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末,慕筱檬还是会去打工,当然还是在那家叫Free的酒吧里。因为在那里慕筱檬不仅能赚到生活费,连一年的学费都差不多攒够了。虽然那次伤人事件后,关谷文奇说什么都不准她再去酒吧工作,并且每个月都会塞给她几百元钱。但慕筱檬能推就推掉,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从关谷文奇那里得到的太多,以至不知如何偿还。为了能生存下去,她只好去求酒吧老板再给她一次工作的机会。
那段时间每天她都回去得很晚,傍晚西面的颜色确实在变化,从金黄变成橘黄,再变成橘红。太阳在一点一点的变大,直到远处的山突兀的出现在太阳的前面。雾气开始缭绕,从最远的地平线看是,一点一点的泛开。东边的夜幕已经悄悄的掩了上来。星星露出隐隐约约的光,像是犯错的孩子,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自己的过失。他们是天真的。太阳还在下降,一点一点的,像是不舍却又那么决绝。孩子们都回家了,摆着书包或者拿着白天做好的小玩具。三五成群,他拉着他,他扯着他。不知道睡觉在做菜,好的的龙虾,香味都可以飘出来这么远。等到太阳的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在远方的矮山下时,你会知道,这个世界换了颜色。天空暗了下来,海水却亮了起来。大街暗了下来,楼房却亮了起来。很多很多的人在往家里走,像是一份执着,更是一种归宿。
那段时间,慕筱檬觉得好累。既要骗着关谷文奇,又要编各种理由瞒着慕容子诺和许雅洁。谁都知道,酒吧是个不正经的地方,在那工作的人总是招人异样的眼光,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永远也摆脱不掉的陪酒、小姐等敏感字眼。在这之前,慕筱檬也认为这是一种遭人唾弃的职业,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迫不得已。
慕筱檬是个懂得洁身自好的女孩子,虽然她从没做过出格的事,但也明白流言蜚语的可怕。她是知道纸包不住火的,但不想那一天来的那样突然。
那天是进入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校园里的鸢尾花开得像盛夏里湛蓝的天空,在通透的晨阳下争相绽放。
慕筱檬站在校外的公交站牌前,纠结许久,还是给慕容子诺发了一条短信:我今天要去下姑姑家,早上的课我就不去了。晚上才能回去,自己也要记得吃饭哦。
发完短信,慕筱檬直接卸下手机电池,走上公交车。公交车上就只有慕筱檬一个乘客,空荡荡的车内在轮子的旋转下快速行驶,铁制的车厢在经过路面凹凸点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慕筱檬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身体半躺在车背上,双眼无力地注视着车窗外过秒如烟的风景,脑海中闪过很多片段,童年的、长大的,快乐的、悲伤的,亦或凌乱不堪的。
公交驶离郊区的学校,进入繁华的市中心。慕筱檬走在马路上,整座城市里都弥漫着海水的咸味和湿润,穿着正装的年轻人夹着公文包或快步行走、或急迫地蹬着自行车,街道上车水马龙,在鸣笛和吵杂声中,这个海滨城市又迎来了这重复而崭新的一天。
慕筱檬停在酒吧门前,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匆匆行人与车辆,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就像当初在篮球场,看着别人欢笑雀跃,可不管自己怎样伪装,依旧无法融进外面世界。慕筱檬很想知道,这到底是因为自己关闭了心门,还是这个世界太不适合她生存?
“慕筱檬,来了还不进去,里面快忙死了!”酒吧的男老板两指夹着香烟走出酒吧,看见慕筱檬对着慕筱檬马路发呆,不禁提醒道。
酒吧老板叫李云盟,是个三十岁事业有成的男人,大学主修音乐教育,当了几年音乐老师便出来开了这家酒吧。他为人八面玲珑,却将一颗善良的心隐藏得很深。当初打架事件,慕筱檬一酒瓶下去不仅砸了人,还把酒吧的上千元的玻璃桌给砸了。李云盟不只没让她赔偿,甚至听了她的遭遇后还继续让她来上班。慕筱檬有时想,自己运气还是很好的,总能遇到好人。
天一热,酒吧里的人就不分白昼的涌了进来。整整一个上午,慕筱檬都没闲下来,一会给顾客送酒,一会去仓库补货,忙碌倒也充实。
另一边,在企管一班的教室内,代课老师正随堂点名,许雅洁因为替慕筱檬答到而被训斥。下课后,许雅洁坐在慕容子诺的桌子上,问:“她电话怎么还打不通?这两天她都早出晚归的,回来就一头扎在被窝里,很疲惫的样子。”许雅洁说着,拍了下慕容子诺的肩膀继续问道:“桐花巷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们还玩了两天?”
“桐花巷?我没去那里呀。慕筱檬说周末两天要去姑姑家,所以我一直呆在图书馆。她今天也说是去姑姑家。”
慕筱檬对两人的说辞完全不一样,于是他们把关谷文奇叫了出来。
教室外的走廊上,慕容子诺抓着关谷文奇胳膊问:“你知道慕筱檬在哪吗?”
被大男人抓着,关谷文奇实在觉得别扭,他不耐烦地抽回手臂,说道:“你们昨天不是一起去的桐花巷了吗。想让她玩得开心点,所以一直没打电话打扰她。怎么了?”
慕容子诺心中不安。
“慕筱檬跟我也说是去和哥哥去桐花巷了,可是我哥这两天一直在图书馆。”许雅洁解释着。
慕容子诺补充道:“今早她发短信告诉我,要去姑姑家。”
“姑姑?慕筱檬就一个姑姑在上海呀。”关谷文奇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掏出手机。
“我们打了一上午了,一直关机状态。”许雅洁明白他的举动,提醒他。
就在三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高跟鞋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走廊上。
许雅洁转身望去,看着迎面走来的人,不禁念叨起来:“程诗茉?”
慕容子诺和关谷文奇似乎并不关心谁来了,依旧紧皱眉头,想着慕筱檬的去处。
待程诗茉走近,许雅洁不友善地问道:“你来干嘛?”
“呵呵,我是来告诉你的好朋友,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女友现在在哪的?难道你们不着急吗?”程诗茉双手环胸地审视着三人,嘴角的笑意透着邪恶。
三人同时看向程诗茉。慕容子诺疑惑地问:“你知道她在哪?”
“少听她的。唯恐天下不乱,满嘴胡乱放屁!”关谷文奇好似恨毒了程诗茉,想到什么难听的词就全用在她身上了。
这词确实不够文雅,更何况放在一女生身上,所以即便是程诗茉这样表里不一的女生,被人当着喜欢的男生面,用这样难听的词形容,还是让她觉得很窘迫。
程诗茉的后槽牙咬得作响,一双丹凤眼狠狠地盯着关谷文奇,她突然笑道:“你们或许应该去Freebar看看,你们喜欢的天使在做什么?”
“Freebar?自由……酒吧,酒吧!”英语不好的许雅洁想了半天,惊讶地喊道。
慕容子诺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不过这个酒吧对于关谷文奇并不陌生,虽然当初他也同样惊讶。关谷文奇反驳:“不可能,慕筱檬答应过我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慕容子诺错愕地看着关谷文奇,不禁问:“你知道那里?”
关谷文奇不回答,在许雅洁地呼喊中离开教学楼。
面对不知所措的慕容子诺,程诗茉将一张便利签递到他面前,冷笑两声,踩着高跟鞋优雅离开。
便利签上写着自由酒吧的地址。慕容子诺看了一眼,疯一样的冲下楼梯,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许雅洁。
如果有着安稳而舒适的生活,谁愿背叛自我初衷堕落在让人厌恶的地方。但所谓生活,就是要将一颗心逼迫到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给予一点希望,再无情的打击,并美名曰成长中的历练。
不知道再给慕筱檬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不会来酒吧工作。也许会,因为她问心无愧!
正值中午的酒吧内,人依然有增无减。舞台上两名穿短衣短裙的女郎,随着震耳欲聋的舞曲扭摆出各种性感的姿势,舞台下几十张方桌前围满了看跳舞节目的男人,一个个眉飞色舞、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错过什么精彩内容。
“六号桌一打啤酒!”
耳机内传来同事的声音,慕筱檬赶忙放下还没来及丢掉的瓜皮纸屑,跑到吧台前码好一打啤酒,刚要端起托盘的瞬间,脑中一阵眩晕,慕筱檬只觉得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继而漆黑一片,她闭眼抓住吧台一角,狠狠地摇摇头,瘦弱的身体也随之晃动几下,像寒风里欲坠枝头的树叶。
李云盟放下调酒器,沿着吧台内沿靠到慕筱檬这边,抬手在木制吧台上敲了两下,音乐的声音太大,慕筱檬依旧低头没反应,他又伸手拍拍慕筱檬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感觉有人在碰自己,慕筱檬猛然仰起头,抱歉地喊:“对不起对不起,酒马上送到!”清醒过来的慕筱檬发现是老板李云盟,有些尴尬的笑笑。
“休息下吧,你从早到晚连续工作了三天,身体会吃不消的。去更衣室休息吧,不扣你工资。”李云盟淡笑着劝道。
慕筱檬看着李云盟,觉得那句话好温暖。有没有那种感觉,全身疲累的无力动弹时,别人一句关心的话,就能给熄灭的动力续加前行的能量,即便是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也一样。
慕筱檬回他一个笑,浅浅摇头,端着托盘走进吵闹的人群中。
真想做一个长长的梦,梦醒的时候还在快乐的时光里。慕筱檬这样想着,趴在一张无人的酒桌上沉沉睡去。梦真的好长,梦里的慕筱檬又回到了桐花巷,梧桐花开的像未加粉饰的古时女子,莞尔羞涩、淡雅动人,花坛里的月季依旧绽放着浓艳的花瓣,小卖部里老板娘的叫卖声好像不曾停过,两个童真的小孩在幽长的巷子里追逐打闹,一个露着小虎牙的女孩子跟在他们后面,突然女孩子双脚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两个男孩越跑越远,小女孩子惊恐地大哭着、叫喊着,可是再抬头望去,巷口里早已空无一人。
慕筱檬猛然惊醒,那是梦,震破耳膜的舞曲一刻不停的刺激着人们的神经,也让慕筱檬回到现实中,她觉得心闷得好似一场暴风雨的前夕,死气沉沉的。慕筱檬无力的再次趴回酒桌,却感到一只手在自己背上摩挲。
她猛然直起身,警惕地看着面前一个二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
“别那么看我,喝杯酒吧?”眼镜男说着递上一瓶开盖的啤酒。
慕筱檬舒口气,竟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从桌上拿了一瓶未开封的啤酒,利落地启开瓶盖,仰头喝去半瓶。
男子轻抿一口,笑问道:“怎么,怕我酒下药吗?”
慕筱檬自嘲地笑着,抬手在他的酒瓶上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将剩下的半瓶酒吞进肚子里,像喝水一样。啤酒冰凉的顺着喉咙滑进入胃中,像一条顺滑的虫子在慕筱檬难受的身体内四下游动。
慕筱檬放下酒瓶站起身,言语冷漠地说道:“现实把人逼到了角落里,那么学会自我保护也是必然的吧。”
男子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问:“下次能再找你吗?”
在酒吧呆久了,这样的人和问题早就司空见惯了。慕筱檬抽走一张钞票,答道:“我最多陪酒!”然后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慕筱檬突然停住脚步,整个人犹如被丢进了悬崖冰坛里,她看着三四米外的那张熟悉的脸孔,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虽然不断有人从他们之间穿过,但是慕筱檬还是清楚的看见了慕容子诺震惊、诧异、愤怒的眼神。
慕容子诺走进慕筱檬,犀利的眼神好似要将她看穿一样,他问:“你收了他的钱,做了什么?”
慕筱檬有些心虚,但还是表现得理直气壮,并吐出两个字:“喝酒。”
都说眼睛能折射内心的想法,慕筱檬很想看看现在的慕容子诺在想什么?她缓缓抬头,对视他那双质疑的双眼,突觉方才喝进肚子的啤酒在无限的翻滚。
看着慕筱檬[m.kanbaapp.com]的反应,慕容子诺不可置信地问:“你就那么缺钱吗?就算去餐厅刷碗也比这酒吧出卖自己好吧!”
慕筱檬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全身冷的厉害,然后声音颤抖地说:“我很缺钱,爸妈突然把我丢在这个世界上,我从一个温室里的公主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儿,但即便是像虫子一样的生命,也还是希望自己能活得阳光一点。但是现在中我找不到一份能填饱肚子,还能边上学边赚钱的工作!”
“那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会帮你的!”
“帮我。怎么帮?你给我买吃的,定期给我钱吗?我不要像废人一样,那样的话我宁愿出卖自己。”
慕筱檬的话让慕容子诺无言以对,他的眼神迷离而涣散。
那双眼睛让慕筱檬心灰意冷,她看着慕容子诺,苦笑着说:“你不相信我……”
“不是的,只是……”
慕容子诺说着上前一步,慕筱檬却退后一步。
即便是爱,那也是一种质疑。慕筱檬从慕容子诺眼中读到他的内心,便不想再接受他的怜悯与施舍。慕筱檬紧攥的右手,从拳眼处流下一滴血,然后晕倒在地。
站在慕容子诺身后的关谷文奇推开他,冲到慕筱檬身旁,不停地唤她名字,然后将她抱出酒吧。
慕容子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舞台上跳舞的女郎,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哥,你应该相信慕筱檬啊。”
慕容子诺听不进任何话,扭头快步离开。
昏迷中的慕筱檬不会想到,从这一刻起她遇到的一切都无法捉摸,并让她没有回头的余地。也许灰姑娘失去南瓜马车和水晶鞋后,还可以遇到帅气的王子。但那终究是安慰人的童话故事,慕筱檬再也不会相信了,亦如她不会在怀着一颗善良和爱的心,期待天使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