“慕容子诺。”慕筱檬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好像是要唤起两人的记忆。
慕筱檬迷离的双眼让慕容子诺忍不住伸手在她眉心轻点了下。而他暖暖的指尖也一下融化了慕筱檬凝结的思绪。
她慌忙起身,松开衣服的双手却突然抓起慕容子诺的右手,粗鲁地拉起衣袖和腕上的手表,白皙而有力的手腕上,那道伤疤悄无声息地附在那里像一条没生命的小虫。
再次抬起头,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泪水也滴滴落在手背上。
“桐花巷里的梧桐花,年年开年年落。”慕筱檬凝视眼前的清秀的男生,陌生而又熟悉。
“但我心里的梧桐花,却从未凋谢过。”慕容子诺含情脉脉地说着,抬手拭去慕筱檬脸庞上的泪。
上课铃声响过,教学楼内顷刻间隐去了吵闹声。
走廊上,慕容子诺低头附在慕筱檬耳边,低语道:“谢谢你,没有忘记我。”
慕筱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让这句话打开了泪腺的开关。
慕容子诺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打趣道:“那时勇猛的慕筱檬,现在怎么变得这样爱哭了呢?”
慕筱檬摇摇头,解释说:“只是找到你太开心了。”
冬天的太阳,好像距离大地很遥远,以至慕容子诺和慕筱檬离开后的走廊看上去更加灰蒙蒙的。关谷文奇缓缓的从洗手间拐角里走出来,脑海中全是两人对视的身影,他停在楼道口,弯身捡起慕筱檬掉落的那副粉白相间的手套,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神情哀伤地走回自己教室。
这真是命有注定吗?八年前的一面之缘,让慕筱檬和慕容子诺都深深的记住了彼此。倘若不是爱情,为什么千般阻挠都能让他们认出对方呢?如果一个慕容子诺,能抚平慕筱檬的心伤、重拾欢乐,那么关谷文奇还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虽然,慕筱檬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而漾月湖好像成了慕容子诺和慕筱檬不约而同都想来的地方。两人在校园走了很久,停在湖边的时候相视而笑。
“对不起。”
慕容子诺惊讶地转过头,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那时,因为贪玩而忘记去找你。直到高中时,在孤儿院遇到了一位老师,才知道你很久前就离开了。”慕筱檬说着,两只手互相扣着指甲的表皮,以此掩盖她紧张的内心。
慕容子诺想起被领养前的日子了。那时他是孤儿院内最受老师喜欢的孩子了,但也因此成了小伙伴孤立的对象,尤其是在告知将被有钱人家领养的消息后,小伙伴们更是利用一切理由殴打小小的慕容子诺。而他走上许韦海豪华轿车的那天,是带着满身伤痕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年的孤儿院。
慕容子诺想着这些,嘴角的笑变得愈发苦涩,说:“没去也好,要是让你见到那时候的我,你一定会讨厌的。”
“怎么会呢。如果讨厌当年我就不会冲上去和你一起打架了。那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打架。哦不,今天也算一次。”慕筱檬说着偷瞄了眼慕容子诺,又问道:“你不好奇那段视频吗?”
慕容子诺似乎看出慕筱檬还是很在乎别人的看法,于是他伸个懒腰靠在石阶后的墙壁上,淡淡地说道:“生活本来就很累了,何必去用别人尺度来丈量自己的人生呢。我相信你,也相信关谷文奇。”
慕容子诺答非所问,却让慕筱檬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你现在过得好吗?和小洁。”
“你别误会,小洁是我养父养母的女儿,算是我妹妹。”慕容子诺怕被误会,忙不迭的解释着。
这样的感觉真好,慕筱檬默默地看着他,浅笑道:“我是想问,在新家中过得好吗?”
慕容子诺舒一口气,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没什么好不好,被抛弃的人,到哪里都是一样被人讨厌。”
有时候,被压抑的内心会无形间在表情上透露出蛛丝马迹。就好像现在的慕筱檬能倾听到他心底的哀鸣声,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是却道出了他这些年的境遇。看着这样的慕容子诺,慕筱檬心紧了一下,她好想抱住眼前这个男生,给他所有的安慰,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像八年前那样。
慕筱檬的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是坏孩子,没人会讨厌你。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慕容子诺点点头,问道:“寒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再去桐花巷好不好?”
慕筱檬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慕筱檬并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去打工赚学费,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快乐的小女孩子了。
那天,太阳无限晴好,临近中午的时候,漾月湖中的冰已经化成了水,周围种植花草的泥土上湿润润的飘着土香。
许久以来,慕筱檬第一次真切感到自己还活着,会心跳、会脸红,还能闻到大自然的味道。她跟在慕容子诺的身后,爬上了坐落在漾月湖旁边的校内风景山,那山是叫凤凰山,上面种植了许多植被,只是在冬天里,也就只有雪松才显得郁郁葱葱。
慕筱檬心情不错,却不记得了关谷文奇。
走廊上,关谷文奇刚走到企管一班,就遇上了从教室内走出来正打着电话的许雅洁。
他上前挡在许雅洁的正前方,用他专有的冰冷口吻问道:“喂,慕筱檬还没回来吗?”
要是在以前,许雅洁一定会顶他两句,但是现在竟有些不忍心,她努努嘴回答道:“她和我哥在一起,说是一起吃午饭。”说完,她晃晃手机。
“你哥?你哥是谁?”关谷文奇的一堆剑眉皱在一起。
许雅洁有些不耐烦:“怎么今天都问一个问题?我哥当然是慕容子诺了。”
关谷文奇愣在原地几秒钟,一边盯着许雅洁,一边双手攥拳弄得关节咔咔响。
“傻驴,请你吃饭好不好?”许雅洁探着脑袋,踮着脚尖,试图和他一样高。
关谷文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朝楼梯口走去。许雅洁跟着关谷文奇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眼神中尽是担忧。
教室门内的程诗茉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傍晚的时候,西面的颜色确实在变化,从金黄变成橘黄,再变成橘红。太阳在一点一点的变大,直到远处的山突兀的出现在太阳的前面。雾气开始缭绕,从最远的地平线看是,一点一点的泛开。东边的夜幕已经悄悄的掩了上来。星星露出隐隐约约的光,像是犯错的孩子,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自己的过失。他们是天真的。太阳还在下降,一点一点的,像是不舍却又那么决绝。孩子们都回家了,摆着书包或者拿着白天做好的小玩具。三五成群,他拉着他,他扯着他。不知道睡觉在做菜,好的的龙虾,香味都可以飘出来这么远。等到太阳的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在远方的矮山下时,你会知道,这个世界换了颜色。天空暗了下来,海水却亮了起来。大街暗了下来,楼房却亮了起来。很多很多的人在往家里走,像是一份执着,更是一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