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第一场初雪,是在元旦那天悄然落下的。
六瓣棱形组成的雪片,是冬天最美的花,洁白无瑕的像孩子单纯的思想。
慕筱檬站在许氏公司楼外,伸手接住几片雪花,正细细打量着,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不喜欢冬天的,冷到手指失去知觉,会让你不安和害怕。”话语虽然停下,可声音还飘荡在空中。
轻舒一口气,慕筱檬觉得自己淡然的像只冷血动物,或者是没血没肉的制作品。她并没有回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因为太过熟悉的人,会让彼此拥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雪花躺在掌心里,没过几秒钟就化成了一点小水滴。慕筱檬收回手,回答道:“心都已经掉入冰窟,手指上的这点感觉算得了什么?”慕筱檬说着,扭头盯着关谷文奇的侧脸看,他颓废、消瘦了许多,就几天不见,嘴唇下的胡渣都清晰可见了。
关谷文奇点头:“说得也对,人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你说过,永远会陪在我身边。可是如今你却用这样的方式背叛我们的十几年的感情。”
关谷文奇笑笑:“我还是那句话,小良子永远陪着你,在你任何需要的时候。你相信我已经背叛了吗?”
沉默就是默许,就是不愿再解释。关谷文奇明白慕筱檬心里的苦,但他万万没想到,十几年的情谊与陪伴,慕筱檬竟然这般决绝的认为他背叛了。
关谷文奇知道,慕筱檬说的是与程诗茉联手陷害的事情。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被迫在圣诞节前的那一晚,配合程诗茉关掉了慕容子诺办公室的点灯总阀罢了。
永远陪着你!只要相信我!
这些曾感动过慕筱檬的话,她听了太多遍,在家中发现那只打火机的时候起,就不再相信这些话了。
也许早一些这样洒脱,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伤感之事。
慕筱檬走下办公楼前的石阶,踩着湿润的柏油马路朝路对面走去,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响声,像是赛车场上被紧急制停的车轮与跑道摩擦发出的声音。慕筱檬闻声望去,一辆红色保时捷正朝自己快速驶来,她刚想后退一步,疼痛的撞击感却无情的带着身体从汽车的前盖上滚落。
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让慕筱檬意识到伤势的严重性,她躺在地上并没有昏迷,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睛清醒而愤怒地狠盯着保时捷汽车内的程诗茉。
目睹这一切的关谷文奇,先是呆站在原地,当看见红色汽车要再次发动冲向受伤的慕筱檬时,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挡在了汽车和慕筱檬之间。
程诗茉从车窗内探出头,厉声骂道:“神经病,干嘛阻拦我!”
关谷文奇走向车边,埋怨地吼道:“程诗茉你疯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拿到钱,绝不会再找慕筱檬的麻烦!”
程诗茉理了下长发,慌张反驳:“她在背后调查我,她不死,我们挪用公款的事情就被公诸于众!难道你想一辈子去蹲监狱吗?”
“挪公款的人是你,与我无关!”关谷文奇试图撇的一干二净。
“先上车再说!”
“不准你碰慕筱檬!”
“知道了,不碰你的慕筱檬。所以你快点给我上车!”
关谷文奇上车前,给慕容子诺发了一条短信:慕筱檬在办公楼前被车撞伤了,快去救她!
红色保时捷穿过人流密集的市中心,停在了郊区的人工湖边上。
解开安全带,程诗茉随手打开了车载CD,悠扬的曲子打破车内的安静。
关谷文奇急躁地伸手又将音乐关掉,然后冷冷地警告道:“这么说吧,我是除了慕筱檬连父母都不在乎的人,你要还敢打她主意就试试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想到现在都被慕筱檬视作仇人的关谷文奇,还是如此不遗余力的保护她,程诗茉气不打一处出,嘲讽道:“怎么,我要是被抓了,你也别想脱干系。要知道也是经你手出来的。”
被一个女人摆布的感觉真是坏透了,更何况关谷文奇可是个十足的叛逆之人,他轻笑着,答道:“我喜欢鱼死网破和同归于尽这两个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意思。”关谷文奇说完,打开车门独自离开。
……
医院的病房内,满目的白色看上去有些凄凉。
床上躺着昏迷中的慕筱檬,她右手打着点滴,白皙的手背上血管就像树叶的脉络一样清晰,纤细的手腕上,那道多年未变的伤疤好像是吸收了养分的毛毛虫。
慕容子诺托着她的右手不敢乱动,生怕血管里的铁制针头不老实而刺疼了她。
凝视了慕筱檬许久,慕容子诺将自己的右手并排放在慕筱檬的右手旁,紧紧的靠在一起,而两条伤疤的端点刚好连接成一条线。慕容子诺盯着两人的手腕,不禁用手指去触摸,伤疤软软而凸起,有点捏蚯蚓的感觉。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慕容子诺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一位医生站在自己旁边。他赶紧站起身,看着慕筱檬缠着绷带的膝盖和脚踝,小声地询问道:“医生,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翻看着病例,淡淡地说道:“身体出了两处擦伤外,并没什么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慕容子诺拉住医生的手,极力压住情绪。
“伤者左脚受到撞击,导致左侧距腓前韧带完全撕裂,即使做了微创手术,也会留下些后遗症。而且这类手术费用很高。”医生为其解释道。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慕筱檬!”慕容子诺有些激动。
医生点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看着医生离开,慕容子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身的时候,却看见床上的慕筱檬已经睁开双眼,正呆望着天花板。
哑口无言的慕容子诺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还不想慕筱檬知道真实的伤势,但眼前的情形,想必她已经把医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了。
慕容子诺坐到床前,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慕筱檬的额头,安慰道:“没事的,做了手术就会痊愈的。”
心灰意冷。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词更深刻的形容慕筱檬此刻的心里感受。她摇摇头,像是在回答慕容子诺的问题。
她乌黑的长发倾泻在白色的枕头上,额前的几缕短发随着摇头遮盖住了眼睛,慕容子诺伸手帮她将头发捋到耳后,声音中尽是柔情:“现在医学发达,一定会痊愈的。”
“不做手术。”
慕筱檬的话简单明了,却把慕容子诺的心揪得生疼,他言语间带着乞求:“手术并不可怕,等你康复后,我们一起去桐花巷好不好?”
“不做手术!”
慕筱檬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变得很坚决,后槽牙都没有松开过。慕容子诺便不敢再劝解,只是握住她的手,以此温暖她冰凉的手心。
成为瘸子。这根本不足以让慕筱檬再大哭一场,虽然她很坚强、虽然她也不愿慕容子诺为自己难过,但她真的没办法笑颜以对,在经历了种种伤痛后,再笑着告诉全世界我很好,她做不到。而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哪还需要被治愈,她没钱,更不愿用任何人的钱,因为慕筱檬依然认为这是一种施舍,即使她爱着慕容子诺,即使她知道慕容子诺的真心。
医院的消毒水味,总能激发起人们的恐惧心理,而这种恐惧似乎在慕筱檬身上更明显。
住在医院的那两个星期里,慕筱檬只要睡熟,不久就会从梦中惊醒。
梦中她总是被各种车辆撞倒,然后莫名地站在停尸间的门口,银白色的停尸格半开着,父母很安详地躺在隔间内,紧挨着的停尸格上贴着“慕筱檬”字样标签,她站在门口,却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停尸格里……
每次她都在梦中尖叫,每次醒来都有慕容子诺在身旁。他为她擦去额头的汗,将手臂垫在她头下整晚,为她轻哼《彩云追月》的曲子。
那些天,慕筱檬总是故意闭眼装睡,好让慕容子诺也能安心的睡上一会。待他沉沉睡去后,慕筱檬再睁开眼睛,凝望着他的睡颜一整夜。
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有一颗太阳。那么漫长的黑夜,就好像一层无尽头的幔纱帐,遮挡住了慕筱檬所有的晴朗。但好在,还有慕容子诺那颗善良的星星。
出院的那天,天空万里无云,除了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小鸟,整个天空蓝的像是被注入了矢车菊蓝宝石一样,透着夺目的光彩。这样的美景,在海滨城市并不多见。
慕筱檬靠在病房的窗边,遥望着天边,眼神深邃、空洞、哀怨。
慕容子诺走到她身旁,试探性地问道:“其实手术很简单的,要不再找医生聊聊吧?”
发生了这些事以后,慕筱檬好像看懂了自己,也看透了世界。她转过身,冲着慕容子诺僵硬地笑笑,回答着:“腿伤还不及心伤的万分之一,所以对我来说,无所谓的。”
对话在病房内消失的无影无踪,倒是行李包上的拉链碰在柜子上发出悦耳的响声。慕筱檬移动下身体,从窗沿旁拿过一只拐杖,姿势笨拙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慕容子诺上前几步,看着她问:“怎么了?”
“我不喜欢这个拐杖!”
“啊?”
不等慕容子诺反应过来,慕筱檬就把手里的拐杖丢在地上。不锈钢的拐杖接触地面,发出一下震耳的响声,然后反弹了两下又安稳的躺在原处。
匆忙把手里的行李包丢在地上,慕容子诺紧张的神情似乎发觉到慕筱檬情绪的异常。
扶住慕筱檬的双肩,他不容置疑地说:“别再耍性子了,马上给我去做手术!”
“不!就算是瘸子,我也要靠这双腿讨回公道。”
慕筱檬说完欲抬腿走,却被慕容子诺慌张地挡在身前,眉头紧皱:“你想做什么?”
“我现在这副样子能做什么?我想回住处呆几天,你也快回公司吧。”慕筱檬拿起地上的行李包,吃力的走出病房。
医院幽长的走廊上,慕筱檬拎着行李包,一瘸一拐的朝尽头走去,受伤的腿、疲惫的身体、吃力的前行,这些都让她看上去很是落魄。
慕容子诺站在病房外,看着慕筱檬的背影。而在走廊的拐角处,关谷文奇露出半个身子,心疼地望着慕筱檬远去的身影。
慕容子诺转过身,与关谷文奇对视许久。两人眼中并没有错愕和惊讶,他们相互点点头,像是有着某种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