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飞羽突然绕过凳子，一步赶到床前，伸手抓向伊胜雪的头发。欧公冶呵斥一声，欧飞羽的手停在半空，而后，慢慢收回。与此同时，伊胜雪翻身坐起，双拳紧握，护在胸前。
　　欧公冶抿嘴一笑，“你需要刀，却没有钱，对吗？”
　　伊胜雪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欧公冶。
　　“你用刀干什么？报仇？抢劫？还是有其他用途？”欧公冶声音不大，尽力保持温和。
　　伊胜雪的目光在欧公冶与欧飞羽脸上来回跳跃。沉默半晌，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想喝水。”
　　欧公冶点了点头，扭身向后面的欧飞羽扬了一下下巴。
　　伊胜雪喝干了碗里的水，用袖子擦了一把嘴。
　　“你用刀，是想报仇？”欧公冶目光尖锐。
　　伊胜雪眨了一下眼睛，“报仇。”
　　“你是伊东舟的儿子？”
　　伊胜雪瞪大眼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欧飞羽站在父亲身后，眼神中透出惊讶。
　　“你要去杀陈长年，对吧。孩子，陈长年可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欧公冶语气温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伊胜雪的脸。
　　伊胜雪嘴唇微张，眼睛中满是惊讶。他不认识对面这个五十左右岁的枯瘦老者，但他觉得，这个老者很了解他。伊胜雪忽然感到危险，不禁慢慢皱起眉头，紧紧握住拳头。
　　欧公冶看透了伊胜雪的心思，淡淡一笑，“孩子，如果我要杀你，你早死了。我们不会伤害你。当然，也不会泄漏消息。我们跟陈长年没有关系。”
　　伊胜雪不置一词，只是转动着眼球，面色缓和下来。
　　欧公冶看着伊胜雪的脸，没有错过其表情的丝毫变化。他稍微向前探了探身，“你叫什么名字？”
　　伊胜雪看了看欧公冶，眼中仍有戒备。但迟疑良久，他还是轻声说道，“伊胜雪。”
　　欧公冶点了点头，“你父亲伊东舟还活着吗？”
　　伊胜雪低下头，轻轻摇动着脑袋，突然放声大哭。欧氏父子见此情景，不禁为之动容。
　　欧公冶长长叹了口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伊胜雪强止住悲声，紧咬牙关，“我要报仇，杀掉那些逼死我爹的人，一个一个地杀。”
　　“你想杀掉孤峰崖上围困你父子的所有人？”
　　伊胜雪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欧公冶慢慢眯缝起眼睛，“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知道他们都在哪吗？”
　　伊胜雪把目光落在床边，轻轻摇头，随即猛地把头抬起，看着欧公冶，“但我记得他们的模样。”
　　“凭你一个人，凭你现在的功力，要报仇，办不到。”
　　伊胜雪瞪大眼睛，鼻孔微张。
　　“我可以帮你。”
　　伊胜雪眨动眼睛，轻轻侧头，似未听清。
　　欧公冶挺了挺上身，“我可以帮你，帮你找到那些仇家，帮你打造一把应手的兵刃。”
　　伊胜雪目光闪烁，嘴角带笑，频频点头。
　　“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情。”
　　伊胜雪看着欧公冶，满面疑惑。
　　欧公冶看着伊胜雪一字一字道，“第一，潜心练武，不可心急。第二，报仇的事情，要听我安排。”
　　伊胜雪低下头，轻轻挠着脑袋。
　　“答应吗？”
　　“那第三条是什么？”
　　“第三条，我到时候会告诉你。”
　　伊胜雪仔细端详着对面的老者，“你是谁？”
　　“我姓欧，你叫我老爷子就行。”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伊胜雪忽然撤下所有防备，长长呼出一口气，深深垂下头，“我相信你，我愿意。”
　　欧公冶侧头看向身后的儿子。欧飞羽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只是应付性地笑了笑。欧公冶再次看向床上的伊胜雪，“你先休息一下，之后听我安排。”
　　欧公冶站起身走向门口，突然站住。他背对着伊胜雪，语气冰冷地说道，“你要记得你答应了我三件事。我是守信用的人。我希望你也是。伊胜雪，靠你一个人，报不了仇。只有我能帮你报仇。”
　　伊胜雪看着欧公冶与欧飞羽走出房间，房间里一下子恢复了安静。伊胜雪感觉一切像一场梦。他把两只手合拢在嘴前，哈出数口热气。他快速地搓动着双手，终于温暖了冰冷的指尖。伊胜雪回想着枯瘦老者所说的每一句话，慢慢闭起眼睛。
　　欧公冶走到火炉边，向炉子里添了些干柴，点燃后，慢慢坐在炉边的椅子上。干柴在炉子里发出清脆的爆裂声。火光亮起，照亮了本来漆黑一片的铁匠铺。欧飞羽站在父亲身边，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炉火。
　　“明天不开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晚上动身。”
　　欧飞羽从呆愣中缓过神来，看着父亲，“我们去哪里？”
　　欧公冶沉默片刻，“先去附近的小镇望京坡躲避一下。”
　　“躲避？”
　　欧公冶抬眼看了看儿子，“你从大西北跑回来，抢了你师父的蝴蝶镖，人家难道不会来找你吗？”
　　欧飞羽怒睁双眼，紧握双拳，“我就等她来，好替我兄弟报仇！”
　　欧公冶突然站起身，左右开弓，打了欧飞羽四个耳光，“你们色胆包天，想奸淫人家孙女，事不成，丢了命，还好意思说报仇！”
　　欧飞羽捂着火辣辣的脸，眼含泪光，“爹，她们本来对我们兄弟有情有意，谁知道会变了心……”
　　欧公冶直视着欧飞羽，眼中怒气升腾。
　　“是，就算我们不对，龙头老太她也不该大动杀手，杀了我兄弟行羽！”欧飞羽声音颤抖。
　　欧公冶低下头，靠在椅背上，“行羽死了，我就剩下你一个儿子。你不是龙头老太的对手，况且双子门也不是只有一个龙头老太。她们肯定要找来，所以我们要避一避。”
　　欧飞羽搓着脸，眨动眼睛，轻声问道，“爹，你留下伊胜雪，是想利用他为行羽报仇？”
　　欧公冶轻轻哼了一声，“伊胜雪功夫不错，师出名门，能帮得上我们。”
　　笑意渐渐充满欧飞羽的眼睛。他频频点头。
　　峨眉山山林中，伊胜雪与欧公冶共同静坐在火推旁。
　　“老爷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峨眉山？”伊胜雪看着身旁的欧公冶。
　　“我不知道，但我想找到你，只能来这。”
　　伊胜雪点了点头，“你来了很久？”
　　“嗯，等了几天。”欧公冶自顾自地在火边搓着手，“杀了窦秋雨，再杀了顾绝名，要杀的就只剩下一个了。”他边说边看向伊胜雪，希望伊胜雪说出那个他也不知道的人的名字。
　　伊胜雪看着火光，点了点头，“对，还剩下一个了。”
　　欧公冶眼睛中闪过一丝失望。
　　“窦秋雨不是我杀的。”
　　“哦？”欧公冶再次把目光投向伊胜雪。
　　“有人杀了晋北派的窦秋雨，留下了玄黄刀所杀的字样。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窦秋雨被玄黄刀杀了吧？”
　　“是。”欧公冶边点头边在伊胜雪周身上下扫视，慢慢皱起眉头，“你的刀呢？”
　　“刀丢了。被一群不知名的人夺了去。”
　　“小寒那天？”
　　伊胜雪看向欧公冶，“事情传得这么快？”
　　欧公冶点了点头，沉默半晌，“那就拿这一把吧。你报仇需要兵刃。顾绝名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待你杀了顾绝名，丢的那把刀自然成了假的。”
　　火光跳跃。欧公冶的侧脸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与十年前相比，欧公冶老了许多。伊胜雪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十年里，欧公冶带着伊胜雪遍访江湖各门各派。在寻访拜访中，伊胜雪找到了那些曾经在孤峰崖上围困他们父子的人。他把这些人的名字、住处以及门派一一详细记下。在寻访拜访中，伊胜雪更是了解了各门各派的武功，接受了诸多高手的指点。他遵照欧公冶的指示，没有急于报仇，只是潜心练武，提升功力。十年里，欧公冶待伊胜雪如待己子，关怀备至。伊胜雪对欧公冶心怀感激，在心底，多次生出想把欧公冶视为亲人的冲动。但他一次次克制，他只想报仇，待杀了想杀的人，便远走高飞，不再与欧氏父子往来。
　　欧公冶慢慢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欧飞羽暂时不能来帮你，你要小心行事。待杀了顾绝名，要找我来换刀。”欧公冶一直盯着伊胜雪的眼睛，“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三件事吗？”
　　伊胜雪迎着欧公冶的目光，“记得。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还不是时候，但不要着急，快了。”
　　伊胜雪坐在雪地上，仰头看着欧公冶，未置一词。
　　“听我的安排，下山。五天之后是大寒。”