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柱峰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停滞了。
  伊胜雪把玄黄刀从一泓道长身上拔出来,鲜血溅上了他雪白的衣衫与面纱,像雪地里,绽开朵朵红梅。
  一泓道长的尸身应声倒地,半截千金道剑仍然被握在手中。
  伊胜雪横刀在手,注视着刀身,目光中盛满了惊讶与喜悦。
  屋檐下,山岩边的各路江湖人士纷纷亮出兵刃,金属摩擦声次第想起,回想在山谷间。
  伊胜雪扬高下颌,睥睨四下,慢慢举起玄黄刀,“玄黄既出,举世无双,杀人逐命,来去无常!”
  台下喧哗一片,无人登台。
  少林寺的十位僧人已经站在屋檐下,准备登台围攻伊胜雪。
  谭胡也已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突然,一顶草帽破空而来,直袭伊胜雪背部。伊胜雪闪躲不及,被打个正着。他向前踉跄数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伊胜雪猛然回头,看着地上的草帽,目瞪口呆,谁?好强的力道!他望向后方,一阵头晕目眩,辨不出人影。
  善远站在山岩上,头顶的草帽已经不见。他远远看着台上,双手合十,面色阴沉。
  此时,数十人已经跃上方台,各亮兵刃,将伊胜雪围在圆心。
  伊胜雪横刀胸前,运气定神,环视周围。他偶尔把目光从人缝中放远,似乎在寻找什么。
  莫不达在远处站着,紧握着双拳,目露凶光。
  伊胜雪感觉胸膛闷热,腰腿酸软,感觉手里的玄黄刀异常沉重。他仔细看着周围的人——十个少林僧人,五个武当道士,还有三个辨不出门派的老者,外圈还有十几个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士。伊胜雪默默长吸了口气,看来此次,凶多吉少。
  方台周围的火把燃烧得异常欢快,火焰跳跃,火光明亮。
  一股粗重的气息从伊胜雪抖动的鼻翼间冲撞而出,化作一道白气。伊胜雪亮开架势,玄黄刀上二十四环剧烈地相互撞击起来。
  包围圈迅速扩大了一倍,台上的各路武林人士剑拔弩张。此时,天已黑透,数片云朵正慢慢游向月亮。
  一只火把忽然熄灭,台下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嗖”“嗖”数声,十几只飞镖飞向方台周围的火把,飞镖打灭火把后毫无目标地飞入台下的人群。众人一片大乱,或伏身,或奔走,或以手护头。
  台上数十人不约而同地用手里的兵刃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伊胜雪手拄玄黄刀蹲在人群中央。
  火把被一只一只打灭,黑暗蚕食着光明。谭胡靠在山岩上,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亮,已经看清,这些飞镖是蝴蝶镖!数十只蝴蝶镖!谭胡努力寻找着飞镖的来处,周围越来越黑。
  飞镖不是从一个方向打来的,打镖的人不会超过两个,打镖的人在不停地移动。谭胡听到山岩上有石头与鞋的摩擦声和风擦过衣衫的声音。
  谭胡正想纵身上山岩,一阵嘈杂的琴声从头顶传来。正是午后响起过的琴声,但这次拉奏得异常糟糕,难以入耳。谭胡循声向上望,上面一片漆黑。谭胡听得出,琴声无非是在扰乱心境,混淆视听,是在为打镖人掩护。看来,他们与伊胜雪是一伙的。谭胡想着抽刀在手,慢慢蹲下身。
  数片云朵遮住了月亮。最后一只火把被打灭。天柱峰上一片漆黑。
  嘈杂的琴声嘎然而止。连续三声呼哨响彻云霄。伊胜雪站起身,摆动了几下玄黄刀,拔身而起,直奔呼哨声方向而去。少林寺善通与善云,武当上元道人毫不犹豫,紧追伊胜雪。谭胡辨了辨方向,也循声而去,奔跑中,发现不远处一个黑影与正自己同行。
  几个起落,伊胜雪不知跃上了多高的山岩。他看见前面一个人影正向他招手。伊胜雪赶到近处,发现此人正是欧飞羽。
  欧飞羽怀里抱着一把特大的胡琴,满脸汗水。他向东指了指,“由此向下,一直走,便可下山。这里有刀和一些暗器,快走。”说着把胡琴塞在伊胜雪怀里,从伊胜雪手上夺过玄黄刀。
  善通,善云与上元道人已经追到。欧飞羽从怀里取出三枚蝴蝶镖,扬手打出。三个人急忙驻足闪躲招架。
  伊胜雪把胡琴背在身后向东飞驰而下。欧飞羽拎刀转身向南而去。
  月亮刚刚从云后探出头来,只露出半张脸,却足以照清山路。
  伊胜雪渐渐辨清了方向,向前奔跑着。他感觉身体异常疲惫,只能勉强坚持着前行。依稀还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伊胜雪知道,自己如果停下来,被少林、武当等等门派的人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粗重的气息摩擦着鼻腔。伊胜雪不怕死,但想到未尽报杀父之仇,便心存不甘。
  武当山。夜。追逐。
  山路笔直而下,一直没有岔路,伊胜雪的意志与体力临近崩溃的边缘。
  突然,伊胜雪发现右面一道黑影,紧接着,感觉脸上火辣辣一阵发烫。伊胜雪被一个东西撞倒在地,摔倒在路旁。
  一阵头晕眼花,伊胜雪手捂右臂,定神看去。离自己不远处,山路中间,傲然立着一只白鹤!好美的鹤!通体雪白,双腿纤细,与人等高,长喙向天,双翅时开时合。它稳稳地站着,周身透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
  伊胜雪惊得目瞪口呆,鹤!此时此地怎么会有鹤?容不得多想,伊胜雪回头看时,追赶而来的善通等人已经发现了他。伊胜雪单手支地,发现左后方不远,有一个人多高的山洞。他毫不犹豫,跌跌撞撞跑进了山洞。
  善通,善云和上元赶到近处,迅速封堵住了洞口。
  三人也发现了白鹤,皆大吃一惊。上元道人双目含泪,痴痴言语,“是师父的鹤,是师父的鹤,师父在天之灵未散,师父在天之灵未散!”说着,痛哭失声。
  白鹤晃动了几下身子,扭头展翅而去。云朵游去,皓月当空,白鹤直上,仿佛奔月而去,消失在目不及之处,消失在夜里。
  谭胡也赶到此处,站在路的另一旁向山洞观望,同行的黑影站在离他不远处。谭胡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辨得出此人身材魁梧,光头无发。
  各门派的江湖人士陆续赶到,先后围住洞口。
  善通转向上元,“道兄,可了解这个洞?”
  上元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这是天然而成的山洞,里面不深,只有这一个出口。”
  善通仰头看了看月亮,“我们先围住出口,天亮再商讨下一步事宜。大家先休息一下。”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山洞大约能容得下四个人并肩前行,洞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眼,是石头与石头之间形成的天然缝隙。伊胜雪借着从缝隙投下的月光,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山洞不深,走了二十余步,伊胜雪就触到了洞尽头的墙壁。墙壁还算光滑,因久无阳光照射而显得潮冷。他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把大胡琴放在身旁。被撞的右臂还有些疼痛,胸口却异常憋闷,伊胜雪捂着胸口,察觉到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伊胜雪把面纱摘下,丢在一旁,慢慢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刚才的意外中恢复过来。鹤!立冬时节,武当山上怎么会有鹤?伊胜雪的五官忽然聚紧,显得异常痛苦。一泓显灵了?他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如果一泓显灵了,我父亲怎么不显灵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又破口而出。伊胜雪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我杀一泓有错吗?没有错……”他慢慢闭上眼睛……
  一道光从山洞顶部的孔眼射入,正落在伊胜雪的脸上。伊胜雪眉头一皱,慢慢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看来天亮了。口内干苦,伊胜雪在嘴里勉强收集了些唾液,慢慢咽下。他动了动身体,缓缓坐起,周身上下,酸痛难耐。伊胜雪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擦过枝叶、山石的声音。如果他们昨晚闯入山洞,我定是性命难保。想到此,伊胜雪不禁打个冷战。他移身到光亮处,盘膝坐定,运气调息。
  天色大亮。山洞十步开外,聚集着近百位武林人士。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少林寺的善通与善云,武当的上元道人,以及川山派季勇武,峨眉派水镜道长,崆峒派许奇石。
  谭胡骑在人群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向山洞这边眺望。北风刺骨,他收紧身上的衣服,抱臂当胸。谭胡看着树下一群人的背影,不禁暗想,来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什么?
  善远把衣襟的下摆撕下一条,罩住头顶,在脑后方打了个结。他坐在人群后方的一块青石上,闭目不语。善远回想起,昨晚追逐白衣人时,看到他身后背着一个物件,很像在天柱峰上戴草帽者弹奏时用的胡琴。那物件里定有玄机。善远睁开眼睛,看着洞口。还不是我露面的时候,希望他们不要鲁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