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伤了小凡的哥哥。”西锦终于在吃下第二口菜时向江忆寒和盘托出刚才离开“伊莎贝拉”时所发生的事。她其实可以不说。若是以往,她总是喜欢隐瞒自己的一切动态和想法,比如杀人,比如伤人。都会选择让不告诉江忆寒。但是在发生韩子轩这样的事后,特别是在江炫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后,她便开始紧张,紧张自己的隐瞒会带来江忆寒的不原谅。她害怕江忆寒不原谅她,更害怕自己会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付出更惨痛的代价。韩子轩的事,她便后悔了。当初韩子轩说要赶走她,她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抵御力。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渴求活着的心,被人类如此藐视并且不可接受。他不信她是无害的,因为她不属于他们的同类。就因为不是同类而被拒绝。就因为这是人类的世界而被拒绝,而被杀戮。人类一直以为自己是万物的造世主,主宰着世间的一切。殊不知,在西锦的眼中,杀死一个人,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他们把自己想得太过伟大。韩子轩一定没想到,猫会记仇,猫会报复吧。“小锦,小锦……”江忆寒在她面前晃手。“你在发什么呆?”“呃……”西锦反应过来,俏皮地眨眼,“我刚有说什么吗?”“你说你伤了林夏立。”“对……我抓伤了他。”“为什么?”“他在巷子里向小凡要钱,小凡没给,居然动手打她。我看不过去,就过去教训他了。你不会怪我吧?”江忆寒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阴晦的神色已经猜不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语气里,也是丝毫没有感情存在。“这件事以前也遇到过,也曾阻止过。但林夏立嗜赌成性,根本无法阻止。因此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就没有办法让林夏立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他们是亲兄妹。”“亲兄妹怎么了,他是他,小凡是小凡。”西锦嗤之以鼻。江忆寒微微紧了紧眉,“小锦,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吗?”江忆寒和段澄枫问了同样的一个问题。西锦摇头,她看起来那么平静,尽管心底有如潮水般地涌动着。各种复杂苦涩的滋味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来。“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唯一和我联系的,就是迦恒大师。”可是现在,他将自己送给了自己的仇人。就像是礼物一般地送了出去。丝毫没有挽留之情。因此对于西锦来说,迦恒大师,也不是亲人。“所以你对亲人的观念并不强烈。这种该如何表达呢?血缘关系的链接,使情感驾驭在了理性之上。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事,我们所维系的手足情深,血浓于水。是无法被轻易斩断的。”就好像他与他的父亲。当初一怒之下抛弃家人离家住在外面,没想到后来还是因为江天江炫因病出院而放下一切去看他。好像从未发生过争吵。一想到他病了,甚至还会心疼,会自责。西锦的指尖轻轻颤了下,心中也恍若被轻微夜风吹过的湖面,带来一圈圆晕。她的声音忽然变弱了,说道,“你……怎么和段澄枫说的一样的话。”“因为我们都是人,都有最普通的感情。”“那么你觉得……我们是无情的吗?”西锦有点生气。“因为觉得我们无情,所以觉得我会伤害你们,所以这么害怕我,这么想赶我走吗。”“小锦,你……”江忆寒有些慌乱,方才无比淡定的神色,因为西锦的话而慌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总是想到这个上面去了。”“因为我害怕……”她说。“我害怕你还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对待我。”“我是在担心……我的爱情……也会是假的?”他有理由相信,什么感情都不懂的西锦,其实爱情也假。西锦垂下了眼睑,却扯出了笑容。“忆寒,我可以变成人的。”她说。江忆寒也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知道。”其实变成人,或许可以。他在意的,并不是能否变成人。而是西锦,能否真正了解一份爱情,又或者,她对他,只是一种依恋。只是因为他对她好,她才爱他。“算了,别想这么多了。”他喝了一口水,看向她琥珀色的双眸,说道,“明天……伊曼邀请我们去她那里,一起去吧。”“伊曼?是谁?”“一个朋友。”“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江忆寒露出了笑容。“是我以前在国外认识的朋友,她也知道你,也邀请了你。所以明天和我一起去吧,”“好。”“还有一件事。”江忆寒认真看她,乌黑的眼瞳里有深不可测的暗芒。“那块血珀,还在江炫手上吗?”西锦手心一顿,点头回望他。“是的,江炫把它隐藏地太好。我曾进去他的房间找过,都没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不如直接挑明,和他用条件交换。以江炫的智慧和能力,我们和他玩不起。”西锦如是说。忆寒意味深长地点头。说道,“我找时间和他谈谈,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要什么?西锦在心内反复念着这句话。好像心中有了一个明镜的答案,又不愿意承认。江炫想要的,不就是陨落吗。江忆寒不知道……能让西锦变成人的,就是这块血珀。西锦说不出口。她放下手中的食物,望向了窗外。目光暗烈,飞到好远好远。第二天一早来到教室。多多已经请了好多天的假,一直没出现。看来怨灵的入侵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她自己或许也吓到了。她刚坐到位置上,就有人递来了一个信封。上面写着,“静清茶馆”。是舒伊曼发的。她没有听过舒伊曼,江忆寒也从未说起过她。她为什么会突然邀请她。她不解。今天早上第一节就是江炫的课,又是抓狂的一天。每天面对着江炫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和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冷漠,让西锦无限发狂。但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从先前的无比排斥,但现在已经漠然接受和江炫一起出行任务。虽然对江炫依旧持有原先愤恨的态度,但她却渐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出。看着江炫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戴着方框眼镜的样子,她常常痴呆地想着,江炫是绝美的。是有资格受到万众瞩目的。相比江忆寒,江忆寒所流露的,则更是阴柔的冷漠。江炫,是凶狠的冷漠。西锦神情落寞地瞥向了窗外。“西锦同学,请你回答一下刚才我提出的问题。”江炫忽然开口叫西锦,全班的同学再次将目光锁在了西锦身上?西锦尴尬起身,面对着大家的注视。“老师,能重新问一遍你的问题吗?”“我已经重复很多遍了。”“我没听清。”“那么你上课在听什么?在看什么?”“在看你。”全班同学发出了一阵笑意。江炫依旧面不改色。“如果继续这样心不在焉,你的‘自然’科目的分数,恐怕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单位数。这样……可不太好看。”西锦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回答。“老师请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上双。争取好过我的数学成绩。”全班同学再次发笑。大家都知道西锦的数学成绩。16分。江炫挑了挑眉,暂且放过了她。下午放学时,江忆寒等在小花园里,与她一起去找舒伊曼。喝茶的地方是在景色秀丽的河边一座不大的茶馆。此时正是春末入夏时节,绿树成荫。湖边垂挂着几棵杨柳,经风一扫,翩然起舞。西锦一到茶馆,便看到林小凡,孙茜茜,段澄枫都在那里,脸上微微露出了诧异。“伊曼人缘非常好,大家都是她的朋友。”江忆寒向她解释道。舒婧雯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带着大家走上一条石子路,四周种满了各色花草树木,过一个开着的木门,赫然一片世外桃源,别有洞天。这是一座古式的两层建筑,黑墙黑砖,外带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樱花树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樱花像是散播着春雨一般,片片滚落的粉色花瓣,旋转在林荫大道上。随风乱舞。被邀请的人,皆被眼前的景物所萦绕,不知该用何种预言来形容此刻的美景,此刻的心情。西锦也沉醉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只是今天的一切,氛围总是有些怪异。究其何处,她说不出,也理不清。段澄枫只是浅笑点头向西锦打了声招呼,那次在球场上过后,两人便没再见过。但西锦从未正面答应段澄枫不杀他父亲,因此对段澄枫来说,西锦是危险的。然后她又不能摒弃与西锦当初的交往和救命之恩。他总归当她是朋友。也希望她不要受到伤害。但莫凛萧却无论如何也不放弃西锦和血珀。段澄枫两头夹着,心中难免有些抑郁。自从林小凡在林夏立事件发生后,她总是有意无意躲避西锦。她心中感谢西锦昨天的慷慨搭救,却又顾忌自己如此落魄的样子被西锦看到。她是习惯坚强习惯勇敢。对于昨天的事,她觉得自己非常“丢面子”舒婧雯招呼大家坐下,一共来了九个人。江忆寒、段澄枫,孙茜茜,西锦,林小凡,舒伊曼的哥哥舒俊,和舒婧雯的一男一女的好朋友,最后加上舒婧雯。大家坐在圆桌上,店内只有两个服务员,一个收银员。干净整洁,丝毫不像是做生意的茶馆。“这是我自己的茶馆。”舒婧雯此话一出,大家才明白,富家千金所拥有的私人茶馆,就像是这样。“我还没有请人来过这里,就算是小薇也没有过哦。”小薇是舒婧雯最好的朋友。段澄枫衣服酷酷的样子,左手搭着靠椅,垮垮地问她,“你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请我们喝茶?”舒婧雯听后脸上竟然出现一圈红晕,久久不能散去。有些娇羞地回答:“没有啊,只是忽然想请大家一起聚聚嘛。”“你少来吧,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段澄枫对舒婧雯说话的口气一点也不拘谨,只因舒婧雯是也好是段澄枫亲密的好友。也是看在舒伊曼的面子上,江忆寒和段澄枫,才会放下往日的芥蒂,同坐一桌。舒婧雯捂嘴笑笑,她穿着淡绿色的花裙,很像是坠入花海的天使。她低头缓缓吐出话来:“没有什么,只是我的画被放到展览馆展览,所以有些骄傲,想告诉大家和我一起庆祝。”“原来如此,真是太好了。”孙茜茜脱口而出,眼睛却扫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西锦。西锦偷偷问忆寒,“什么是展览?”“就是将自己的原创画作公开陈列,供外人来欣赏,来品鉴。”江忆寒耐心地解释。众人呆住,目光游离在江忆寒和西锦窃窃私语的样子。江忆寒轻轻贴在西锦的耳边,小段距离,西锦低头看着下方,仔细听着他的话,偶尔掩嘴浅笑,偶或皱眉挤脸。如此和谐,外人竟毫无办法插入他们的对话。只羡煞旁人的秀恩爱,让人赞叹拥有惊为天人容貌的两人,真像一幅遗落世间的美妙画作。舒伊曼微微动了动眉毛,手指动了动。尴尬地半咳出声。“咳……忆寒,你都没介绍你身边的女孩子呢。”江忆寒回神静静地抬起眼睛,感觉到大家的目光,眼神忽而又变得暗淡。“这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她叫西锦。”“你女朋友吗?”舒伊曼佯装镇定地追问。茶馆里霎时没了声音,安静得只有夕阳余晖在闪耀跳跃。谁都没想到舒伊曼会如此大胆追问。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互相喜欢着对方,从未向外界公开承认过。也无人敢问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有着约定俗成的交往。江忆寒笑笑,并未回复。“我叫舒伊曼,是忆寒的朋友。”舒伊曼礼貌地像西锦伸出了右手。嘴角依旧带着甜美的笑容。她今天穿着花色的连衣裙,头发波浪卷,带着搭配裙子的发箍,俨然一副花中仙子的装扮。她长得很甜美清秀。笑起来眼睛弯成弧形月亮,甚是美丽。西锦眨了眨眼,也伸出了手,礼貌回句,“我叫西锦。”声音不轻不重。“如果你喜欢看画展,也请你来参观。”西锦淡淡地回答,“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让忆寒带你来,忆寒也是个艺术家,他对画画很有研究。我们在以前还一起研究过呢。”她将目光锁在江忆寒身上,若有所思,仿佛脑海中的记忆被一点一滴激起,被一点一点地开发。江忆寒眼角动了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眼睛看向舒伊曼,心却变得沉默。“好啊,忆寒你会去吗?”西锦不知为何两人皆对视沉默,心中升起莫名复杂的情绪。并未表现。一场风起云涌的暗斗,在茶馆里展开。江忆寒宠溺地对她笑,回答,“有时间的话我会去。”舒伊曼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小凡,你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舒俊将甜点放置在林小凡面前,他戴着眼镜,嘴角露出温婉的笑意。从开始进门到坐下到畅聊,他的目光里似乎只有林小凡。然而林小凡始终没看他一眼,让他有点失望。林小凡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他的热情总是吓坏她。她认为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存在,对她来说舒俊就是陌生人,或许是充满欺骗又或者他有目的性。并且,他不是林小凡喜欢的类型。她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和他在一起?看中了他的钱吗?她不理解。林小凡朝他露出抱歉的笑。“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我爸让我回家吃呢。”“那我和你一起回家!”舒俊脱口而出。在场的人纷纷掩嘴笑他。林小凡朝众人露出尴尬的笑脸,避过舒俊的视线,转头问向舒伊曼,“我想去洗手,洗手间在哪儿呢?”舒婧雯指着后边的门回道:“在……在后院。直走左拐就到了。”“茜茜你陪我吧。”“好。”西锦也随即起身跟着她们,“我也去。”孙茜茜和林小凡对视一眼,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方向走去。打开后门,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她不自觉地被吸引,抬脚跨过门槛,走入迷人仙境。这里依旧是种满花草的生地,只是越来越浓郁的花香,让人不忍离开。忽然,一只蝴蝶飞过西锦的眼,西锦不自觉伸手去抓,无奈蝴蝶震动双翅,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西锦去追,左拐右拐,进入了一个小片的草地。这里种着桃花树,更奇妙的事,成群的蝴蝶在此处翩翩起舞。像是一场表演,红色,白色,蓝色,黄色,各种各样的蝴蝶展开自己最美妙的身姿,尽情徜徉在花丛里。西锦愣住看着这场别具的盛宴,忘了言语,脑海里开始一片空白,这美不胜收的风景,如此地不真实。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西锦慕地回头,看到孙茜茜正带着诡异的笑,慢慢靠近。“你好像很喜欢蝴蝶?”西锦对着面前的蝴蝶舞一笑,又看向她,说道,“怎么会不喜欢?它们那样美,那样渴望活在这世上。”“它们不是正活着吗?”“可是对蝴蝶来说,人只要轻轻伸手一捏,它们便死亡了。”她用念力将一只花色蝴蝶吸引到手指上。蝴蝶飞来,停驻在西锦的指尖,亲吻,微微颤动着翅膀。她的眼睛暗凝,继续说道,“这些动物,还未有过更深的感情,还未体会过友情亲情爱情,就被残忍剥夺了生命。”孙茜茜凝目看她,声音冷淡中加入了阴沉。“所谓亲情友情爱情,动物都不需要有。这些不属于它们。“凭什么?”“因为人,有思想,有欲望,有恻隐之心,懂感恩图报。甚至,只有人才属于高级动物。这里的一切,都是人类发明的,你觉得动物,能造出机器,能开着轿车,能有如此高雅的品味吗。”西锦将手中蝴蝶放走,转身目光直直地射向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的话。“亿年前恐龙也曾掌管着这个世界,到头来呢,还不是灭绝,变成一具具埋在地底下的白骨化石。”西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自觉和孙茜茜没什么话说,转身便想往外走。孙茜茜挡住了她的去路。西锦眉目一拧,警惕地看向她。她恍惚觉得,孙茜茜,不是善类。“你还想说什么?”孙茜茜淡淡一笑,语气轻缓。“我只是和你说事实,难道我说错了吗?身为人类,我们就该有存在的意识和责任。为什么,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西锦眼神一晃,眼珠第一次转白成了琉璃般的乌黑色。她笑,回答。“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也反应过激了。”“我很好奇,听说忆寒在你和段澄枫之前认识,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家人呢?”西锦面色凛然,回答,“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这世上没有我的亲人了。”“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你家就你一个女儿,你的老家在哪里呢?你的……”“茜茜!”西锦强硬地打断她,笑。“我和你好像不太熟。问这些私人问题不太好。再说,忆寒都不会介意我的这些事,你凭什么管这么多呢。”孙茜茜眼神开始凛冽地直盯着小锦,面上有种难堪的笑意,说道,“不要生气呀,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对我就这么有兴趣?”她问她。“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林小凡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西锦和孙茜茜对视一眼,掠过孙茜茜往里间走去。“走吧。”林小凡轻声唤了唤还呆愣的孙茜茜,也往里走去。蝴蝶慢慢飞来,落到孙茜茜的头上,肩上,衣服上。围绕着她在周身展开一场旋舞。孙茜茜一惊,才发现已人去花犹在,恼怒地甩开身上的蝴蝶,蝴蝶被吓跑,纷纷脱离她的身躯。孙茜茜的身影,在花海中,孤独地颤动。她的睫毛动了动,也消失在了此处的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