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落神情淡然的听着老人满腹牢骚,恰逢此时一个书生走了过来,见老人一脸怒气,撇过脸去不理会书生,千羽落瞬间明白,这个便是老人口中那个不思进取的不孝子。书生长得也颇为俊俏,眉目清朗,一袭淡青色长衫穿在身上,虽然被洗的发白,却依然掩不去书生身上长期浸染的书生气息,行走之间也颇为利落。远远走来便见老人身边坐着的年轻姑娘,不觉眉间轻拧,露出淡淡的防备。

千羽落待书生走近后,才露出一抹笑意淡淡的看着书生,书生可能是读过非礼勿视之类的书籍教条,见千羽落的目光扫过来,微微蹙眉,随即撇过脸去,向老人行礼“爹。”老人脸色明显不悦,但可能是碍于千羽落还在场,只得收敛了怒气,恨恨的瞪了自家儿子一眼,道“没见到客人在吗,怎么这么不知礼数,枉为读书人!”年轻人一怔,显然没想到老人会一个陌生姑娘面前毫不留情的训斥他,眉间微微一皱,略微有些尴尬的对着千羽落一礼道“小生萧青玄见过姑娘。”古来女子闺名是极为重要的,素来不轻易外透,但千羽落岂是那等扭捏之人,见人家先行给她行礼,她也只得站起来回礼道“羽落不过是个丫环,担不起公子大礼。”

那自称萧青玄的书生立即侧身避让,避过千羽落的礼,连声道不敢。只是面色却依旧是有些不自在。千羽落淡淡的笑着,心中却忽然思及刚刚在那比文招亲的现场,那个叫徐慕白的少年说,谢家小姐喜欢的书生,正是在城西卖画的书生萧青玄。

不觉又仔细看了几眼书生,只见书生眉宇间果然带着淡淡的清愁,在看老人冷哼一声并不理他,兀自摆弄着手中未成形的花灯,萧青玄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千羽落对这个善良的老人颇有好感,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也孝顺,但骨子里却似乎隐藏着读书人特有的偏执和傲气。千羽落虽然不知道这个一心要考取功名的青年为什么突然弃之,只是隐隐猜测年轻人心中可能被什么困扰,还没走出那困境,老人不了解自家儿子的心事,无法替他解开心结,所以自然无法劝服他。

见老人低头不理他,兀自摆弄手中的河灯,萧青玄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就在老人的摊子上去过一些材料也跟着制作起河灯来。老人抬眼冷哼道“不孝子,不知好好念书,窝在这里做花灯,能有什么出息,我看你这十几年是白活了!”萧青玄叹口气道“爹,我跟您讲了那么多道理,您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儿子并非不想出人头地,只是如今世道混乱官场黑暗,儿子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只怕应付不来那样的场面。爹,求求你理解儿子一下吧,儿子真的怕无能为力。”

语气里没有考不上功名的担忧反倒是怕考上了却应付不来,看起来也是个自负极高的。“懦夫,枉费我辛苦供你读书这么多年,临了居然被这么区区一点难题吓得不敢往前,哼,别以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不清楚,只怕还是放不下谢家那丫头吧?”老人显然动怒,萧青玄不敢触其逆鳞,但该说的也不得不说,“爹,您真的误会儿子了,儿子早已经拒绝了谢家的好意,儿子不去赶考真的与谢小姐无关。”萧青玄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一副恩断义绝的模样,但细心的千羽落还是从他语气中辨认出一丝的苦涩,显然萧青玄对谢家小姐的情意也不是表面上那样无情。

同时千羽落也明白了,老人的愤怒不仅是因为萧青玄不去赶考,其实老人更怕萧青玄为了谢家的小姐放弃功名利禄甘心入赘谢家,那么老人一辈子辛苦付出便付之一炬,付之流水了。老人辛苦教养儿子,不惜多年清苦,卖河灯养儿子读书,如果到头来儿子却为了个女子抛弃他入赘富贵人家,成了仰人鼻息过活的小白脸,千羽落觉得老人很可能会活不下去,就此投河轻生了呢。思及此,千羽落微微有些同情起老人来,见老人兀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千羽落想了想,开口问道“公子,恕羽落冒昧,如果公子心中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否可以敞开心扉与老人沟通,羽落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是说清楚才好,老人一辈子不容易,若是因此误会了公子深意,心中郁结,对老人身体怕是不好的。”

千羽落横插一杆,插手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萧青玄有些诧异,看了千羽落一眼,千羽落一脸坦然的任他打量,最后还是萧青玄自己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淡然道“姑娘说的有理,虽然如今官场黑暗,但这确实不是全部的理由,自古以来哪朝哪代官场都是黑暗的,想要为官,自然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只要心怀天下,偶尔圆滑一些也是必要的。但是小生确实不愿再去考取功名,无关谢家小姐,纯粹是个人所愿。所谓行行出状元,出人头地并不仅仅是考取功名一途。”

原来是另有理想。千羽落点点头,古代士农工商,士为尊,很少人会放弃有可能到手的功名转而经营别的行业。倒是没看出来这个一身书卷味极浓的书生心中另有理想。

千羽落理解的点头,又问道“那公子心中所想?”萧青玄正色道“如今战乱迭起,烽火狼烟,各处战火纷飞,乱世之中,文人治国并不能解乱世之困。小生心系天下苍生,不屑从文。”“公子想要从武为将?征战沙场?”千羽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是她瞧不起这个书生,实在是,她怎么看也没看出来这个书生手有缚鸡之力?好吧,虽然看起来比一般的书生健朗结实一些,但到底还是个书生,古来也没听说过几个书生会上战场杀敌的。

“不,小生平日里虽喜爱天马行空,但也不是不切实际之人,凭小生这副身躯只怕是上了战场立马便会被人当萝卜切了。”萧青玄苦笑道,一旁的老人冷嗤道“还有自知之明。”“那公子何意?”千羽落淡淡问道。

萧青玄神色一凛,正色道“自古征战,最苦的总是百姓,小生无才,却也知道战乱过后民不聊生百姓生活疾苦。小生觉得若要民生兴旺,自然离不开农事,凤羽地大物博,但粮食产量却远远不及南疆和西楚,小生觉得,若是有生之年能够与民同在,致力农业,使百姓食能果腹,夜能安寝,便是天下百姓之福。”原来这才是这位文弱书生心之所想,看着他谈吐时眉宇间的飞扬神采,千羽落淡淡笑着,心中也是一赞。

老人家似乎被儿子这种超脱世俗的言论震住了,神色变化莫测,只是片刻后便恢复沉寂,不再言语,但千羽落却知道,老人在慢慢消化萧青玄的话,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老人清苦一生,最是知道身为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生活的艰难。江州城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这里历来繁华富有,但不代表凤羽国所有的地方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反而有很多地方人都吃不上饭,三餐不继。

也正因为老人体会过那种苦日子,所以一心希望儿子能够成才脱离苦海,谁知自己的儿子明明能够鱼跃龙门一朝成名,却偏偏生了副怪脾气,非要去种地?老人无法理解,但千羽落却是懂的,萧青玄是个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一个人纵然本事再大,也无法一锄一锄种出足够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的粮食吧?萧青玄自然也不是那种笨蛋,所以,萧青玄说的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做个农业专家,专门从事农业方面的研究,以期找出一种或多种途径,提高粮食产量,让凤羽年年丰收,让百姓能够丰衣足食。老人思虑片刻后,依然无法接受萧青玄的解释,脸上怒气腾腾。千羽落站起身安抚道“老人家,有一句老话说,行行出状元,令公子胸中有沟壑,老人家何不放手让他尝试一番,兴许便能在农业一行上一鸣惊人,造福天下百姓?”老人摇头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去种地,能种出什么来?堂堂一个读书人去种地,说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么?”萧青玄脸色暗沉,千羽落也有些无奈,显然已经理解萧青玄最初时不跟老父言明的理由,老人家如此反对也不是没有理由,种地谁不会种,只要有点力气,是个人都能下地,但老人家花费一生心血培养出来的儿子到头来还是想要回乡种地,这叫老人家情何以堪?千羽落淡淡的扫了这对别扭的父子,目光落在摊子上杂乱无章的河灯上。

三个人谈论了不少时间,而这期间护城河畔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却没有一个人来光顾老人的生意,老人的摊位显的极度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