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落月楼的厅堂里,伊胜雪与谭胡相斗正酣。
  伊胜雪已经把白色面纱撕掉。如此长的打斗时间,足够琴若走出三四里了。伊胜雪想到此,杀念倍增,他恨对面这个书生模样的汉子,三番两次打乱他的计划,阻碍他行事。伊胜雪紧咬牙关,既然带不走琴若,就全心全力除掉这块绊脚石。念头及此,他猛攻数招,突然跃身向后,未等脚落地,手已经握紧玄黄刀刀柄。伊胜雪发力达臂膀,玄黄刀自石地中铿然而出,连带起数块碎石。碎石纷纷飞向谭胡。
  谭胡见伊胜雪退身取刀,不敢怠慢,也撤身向后自石地中拔出他的长刀,左右拦挡,把飞来的碎石拨散到两边。
  伊胜雪不等谭胡展开架势,即驱刀直入。谭胡正要躲闪,突见一道黑影自一侧袭来,直奔玄黄刀刀身。谭胡向斜后方退去,用长刀护住身体,不禁一愣。
  一股强劲力道撞在玄黄刀刀身之上,力道顺着刀身攀上伊胜雪的臂膀,伊胜雪感到臂膀一阵酸麻,同时,身体失衡,如陀螺般旋转开去,转了数圈,方才站定。伊胜雪瞪大眼睛看去,刚才坐在角落里的老者正站在他与谭胡之间。
  老者走进厅堂时,伊胜雪与谭胡便已发现。两人都不认识老者,而老者只是在角落里随便找把椅子坐下。彼时两人正在打斗,无暇多想,无心多顾。待到伊胜雪拔刀,没想到老者突然出手,令谭胡与伊胜雪都呆愣在原地。伊胜雪暗暗转动手腕,心头大惊,凭刚才撞刀的力道推断,老者内力的深厚程度远远超过他,并且,老者应该是用一双肉掌撞的刀身。伊胜雪不禁把目光移向老者的双手
  谭胡看着老者的侧脸,仔细辨认,确定不曾相识。伊胜雪出招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力道也不会差。谭胡边想边把目光移向老者坐过的椅子。如此远的距离,老者能赶在伊胜雪之前奔袭过来,并且发出如此刚猛的力道,通过玄黄刀把伊胜雪撞得立足不稳,这份功力不是常人能与之相比的。谭胡眉头微皱,从行事来看,老者是针对伊胜雪的来的。谭胡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老者用食指点向伊胜雪,“你是玄黄刀主?”
  伊胜雪把刀横在胸前,“是。”
  老者点了点头,“幽冥四煞是你杀的?”
  伊胜雪与谭胡几乎同时浑身一震,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幽冥派派长,餐骨嗜血冷先生。
  伊胜雪慢慢拉开架势。行走江湖多年,身经百战,在伊胜雪印象里,他还是第一次提前拉开架势,严阵以待。江湖上没有人没听说过冷先生,但罕有人见过,有幸见过的也没能有幸活下来。第一个对伊胜雪说起冷先生的是他的父亲伊东舟。而伊胜雪记得,父亲并没有多讲,只是说冷先生是个不世出的武术奇才,是世外的高手,他也没有见过冷先生,他说不希望伊胜雪在以后行走江湖时遇上冷先生,如果遇上了,且不得不动手,他希望伊胜雪全力以赴,尽快脱身。伊胜雪回想着父亲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者。
  冷先生见伊胜雪没有回答,而是默默拉开架势。他轻轻点了点头,“不错,能杀得了我四个徒弟,武功不错。”
  伊胜雪收紧嘴角,一言不发。
  “想要刀,没拿成,还丢了性命,真是没本事,活该。”冷先生向伊胜雪呲了呲牙,“玄黄刀主,我也想要刀,我们过过招吧。”
  伊胜雪把手里的刀柄握了又握,他想跟传说中的冷先生过过招,不想随便走掉。
  冷先生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听说玄黄刀每个节气都要杀人,叫做嗜血开光,看来大雪已经嗜过了。那我就从冬至开始杀吧。”说着慢慢走向伊胜雪,突然纵身而起,伸出左手,五指张开直抓伊胜雪的咽喉。其动作之快,势头之猛令伊胜雪大吃一惊。伊胜雪向上挥刀,冷先生收指为拳,化抓成捶,一拳砸在玄黄刀刀身上,伊胜雪倒退数步,未等站稳,冷先生又伸手抓向他的咽喉。伊胜雪再次挥刀砍向其手腕,冷先生手未收,腿先抬,直接踢向伊胜雪的小腹,伊胜雪向后跃身,刀也随之收了招式。
  只几个回合,高下立判。伊胜雪根本不是冷先生的对手,招招受制,攻守皆陷于被动之中,而且忙于应招,毫无脱身之暇。
  谭胡看着冷先生的招式,大为惊讶,不禁感叹原来招法与招法之间还可以这样连接,招法的设计还可以遵循这样的思路。谭胡暗自叫绝,自觉大开眼界。在观察冷先生招式同时,伊胜雪完处下风,勉强招架而险象环生的情景也被谭胡看在眼里。谭胡看得明白,伊胜雪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他不希望伊胜雪死,一念之间,谭胡收刀入鞘,跟身进步,用刀鞘虚点冷先生的后背,“冷先生小心。”
  冷先生正加紧进攻,在他看来,这个白衣人至多还能接他十招,十招之内,便可取其性命,夺取玄黄刀。突然,冷先生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与此同时,感到硬物袭来的劲风。他猛向后踢腿,正踢中谭胡的刀鞘。谭胡感到臂膀一阵酸楚,未做停留,随即跃起,跃上二楼,脚踏栏杆,正欲继续向上,直上顶层,突见下面钱婆在后门召唤,谭胡止住上势,转而直奔后门。
  伊胜雪把握时机,借冷先生分招攻击谭胡的间隙,猛攻数刀,冷先生立足未稳,向后闪躲出去,伊胜雪瞬间收招,转身疾走,一头扎进落月楼外的黑暗中。
  冷先生追出楼外,已经看不到白衣人的身影,不由得怒火中烧,再次走进厅堂,仰头四望,所见之处空无一人。冷先生狠狠一跺脚,纵身跃上二楼,连破数十扇屋门,屋内皆无人迹。他又跃上顶楼,顶楼只有一间房室,破门而入,只见灯火跳跃,不见有人。冷先生一声怒吼,返回厅堂,张望一番,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将数个盛放灯火的托盘以及灯笼踢翻在地,火苗如蛇窜出,盘绕上木柱、布帘、纸张、饰品等物,一时间,落月楼的厅堂陷入一片火海。
  冷先生在厅堂中站立片刻,一股粗重的气息自鼻腔中喷出,随后,负手慢慢走出落月楼。
  两马齐奔,一前一后。年过花甲的钱婆,身手依旧矫健,策马扬鞭,干净利落,马术之娴熟非一般人能比,实属难得。谭胡驾马紧随其后,暗自赞叹。
  谭胡与伊胜雪相斗时,钱婆与琴若、莫不达已经商量好去处,他们决定离开落月楼,远赴大西北双子门,投奔龙头老太奚红叶。三个人匆匆收拾行囊,一切从简,立即动身。琴若舍不得她的瑶琴,犹豫再三,满眼渴求地看着哥哥莫不达。莫不达读懂了妹妹的心思,点了点头,把床上的布单撤下,将瑶琴包好,背在身后,拉起妹妹疾步下楼。琴若站在落月楼的后门,向厅堂方向望了又望,听了又听。莫不达招呼再三,琴若依依不舍。在落月楼安身数载,与此地人相处多年,一朝匆匆离去,来不及道别,偌大的天下,恐是后会无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世上之人有谁能不心生酸楚,有谁能不满怀留恋?莫不达理解妹妹的感触,只是事态紧急,来不及多想多感了。莫不达不停催促着妹妹,见催促无用,索性上前一把拉住琴若的胳膊,琴若被拽得脚步踉跄,把头扭过来时,已是两眼噙泪。莫不达看在眼里,心头一紧,说不出滋味。而莫不达不知,在琴若的牵挂与留恋中有一份是给谭胡的,给这个十几年来,她遇上的唯一听得懂她琴声的男人。
  钱婆牵过两匹马,扶琴若上了其中较温顺的一匹。钱婆曾经特意传授过琴若马术,对于琴若来说,骑马行路,轻而易举。钱婆指明方向,“你们先走,我处理一下后事,随后去追赶他们。”琴若泪水满眼,无法噙住,看向钱婆时,已是泪流不止。钱婆向她挥了挥手,“哭什么,快走,我随后就到,放心。”说着狠狠拍了一下马的屁股,琴若的马奔跑而出。莫不达向钱婆道了声珍重,抖动缰绳,紧随而去。
  钱婆返回厅堂,跃上二楼,吩咐几个仆人,通知大家,速速收拾行囊,马上离开落月楼。众女子闻讯,纷纷回房间收拾行李,各奔东西。跟随钱婆多年的几个老妇人收拾完备,依依不舍,钱婆慰抚一番,言说事态紧急,暂且分离,不过几日便可相见。待送走她们,钱婆向厅堂观望时,冷先生已经与伊胜雪交手于一处。钱婆在后门备好两匹马,静观其变,见谭胡为伊胜雪解围后,跃身上楼,急忙向他招呼。谭胡赶到后门,二人相继上马,扬鞭而去。
  谭胡勒住胯下马,向钱婆扬手招呼。钱婆闻声,勒马回转。
  谭胡在马上向钱婆抱拳,“前辈,琴若姑娘与莫不达已经安全脱身了吧?”
  钱婆点了点头,“他们已经赶往大西北,我一个朋友那里了。我也赶过去。多谢谭壮士出手相助。”
  谭胡淡淡一笑,“多谢前辈还记得我。琴若与前辈有恩于我,此次相助当是义不容辞。”
  “谭壮士有何打算?”
  谭胡稍一迟疑,“我还需要回望京坡处理点事情。”
  钱婆点了点头,“好,那多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谭胡也道了声珍重。看着钱婆策马远去,他想起伤过他的那枚蝴蝶镖还在钱婆朋友手里,而带走蝴蝶镖的人是否就是钱婆提及的她大西北的朋友龙头老太奚红叶呢?谭胡暗自琢磨。是该回大西北一趟了,该回去见见师父,或许见了师父,会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只是在回大西北之前,还要去见一个人。谭胡想到此,调转马头,直奔望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