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入秋后的夜晚总是令人感到凉风阵阵,后花园中的菊花冒出了花蕾,荷花池中的锦鲤依旧自由的游动着。只是冷无烟却依然保持同样的姿势,蜷缩在那个大木箱子里面,偶尔,路小柔会让她出来,灌点水或者稀饭,让她维持微弱的生命,冷无烟已经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任凭路小柔把自己搬来搬去。她唯一能动的只有那双线一样的眼睛,只可惜,每次路小柔将自己从那个箱子移出来的时候都是三更过后,夜深人静之时,外面的世界早已伸手不见五指,偶尔看到月色皎洁,路小柔也会把自己放在角落里,面对着墙角,把稀饭强行灌下。

冷无烟知道自己不能死去,虽然那稀饭只有一点点,她也不会浪费,身上的伤口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感染溃烂,她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了。贾梧昌在屋内躺了七天七夜之后,终于下了地,把贾老爷子给自己的玉佩挂到了脖子上,再藏进衣服里面,仿佛冷无烟的灵魂就藏在玉佩中一样,每天,他都对着玉佩傻傻的说话。大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全部都摇着头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公子,就这样被一个丑女毁了。

一时间,凤仙县里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贾梧昌为了冷无烟这个丑女变成了傻子的事。路小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贾梧昌一天不和自己成亲,自己的心也就一天都放不下,冷无烟还在世上这件事是绝对不可以说的,自己一定要在冷无烟的眼皮底下与贾梧昌成亲的。这就是折磨她的最好办法。

只要一想到贾梧昌抱着尸体痛哭的情形,路小柔的心就像被一块大石压着一样,既沉重又痛苦。这天,贾梧昌又在凉亭里,拿出藏在胸前的玉佩,修长的手指来回划着玉佩,喃喃说道:“无烟,今天阳光明媚,你该出啦晒晒太阳了,总是藏起来,会得病的。”停了一会又说:“不出来也不要紧,我把你放在阳光底下,你就可以晒到太阳了。”

贾梧昌把玉佩拿了下来,走出凉亭,然后蹲在地上,把手中的玉佩捧在手心,猛烈的阳光照射之下,手心的玉佩泛出了诡异的幽绿色光圈笼罩在玉佩的表面。贾梧昌侧着头惊奇的看着,他温柔的说:“是不是觉得很温暖,你看你都发光了。”当他的手指再度抚着那光滑的玉佩时,那玉佩竟然一阵颤栗。

贾梧昌咦了一声,刚要再弄一下,身后忽然传来路小柔的叫声:“少爷,该吃早饭了。”凉亭中摆着稀饭和点心,贾梧昌转身走了过去,坐下时顺手就将玉佩放在一边,他一边吃着稀饭一边说:“小柔,可有无烟的消息?”路小柔皱了皱眉,这个贾梧昌,自己都跟他说过数百次冷无烟已经死了,他依然不相信,总是叫自己去查探她的下落。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敷衍了事。

贾梧昌哦了一声,忽然又说:“今天的早饭好像跟以往不一样。”“今天是早饭是我做的,少爷。”路小柔低声说道。

贾梧昌点了点头,“难怪觉得今天的很特别,这些点心也是你做的吗?”他夹起一块红豆糕塞进嘴里,一丝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慢慢散开,他赞叹道:“想不到小柔你的厨艺也这般了得,以前我怎么不知道呢。”路小柔委屈的说:“少爷你以前当然不会知道,你的心里一直都只有无烟姐姐一个,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小柔一眼。”贾梧昌放下筷子,抬头看着旁边的路小柔,才发觉她比起刚来的时候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

长高了,身材也苗条了很多,原本圆圆的脸蛋也成了瓜子脸,虽然不能算是沉鱼落雁,可是也是有着精致容颜的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贾梧昌微微笑着说:“对不起,小柔,之前因为无烟的事令你操心。

其实,我知道无烟早已离开人世,只是我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而已。”他站了起来,从凉亭里看出去外面的荷花池,荷叶摇曳,影子重重叠叠。“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低声吟了两句诗,然后笑着说:“要是无烟在此,她一定会对上两句,只可惜,那些与她吟诗作对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路小柔咬着下唇,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鼻子一酸,落下两滴清泪。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就从后面抱住了贾梧昌,双手圈着他的腰,哭着说:“梧昌哥哥,你可不可以忘了无烟姐姐,小柔我一直都喜欢你,难道你就半点感觉也没有吗?”贾梧昌吃了一惊,虽然平时路小柔总是在说话间对自己暗示过无数遍,只可惜自己心里只有冷无烟一个,从来就没有别人,而路小柔,一直以来他都当她是自己的妹妹。

她叫自己梧昌哥哥,自己也没有反对,因为她是无烟带进贾府的,无烟在贾府的时候也叫过自己要好好对待小柔,自己才任由她叫自己梧昌哥哥。如今这层关系被挑明,贾梧昌却无言以对。看到贾梧昌虽然沉默,可是也没有掰开自己的手,路小柔知道他不忍心直接拒绝自己,于是再度声色俱下,哭得更加伤心,“梧昌哥哥,无烟姐姐曾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贾府了,就让我好好侍候少爷你的,可是少爷你从来就没有看过小柔,小柔就像空气一样存在,少爷,难道小柔比不上无烟姐姐吗?”贾梧昌低下了头,冷无烟虽然丑,可是她就是她,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路小柔跟冷无烟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扶着路小柔那小小的肩膀,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白净的小面上挂满了泪水,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刚想伸手帮她抹掉眼泪,路小柔已经哭着扑进了他的怀中,一双小手死死的圈着自己。路小柔长得娇小玲珑,高度只有到贾梧昌的下巴处,贾梧昌感觉到的只是湿掉的前襟,看到的是路小柔由于哭泣而微微颤动的头顶。他伸手抚着她小小的头颅,沉声说道:“小柔,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而已,我的心由此至终都只有无烟一人。”

他想拉开她圈着自己的手,可是路小柔却抓得死死的,强行拉的话有可能会弄伤她,贾梧昌只好放弃,任由她抱着自己。路小柔哭着说道:“我不相信,难道梧昌哥哥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小柔吗?冷无烟那般模样梧昌哥哥你也喜欢,小柔难道长得比她还要难看吗?”她抬起了头,满面泪水,粉色的脸庞上一双泪眼楚楚可怜,要是换了别人,早已经她拥入怀中狠狠的亲吻一番,只可惜,她抱着的是贾梧昌,一个只对冷无烟动心的男子。贾梧昌抓着她的双臂从自己腰上拉了下来,然后向凉亭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路小柔说:“小柔,爱一个人是不在乎对方长相如何,即使无烟的相貌比现在更加丑陋,我喜欢的还是只有她一个。”

说完,转身离去。路小柔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丝丝寒意从心底涌起,原来不论自己有多么的努力想要他喜欢自己,都只是妄想而已,他甚至用连拥抱来可怜自己这样简单的事都不会对自己做,哭了这么久,依然得不到他半点安慰,留给自己的依然是那冷冰冰的话语。她抬手用力的将眼泪抹去,冷冷的看着那个消失在走廊的贾梧昌,脸上蒙上一层阴冷的神色,我路小柔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不想得到,包括你,冷无烟。

回到房中,她再次打开了箱子的四边,冷无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路小柔用脚狠狠的踢了她一下,寒着脸说道:“想不到你的贾梧昌也是痴情种子,你死了他依然对我不理不睬,很好,这就不能怪我了。”说完,揪着冷无烟的头发拖出了箱子,然后扔在桌边。半边身子被箱子平铺在地上的尖刺划过,伤口再度被划开,点点的血迹一路延伸到桌边。

冷无烟忍着痛,一声不吭。路小柔冷冷一笑,对着她左右开弓甩了好几巴掌才停住了手。一缕殷红从冷无烟的嘴边溢出,路小柔又用脚狠狠的踩她的脸,她的身子,发泄够了才喘着气坐了下来,倒了大杯茶,刚刚想送进嘴里,忽然门外有人叫她:“小柔,少爷有信给你。”

信?路小柔觉得奇怪,两人明明都在贾府,为何他要用写信的方式来代替说话,难道他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了吗?路小柔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佯装咳嗽的样子,对外面的人说:“我感染了风寒,你还是塞进来给我吧,免得传染给你。”那时的风寒传染能力极强,染上了运气好还能医治,如果运气不好很可能就此告别人世。那丫鬟胆子也小,连忙把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之后就离开跑开。

冷无烟在里面用力的用脚踢地面,只可惜那丫鬟跑得比兔子还快,冷无烟早已虚弱得连筷子也拿不起来,用脚敲地面也只是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而已。路小柔重新回到房中,对冷无烟哼了一声,“想求救?简直是妄想。”说完又踢了她两脚,才打开信封,拿出信件。

一看之下,她竟然脸色大变,把信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咬牙切齿的说:“好你个贾梧昌,不懂得怜香惜玉就罢了,如今竟然要让我离开贾府?说的真好听,什么叫为了避免别人的闲言闲语,哼,我看你根本就忘记不了冷无烟这个丑八怪。”她站了起来,用力的踩着冷无烟的脸庞,脚掌左右扭动,阴测测的说道:“我叫你喜欢她,喜欢她。”冷无烟只是身体受伤,听力还是有的,听到贾梧昌竟然叫路小柔离开贾府,心想难道他知道路小柔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路小柔曾经在密道里对梁勇和冷武说过,自己把路小娇杀了,难道这件事被贾梧昌知道了?折磨了冷无烟一顿之后,她又将冷无烟直接推进了箱子,然后再把箱子带刺的四边合上,却故意在对着房子中央位置的那一面掀开一块大约两指宽的木板,上面蒙着一层黑纱,让冷无烟能看到房里的情况。

一切准备妥当,她就出去了。来到贾梧昌的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板,叫了声梧昌哥哥。贾梧昌里面应她:“有事?”声音较平时显然冷淡了许多。

他竟然没有开门让自己进去!路小柔咬了咬下唇,强忍着泪水,站在门外说:“少爷,你可不可以先出来,小柔有话跟你说。”“就这样说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言碎语,贾梧昌还是建起了冰冷的围墙。

路小柔双拳握得死死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梧昌哥哥,既然你要我离开贾府,我答应你离开就是,可是你可不可以答应小柔一个小小的要求。可以开门再说吗?”她在门口静静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门板终于呀的一声打开,贾梧昌背着双手站在门口,“什么事?”路小柔委屈得差点又要哭出来,她只好微微仰起头,以四十五度的抬头姿势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贾梧昌,轻声说道:“梧昌哥哥,虽然你不喜欢小柔,可是也不必赶小柔离开啊,小柔只希望能留在梧昌哥哥的身边侍候……”“不用了。”路小柔话还没说完,贾梧昌就直接打断了她,带着歉意说:“小柔,我很抱歉不能接受你的爱意,那是因为除了无烟之外,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爱上他人,我给你的银票足够你下半辈子,你如果留在这里,看到我,你的心里只会更痛,我只是不想你痛苦罢了。”

贾梧昌的话说的堂而皇之,路小柔一下子也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也许他说的对,自己喜欢他,他却不喜欢自己,自己留在这里也许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可是,自己的去与留,却是只有自己才能决定,哪里用的着贾梧昌来决定,他一开口,自己就感到这不是好言相劝自己离开,而是给了自己一种被人扫地出门的感觉,这口气,冷小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贾梧昌,努力的挤出了几滴眼泪,含着泪说:“那梧昌哥哥可不可以陪小柔说说话,今天是小柔留在梧昌哥哥你的身边最后一天,梧昌哥哥可不可当是可怜我,陪我。”她说得七情上面,意真情切,贾梧昌心想大家毕竟相识一场,而且她还是冷无烟带来的,也曾说过要自己好好照顾她,她跟自己吐露心声之后,自己才觉得她留在贾府有点不妥,如今她答应要走,也避免了以后的尴尬。

其实贾梧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太绝,只是为了她一句喜欢自己,自己就要她离开贾府。“小柔,我……”贾梧昌张嘴想说什么,路小柔却抢先一步说道:“梧昌哥哥,我这就去厨房准备酒菜,今晚我们就好聚好散吧。”看着路小柔的背影,贾梧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

入夜之后,贾老夫人早早就用过晚膳回了自己的房间,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因为之前贾老爷子被绑架,不但毫不理会还将家里的首饰珠宝卷走,贾老爷子一气之下把两位夫人都休掉,现在贾老爷子倒是乐得清闲,晚膳也没有回来吃。那些下人更加不用说,吃过晚饭之后休息的休息,溜出去玩的就溜出去,整座贾府顿时变得静悄悄。贾梧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心软,反正是最后一晚,就当是为路小柔饯别吧。

来到路小柔的房门前,里面早已点了灯,房内一片亮堂堂,贾梧昌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路小柔已经打开房门像只小鸟一样欢快的扑向他,挽着他的手臂说:“梧昌,你来了,快进去坐。酒菜都凉了。”贾梧昌的脚步依旧踌躇着,路小柔小嘴一扁,啜泣道:“这是我留在贾府最后的一晚,难道梧昌哥哥你就如此狠心,连这一点时间都不肯给小柔吗?”贾梧昌心中一软,脚下放松了些许,路小柔已经拽着他走进了房内,随手关上了房门。

房内烛光摇曳,路小柔竟然在桌边点起了三支臂儿般粗的蜡烛,房中间位置一片亮光,而放着冷无烟的箱子的角落里却一片黑暗。从黑暗中看光的地方当然是看得一清二楚。蜷缩在箱子里的冷无烟,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形被路小柔挽着手臂,她想张嘴叫,可是嘴里被塞了厚厚的一大团破布,根本就叫不出来,想用脚踢箱子,却又被箱子内的尖刺刺生痛。

看着贾梧昌被路小柔按到了凳子上背对自己,而路小柔却坐到了对面,冷无烟的双眼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贾梧昌的背影。路小柔娇弱的笑了笑,为贾梧昌倒了一杯酒,然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对贾梧昌说:“梧昌哥哥,小柔进了贾府这么久,从来就没有跟梧昌哥哥你喝过一杯,今天终于有机会饮这杯离别酒了。”说完,含着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贾梧昌迟疑着,酒能误事,他不想自己做错事。路小柔看到他只是拿着酒杯却不喝,心里更是不高兴,扁着小嘴说:“梧昌哥哥是怕小柔在酒中下药还是怕醉酒误事。那让小柔喝了吧。”

说完,一下就抢过贾梧昌的酒杯,仰头再次把酒一饮而光。然后再倒出一杯,递给贾梧昌,眼巴巴的看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乞求。贾梧昌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才也怀疑她有否做手脚,可是见她把酒都喝了,自己再不喝就有点不近人情。

无奈之下,他唯有举杯饮尽,这时的路小柔面上才露出了笑容。又喝了几杯,路小柔已经满面通红。贾梧昌向来都不胜酒力,三杯烈酒一下肚,他已经觉得有点头晕眼花,扶着桌子迷糊的说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我先走一步。”

站起来就要离开。路小柔看到他要走,连忙离开桌子,慌忙中踩住了自己的裙脚,尖叫一声之后,身子便向后倒去。酒醉尚有三分醒,贾梧昌反应奇快,往右边跨了一大步之后,长臂轻抄,已经将路小柔那小小的身子一手抱住,环着她的腰,左手一撑就撑在了桌子边缘。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两人四目相对,路小柔目光流盼,眼神如水,唇色如血,两颊绯红。她忽然双手往上一搭,就搭住了贾梧昌的脖子,再用力一带,竟然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贾梧昌的薄唇。贾梧昌呆了呆,不自觉的抿了抿下唇。

路小柔的眼神变得更加迷离,双手攀着贾梧昌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