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不打算上去走两招吗?”
  吕善当并没有看身旁的谭胡,而是目视前方的擂台。谭胡看了看他的侧脸,“你不也没有上去吗?”
  “有点事情没有想明白。”
  “或许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吕善当看向谭胡的侧脸,谭胡正目视前方,嘴角带笑,像酒杯斟满了酒,刚好没有溢出来。
  小镇叫望京坡,在京都城东南,五里地。每年的刀主大会都在这里举行。天下习武爱武的人都会在秋分当天云集于此。今年的刀主大会提前了三天,刚好在秋分当天结束。
  擂台东南角的铜锣鸣响了三声,今年的刀主大会到此为止。四周霎时间鸦雀无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慢走上擂台。老者叫陈长年,是武林中公认的长者。谭胡要是没有记错,今年这个老者刚好是六十岁。每一年大会,最后那个力胜八方,技压群雄的人,都会由他为之亲手戴上象征刀主至高荣誉的碧玉腕环,并向天下宣布新的刀主的诞生。
  擂台西北角的皮鼓被擂响,鼓响三通。陈长年将碧玉腕环戴在了身旁那个壮汉的左手腕上,同时拉住他的手高高举起,声音苍老却不失洪亮,“刀主,康且生!”
  谭胡与吕善当并肩走在人群里。人群跟在一匹高头大马的后面。那个叫康且生的刀主端坐在马背上,不时向四周抱拳致意。
  “这真的是今年的刀主?”谭胡的语气很轻。
  “大会第一天,他第一个登台献艺,开始挑战群雄。三天没有败绩。”吕善当语气平和。
  “功夫的确不错。只是……”谭胡与吕善当四目相对。
  谭胡咳嗽了一声,“体力过人啊。”周围人声鼎沸。
  刀主大会举办以来,这是第一个大战三天毫无败绩的刀主,可谓名副其实。
  “每天要与十个对手过招,但每次比武,举手投足间并没有显露一点疲态。”谭胡像是在自言自语。
  “去年的欧青阳,还是在第三天出战,力胜前者,夺了刀主,不过最后的那场,已经力不从心,只能说是险胜。”
  “这个比武本就不合理,越靠后登台在体力上就越有优势。而且对前者的招式也有初步的了解。”
  “这么说这个康且生确实了得。”吕善当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巨响。后方随之传来一片惊呼。
  擂台搭建处,烟尘蔽日,木质的擂台散碎无形,地面出现一个大坑。
  谭胡和吕善当拥挤在围观的人群里,人群已经围满了地面上这个大坑。坑被炸成了一个大锅的行状,不算深,但是足够宽广。
  尘烟基本散去,坑底的情况一目了然。厚重的黄土上,赫然斜插着一块石碑,在阳光照耀下,玉白耀眼。碑上有字,几乎所有人都发现。
  在陈长年的指挥下,几个壮汉跳下坑去,用绳子把石碑捆绑好,上面几个壮汉齐力把石碑拽出了大坑。几个大汉,呼呼喘着粗气,石碑的重量可见一斑。
  石碑呈长方形,四角圆滑,厚有两尺。石碑被立起来,稍稍超过正常人的高度。众人围在石碑周围,一个汉子喊道,“陈老侠客,给我们读读这碑文吧。”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陈长年稍稍走近了一点,看了些许时间,倒吸了口气,沉默良久。四周安静下来。只听陈长年清了清嗓子念到,
  “西州好铁
  熬炼精钢
  捶打千日
  成刀玄黄
  二十四环
  鸣响八方
  杀人逐命
  来去无常
  玄黄既出
  举世无双
  今始秋分
  嗜血开光”
  陈长年读完碑文,嘴里还在重复叨念着,声音逐渐听不见。
  “刀!”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众人再次望向坑里,一把刀正从坑底黄土中生长出来,逐渐升高。刀柄,刀身……坑周围千人死寂。大约三分之二的刀身生出黄土后,不再生长。
  玄黄刀倒立在坑底的黄土之中,杀气纵横。
  谭胡和吕善当站在人群里,全神贯注地看着整个过程。一定有人刻意为之,可怎么也看不出破绽。谭胡想着,眉头微微皱起。吕善当环视着周围的人,看着一张一张表情大同小异的脸。
  终于,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应该就是石碑上说的玄黄宝刀,哪位壮士,前去取刀。”陈长年的话像吹过柳梢的风,半晌无人回应。
  “请刀主下去吧!”不知从哪里撞出一声,众人随之异口同声,“请刀主,请刀主!”
  康且生早下了马,一直站在陈长年身旁。陈长年看了看他,轻轻咳嗽了起来。康且生解开身后的红色英雄氅,挽起袖子,拉开一个擒拿的架势,“各位上眼!”随即飞身跃入坑中。
  康且生在离玄黄刀还有一步距离之处扎下马步,等待片刻,开始绕刀疾走。坑外的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突然,康且生飞身向前,右手食指点了一下朝天的刀柄,随即大喝一声,身体已从刀上跃过,落在另一边,立即扎稳马步。坑外依旧声息皆无。康且生收回架势,慢慢走上前去,右手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了插在黄土中的玄黄刀。
  阳光之下,千百道目光凝聚在刀上。刀身长约三尺,厚达三寸,刀刃清亮,刀面却颜色暗淡,刀背上衔着二十四枚铜环,环环镀金,金光四射。刀柄握在康且生手中,下面垂下鲜红的刀穗。
  康且生持刀在手,朝天高举片刻,振臂一摇,金环清脆作响,紧接着收刀横在胸前,左手轻抚刀面,频频点头,随即仰天大笑,“玄黄刀主康且生在此!”说着,飞身而出,坑边的人纷纷后退,康且生落在人群半包围围成的空地上,舞动宝刀片刻,收住招式,环视周围,目光如炬。
  陈长年轻轻击掌,“刀与主,名不虚传!”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彩声参杂其中,不绝于耳。
  康且生背刀在臂后,哈哈大笑。笑声未止,只听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呼哨,响彻云霄,众人不及回头,一片雪白的身影已悬在空中,几个起落,已跃进圈内,站在康且生面前。
  谭胡和吕善当站在人群里,只能看见这个人的后背。但从那破云而上的呼哨声,以及展露的轻功,可以断定来者是个武林高手。白衣人面对康且生站了片刻,轻轻点头,“康壮士,久仰。”
  “你,你是何人?”康且生后退两步,强作镇定。
  “我不姓何。”
  “轻纱照面,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干什么。”
  “干什么?”康且生持刀拉开架势。
  “金始秋分,嗜血开光。我来给玄黄刀开光。”说着屈身直向康且生而来。康且生持刀摆动。
  “六路凌空手!”吕善当脱口而出,眼睛闪亮。谭胡也认出了白衣人使出的招数,确实是江湖上知名的空手夺兵器的绝招——凌空手。凌空手一共只有六式,但六式前后搭配却可以变成七百二十种使用方法,再配以轻重缓急,可谓变化无穷。谭胡听师父讲过,武术套路中的招式搭配讲究起承转合,有其先后衔接的道理以及妙处,不可随意打乱,但唯有“凌空手”除外。凌空手的六招,可以随意排列。使用者对对战形式分析得越好,对使用时机拿捏得越好,对武术理解得越透彻,使用得就好,越神奇。而江湖上,善于使用凌空手的,不过两三个人,最为著名的当属京都城的大侠宫白刃。
  谭胡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打斗。但只是十几个回合。白衣人已经夺玄黄刀在手。康且生一愣之下,白衣人高喝一声“玄黄嗜血其一!”玄黄刀已划过他的喉咙,鲜血喷涌。康且生双手捂住伤口,目光逐渐呆滞,仰身倒入坑中。
  白衣人转向人群。众人已惊乱一团,退在数尺之外。白衣人轻哼一声,面纱抖动。他目光中没有一点杀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白衣人突然举起手中的玄黄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昭示天下,“玄黄刀每一节气诛一命,红一环,待二十四环红满,整一年,而立千秋万代,成不钝之刃,永锐之锋。”话语声未落,拔地而起,穿人群而去,如过耳清风。
  众人议论纷纷,一片哗然。忽然有人趴在坑边高喊,“碧玉腕环,碧玉腕环不见了!”康且生平躺在坑底,伤口的血液未凝,死不瞑目。手腕上确实已经空空如也。众人望向陈长年,陈长年满脸阴云惨淡。
  “料理好康刀主的尸体,保存好石碑。”陈长年语气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